第57章 柳絮
柳絮
見到陸淮的樣貌,柳絮肉眼可見地一愣,随即匆忙拿起一旁的衣物披上,惋惜道:“這位公子,過時不候,這是奴家的規矩,望公子恕罪。”說着,她微微側身,作勢就要轉身離去。
“五百兩。”
當陸淮說出這個數目時,柳絮前行的腳步驀地一頓,周圍衆人也忍不住驚呼起來,然而她并未停下,反倒是加快了腳步匆匆離去。
五百兩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莫說只是睡一晚,就是把青樓的姑娘贖身出去都綽綽有餘。
“好。”案幾正對着的簾布後面,緩緩走出一名女子,待其完全露出面容,才知是怡春樓的東家——怡春。
怡春的臉上未似媚兒那般塗着濃重的胭脂,因而不顯妖豔,她的額頭間繪着精致的花钿,發絲用一根白玉簪整齊地束起來。
雖說年紀看着不小,但骨子裏透露出的美卻絲毫不因歲月的流逝而消減半分。
“接客。”怡春朱唇輕啓,短短兩個字,卻有着絕對的權威,整個樓內的女子皆要聽從她的吩咐,這兩個字,硬是讓已經離開的柳絮又被帶了回來。
柳絮微微福身,緩慢地走到陸淮身邊,雙手恭敬地遞給他一個牌子,上面寫着大大的兩個字“柳絮”。
這個牌子便是賣身牌,青樓裏的女子人手一個,要是有人買了她們一晚,便将賣身牌交于買家手中,這代表着這一晚上,女子的支配權在買家手裏。
陸淮不着痕跡地拉開些距離,目光落在面紗下的面容上,有一絲熟悉的感覺他停頓片刻,開口道:“柳絮姑娘怎麽一臉不情願?要不還是算了吧。”說着,就要将賣身牌還回去。
案幾對面的怡春見即将到手的五百兩就要飛了,趕忙快步走過去替柳絮答道:“公子說的什麽話,我們怡春樓既然是幹這個的,就沒有退回的道理,你說是吧?”說着警告地看向柳絮,輕輕推了她一下。
柳絮身子微晃,連忙答道:“奴家無事,公子放心。”
在怡春的壓迫下,柳絮哪敢說個“不”字。
“那便好。”陸淮面無表情地退了兩步,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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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這一番威風,倒是把卓祁給“甩”走了,以至于他環顧四周沒見到卓祁時,內心慌張得仿佛要原地爆炸一般。
他腳步匆匆地返回三樓,走廊裏挂着的簾子都被他帶起的風吹得高高揚起,來回搖晃了許久才恢複原樣。
“知安,你……”陸淮焦急地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卓祁正悠然自得地品茶。得知他來了,卓祁只是“哦”了一聲,連個眼神都未曾分給陸淮。
“這茶上面沒灰嗎?”陸淮一邊喘氣一邊問道。
“有啊。”
“那你——”
陸淮沒有說下去,反倒是卓祁擡眼穿過他的身體看向另一邊,道:“你說的在旁邊,這是本官另叫人送的。”
“……”一聽這稱呼,陸淮就知道卓祁生氣了。
陸淮喘着氣緩緩移動着腳步,在卓祁對面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着卓祁的神情,又順勢拿起一旁卓祁為他倒好的茶,輕抿了一口。
“砰”的一聲,茶盞從陸淮手上滑落,茶盞裏的茶灑了一地,順着案幾迅速蔓延開來。
太燙了!陸淮連忙捂着嘴,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而對面的卓祁也只是稍微擡了下眼皮,身子動都未動,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塑般,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就在陸淮手忙腳亂之際,卓祁遞來了手帕,并開口道:“将軍今日好威風啊。”
“……”陸淮擦拭的動作一頓。
“那可是五百兩啊。”
“……”
“将軍真的毫無手軟啊。”
今夜的卓祁好不對勁……
“……知安。”聽着卓祁的陰陽怪氣,陸淮自知理虧,不管是做戲還是真的,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定然沒有卓祁這麽冷靜。
卓祁終于舍得分給他一個眼神,左右瞧了瞧,問道:“你的相好呢?叫她過來與我一瞧。”
他的語氣雖然平靜,但說的“叫她過來與我一瞧”卻似“叫她過來與我一戰”一般,怒氣要直沖上天。
陸淮擦拭的動作再次一頓,想起曾經與卓祁開的玩笑,不知是卓祁當了真還是故意的,竟真的查起他的相好來。
待他收拾妥當後,無奈地一笑,乖乖地站在旁邊,像個犯錯的孩童一般:“我真的沒有相好,自遇見你的那一刻便決定守身如玉、非你不可了。”
卓祁微微一笑,手上的動作并未停止,他惬意地喝完茶盞裏的茶,将空了的茶盞狠狠放在案幾上,“砰”的一聲在安靜的房間中回響。
“那你為何要買她一晚?”
這下陸淮是真的沒話說了,他方才只覺得柳絮在故意躲着他,每每和她對視,柳絮總是心虛地先一步移開目光,這實在太不正常。
但在卓祁那仿佛要殺死他的目光下,還是如實告知。
“所以這皆是你的直覺?”
