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06

Chapter 06

06

言澈聞到了一種費洛蒙,準确而強烈。

跟漫山遍野的草本氣息有所區別。

果然。他回頭,看到喬唯皙。

性暗示。

看到她,他就想到這三個字。

她那晚問完,他當即就反應過來了,“蘋果”的英文諧音不太正經,也許有飲食男女拿來調情。

他并沒有這樣荒唐的想法。

将醒未醒的神山,山風在迷路,吹得樹枝亂七八糟。

喬唯皙拿手擋着眼睛,蓬亂的卷發幾乎把她的視線擋住。

她的嘴唇動了動,似在朝他打招呼。

風聲大,言澈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路不好走,腳下很多碎石,再加上缺氧,喬唯皙走到坡上,開始喘。

擡頭是天,地上一對被天選中的人。

他倆站這兒,有種上課被老師抽中去黑板上答題的微妙感。

飛沙走石都在起哄。

走近了,喬唯皙邊喘邊說:“聽說這地下也是冰川,是嗎?”

是廢話。喬唯皙不知聽過多少遍這裏的地貌特征介紹了,看到言澈,她就忍不住想逗一下他。

言澈沒按她設想的劇情,慢條斯理給她解惑,只平靜地看她一眼,算是打過招呼了。

喬唯皙不問了,問就是言澈沒空。

喬唯皙掏出保溫杯喝了幾口水,嗆着了,咳了咳,眼裏有霧氣。

“言澈。”

“嗯?”言澈分神,回應。

喬唯皙喜歡叫他名字,喜歡聽他無可奈何卻礙于情面不得不回答。

半小時前,她還在為白渚清的事勞神。看到他就好了。

他比晴天管用多了。

言澈那聲“嗯”,音很低,近乎悶哼。喬唯皙聽得微微抓心,他比昨晚肉搏片裏的男主叫得好聽。

他很适合AMSR,說一句就讓人濕掉:聽到了嗎,你的水聲,怎麽還在流。

“好巧啊,你怎麽在這裏?”喬唯皙心裏活動足以修建宮殿,表情卻淡。

言澈是真在忙。

他腳邊是一柄鋪蝶網,斜斜地落在地上,手裏捏着一只黑色蝴蝶的翅膀,小心翼翼地。

喬唯皙一夜沒睡,有點兒記不清他的人設,笑說:“你多大人了,還捉蝴蝶玩兒?”

多有意思,一個大男孩兒翻山越嶺找一只昆蟲。

雖然這蝴蝶美得清新。

這是鳳蝶,絲絨觸感,翅膀寬長,內側有明黃色的花紋——言澈守候多時所要等的罕見生物。觀察,記錄是他的日常。

整片山林就是他的辦公室。

等不到回答,喬唯皙撥下手腕上的皮筋,自己把頭發紮起來。黑圓寸驗美男,光潔額頭鑒美人,她無疑是滿分的标志臉型。

風把她的氣味傳送過來。

致命的費洛蒙。

你說誘不誘人:大霧四起的荒野,一片朦胧,可見度極低,雲瀑兜頭澆灑,卻有江南滿庭花香。喬唯皙是江南的主人。

仿佛吸血鬼聞到人類鮮血,很難壓抑本能的渴望。言澈分神,手一抖,松開了手中的蝴蝶。

完了。

他滾了下喉結。

論文要延期了。

蝴蝶重獲自由,從喬唯皙眼前飛過,她眨了下睫毛,伸手去抓,抓了一手的空氣。

言澈看了眼喬唯皙的側臉,決定讓她背鍋。

“喬唯皙。”

言澈勸自己冷靜。畢竟她是誘因,而非謀犯。

“嗯?”喬唯皙覺得自己的名字是言澈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她又怎麽他了?昨晚倆人氣氛還挺融洽。

言澈“啧”了一聲,低頭,眼神揪住她的,無語看她:“你能不能做點兒好事。”

“?”

喬唯皙在他眼裏竟看出了冰冷的,恨意?

悶頭一棒的質問,喬唯皙懵裏懵懂,用“不好意思,麻煩你再說一遍”的眼神回敬他,優雅淡笑:“我?”

言澈跟她對視片刻,轉開眼,任命地嘆氣:“算了。”

喬唯皙不喜歡欠人,抱着刨根問底的心态,她一急,下意識上手了,握着言澈的手臂,“等等,我妨礙你什麽了?”

因為心有不忿,她微張着嘴,嘴唇很小巧,給精致臉龐加分,唇形偏薄,露出糯米白的牙齒,讓他想起自己那只小奶貓。

言澈抽出手臂,眼神恢複柔軟,溫和地說:“都說算了,你還要怎麽?”

他垂眼看她,喬唯皙也瞪他。

四目相對,她發現他卧蠶下有一粒淡褐色的小痣。

言澈态度真誠。喬唯皙倒失了立場,再鬧下去,真就是她無理攪三分了。

她注意到言澈放在地上的背包開着,上面有他寫的筆記,記得很詳細,每一頁都寫滿了。

噢,喬唯皙思路接上了,他是生物學博士來着。他畫圖很細致,這是她第一天就發現的,而且風格很特別。

雪白的紙頁在風裏翻來翻去,像在翻來覆去數落她耽誤了人:害人不淺吶你,人家辛辛苦苦地蹲在荒山野嶺容易嗎?