“沒錯,但我真的——”
卓祁打斷他的話語,笑道:“其實我也懷疑柳絮了,一位長相絕美的女子,卻不敢在衆人面前摘下面紗,不是有熟悉之人便是在躲避着誰。”
卓祁站起身來,碧螺春的茶香在鼻端環繞着,他走過去,伸手撫着陸淮的臉頰,道:“将軍真聽話。”
陸淮挑眉,一把拉過卓祁的衣襟,手臂迅速環繞着他的脖頸,只要輕輕用力,卓祁便可折頸而死。
“将軍要殺我嗎?”
“當然不可能。”陸淮的笑意從耳邊傳來:“不過,可以把你幹死在床上。”
他單手将卓祁翻過來,确保卓祁能站穩的情況下,輕輕推了出去,舔了舔嘴唇:“回去咱們就試試。”
卓祁嘴唇一勾,那神情露出的不是笑,而是一種勢在必得:“那就要看将軍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陸淮沒有着急答話,而是靜靜地凝視着卓祁那桀骜不馴的模樣。他思緒飄飛,想到年少時的卓祁本該就是這般張揚肆意,卻被生活硬生生逼成了不敢輕易流露情緒的木頭。
想着想着,心便如被針紮般痛了起來。陸淮是一個切切實實從小在愛裏長大的人,他有時會幻想,倘若沒了親人的疼愛,自己能堅持幾日?
一日也不行。
此時,屋內的燭光映得兩人的身影忽明忽暗。卓祁似乎是玩夠了,神色一正,問起正事:“既然你答應了給人家五百兩。”他停頓片刻,目光緊盯着陸淮,道:“你有五百兩嗎?”
“沒有。”陸淮繞到案幾的另一邊,伸手試探地輕觸着茶壺的溫度,随即又快速收了回來。
還是太燙。
“那你怎麽給人家交代?”
“只能不給了。”陸淮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地繼續道:“五百兩只是說說,待查出事情起因,将他們一網打盡,哪裏還用得着五百兩。”
卓祁沉吟不語,怡春樓能在北疆屹立多年不倒,其中定然有些不知名的勾當,但就是這樣的龐大謎團,緊靠他們兩人真的能将根源鏟除嗎?
倘若真的沒有查出任何線索,只好把陸淮壓在這裏抵債了。
“咚、咚、咚”,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公子,柳絮姑娘就在門外,眼下要進去嗎?”
聞言,卓祁迅速躲進裏間,順勢将簾子拉上。陸淮也整理了下衣物,又趁機将茶盞擺放整齊,回道:“進來吧。”
“是。”
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柳絮依舊戴着面紗,身着大紅的衣物走了進來。仔細看會發現,衣物的花紋以及款式完全不同,也不似方才那樣露骨。
“小女子柳絮,見過公子。”
陸淮朝着門外輕輕擺手,門外之人立馬會意,将盤中之物穩穩放在案幾上,而後悄然關上房門,緩緩離去。
陸淮的目光在柳絮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上前欲摘掉她的面紗,卻被柳絮側身避開。
“柳絮姑娘,這是何意?本公子花了五百兩,可不是為了看你這般躲閃。”陸淮落下手臂,垂眸看向案幾上的物品。
藥膏、鞭子、毛筆,甚至還有……春藥,看到這些,陸淮腦海裏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卓祁的身影。
倘若這些用在卓祁身上,又該是一番不知怎樣的旖旎美景,陸淮這般想着,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的這番神情落在柳絮眼裏卻成了別樣的意味,柳絮微微上前,輕聲說道:“公子說笑了,有神秘感才有情趣。”
陸淮冷笑一聲,漫不經心地擺弄着衣袖,并未看她:“姑娘來怡春樓多久了?”
“很多年了,已經不記得了。”柳絮輕聲回道。
陸淮放下衣袖,擡眸注視着她:“本公子常年在此地做生意,姑娘名號如此響亮,怎麽從未聽聞呢?”
“前些年家中有事,便離開了幾年。”話落,柳絮作勢上前去扯陸淮的腰帶,卻被陸淮及時制止。
誰家青樓裏的風塵女子能随意離開,甚至還有家人,難道她的家人不會把她贖出來嗎?柳絮說的理由着實勉強了些。
她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便被陸淮緊緊抓住了手腕:“公子這是做什麽?”
陸淮笑笑不說話,仔細端詳着她的纖纖玉手,片刻後道:“柳絮姑娘,在樓裏的日子不好過吧?要不然你這手上怎麽會磨出了些繭?”
指腹上的繭很明顯是常年持劍所致,難不成這怡春樓不只是個青樓,還表演雜技?
柳絮猛地收回手,然而陸淮抓得太緊,竟紋絲未動,柳絮有一瞬間的慌張,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公子有所不知,奴家的父母幼時便苛待奴家,洗衣做飯這些事務全都由奴家一人承擔,長此以往,便成了這樣。”
柳絮的這句話看似合理,所謂百密必有一疏,唯一的漏洞還是被陸淮找到了:“倘若真是如此,那柳絮姑娘的手應常年經歷風吹日曬,不止會磨出繭吧?”
話音剛落,她的另一只手緩緩握拳,眼中閃過一絲惡毒,反手抓住陸淮的手臂,順勢倒在陸淮的懷裏,道:“公子還是先要了奴家吧,奴家已經等不及了。”
陸淮似乎早已料到,側身靈巧地躲開:“姑娘別急啊,我們再聊聊。”
柳絮撲了個空,臉上的嬌柔消失不見,也不再僞裝,從發飾上拔下一個簪子,指着陸淮:“陸将軍,你來此地逍遙快活,卓大人應該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