喬唯皙忽心生歉疚。

“你等了它很久?”她指的是那只蝴蝶。

言澈牽起馬兒的缰繩,繞到自己手裏,蹲下身來收拾東西。

馬兒繼續低頭吃草。

言澈繼續冷着臉。

言澈沒回答,喬唯皙更內疚了。

他好像被無恥校霸欺負的病嬌男孩啊,蜷在牆角含淚求助,看得人想要抱在懷裏哄。

喬唯皙腦補完,幹脆也蹲下來,小心地說:“對不起。”

沒反應

她正想說,言澈你再繃着臉裝柔軟,就有綠茶的嫌疑了。

言澈把背包裏的地墊拿出來,鋪平整了,沒再提這茬兒,“坐會兒?”

喬唯皙小心翼翼觀察他,整理好裙擺,彎腿坐下,“哦。”

她覺得那馬有點兒眼熟,但川西地區最是不缺動物,她眼神移開,不再感興趣。

她說:“言澈。”

言澈照例回答:“嗯。”

“你怎麽不問我。”

“問你什麽?”

“很多很多事啊,他們幾乎每個人見到我都會問的。我給你這個機會,問吧。就當作我弄跑了你實驗對象的補償。”

言澈平和地說:“關我什麽事。”

喬唯皙覺得言澈這人靠譜,那感覺好像在盛夏買回一顆西瓜,切開就是夢中情瓜:無籽,清甜,像是來報恩的。

喬唯皙皺了下鼻子,說:“要是其他人也這麽想就好了。”

言澈擊碎她的好感濾鏡,“我的意思是,你把這種提記者問當補償人家的方式,是不是太輕巧了點兒?”

“......”

言澈說的“不關他的事”翻譯一下就是“對不起我不感興趣。”

喬唯皙說:“那你想怎樣?”

言澈“嗯”了一聲,好半天沒給出可操作的方案,低頭取出手機,打開耳機盒。

言澈問喬唯皙:“聽歌嗎?”

喬唯皙現在莫名就成了辜負言澈的渣女,心裏挺過意不去,乖順地接過一只。

言澈打開網易雲,手指停在《我喜歡上你時的內心活動》。

播放鍵遲遲沒有按下。

不合适。

他滑過。

選了《追風》。

蓬松的小甜歌。喬唯皙被言澈的音樂風格驚住了。

她轉過臉去看他,“原來你是這樣的言老師。”

言老師內心挺跳躍啊,剛還一臉高嶺之花,轉眼就是懷春少男。

從喬唯皙嘴裏說出“老師”二字,不能理解為單純的尊敬。

言澈心态很穩,沒笑,“你剛才在詫異什麽,以為會聽到貝多芬嗎?”

其實他心裏略忐忑,他的歌,怕她聽不慣。

喬唯皙抿了一下唇,“好聽。挺好聽的。”

言澈暗自松一口氣。

喬唯皙問:“剛剛那種蝴蝶難找嗎?”

言澈說:“我在這兒等了它六個月。”

“你們搞科研的取樣對象這麽...有局限?”喬唯皙想說“死板”,換了一種不會被言澈怼的說法。

“不然你以為呢?”言澈用了他最擅長的反問。

不攻只守的人,讓人發怵。認識幾天,喬唯皙就斷定,言澈就是人間小變态,專門喜歡堵她。

喬唯皙該說什麽,“是”與“否”都落入他的語言陷阱。

喬唯皙提醒他:“失敗一次不算什麽。言澈,你不要擺爛。”

不就一只蝴蝶嗎,再追就有了。能有多難,千年不遇?

言澈睇她一眼:“你誤會了,我坐下來是上午站久了,有點兒累。”

“......”

喬唯皙把背包裏的零食拿出來。

言澈看得嘆為觀止。

難怪鼓鼓囊囊一大包,原來都是膨化食品。

言澈懷裏被喬唯皙塞了一包薯片,“你來春游的?”

喬唯皙拆開另一包零食的包裝袋,見他還不動,跪坐起來,捏了兩塊薯片遞到他嘴邊。

言澈猝不及防被塞了滿嘴,無奈咬下,青檸味兒的,“你今天心情挺不錯?”

喬唯皙舔了下手指上的殘渣,歪過頭笑,學他反問:“為什麽我應該心情不好?”

言澈不說了。

喬唯皙:“這匹馬背上為什麽有個竹簍?”

言澈:“用來放梨花的。”

“那花呢?”

“還沒摘。”

“......”

言澈:“因為差個幫手,我原本準備讓冬仇來的。但剛好遇到你了,搭把手?”

“......”

耳機裏在唱:追着風,追着風,滿天的星光都送給你。

天還沒他媽黑呢,言澈就在這兒跟她玩套路了。

喬唯皙似很好說話的樣子,淡然點頭,“那你先把手機打開。”

言澈知道她在盤絲洞裏吐絲,他還是裝着不知道,配合地掏出手機。

“嗯,怎麽?”

喬唯皙擡手就是一個轉賬,“你忘了吧,昨天帶路的錢。”

言澈:“不用。住客不用付車費。”

喬唯皙堅持:“一碼歸一碼,我從來不開空頭支票。”

言澈沒動。

喬唯皙:“幫你摘花,可以。不收我錢,也可以。”

言澈不吭聲。

她一定有後招。

喬唯皙:“那你叫一聲姐姐來聽。”

“......”

說說,沒事兒跟她撩什麽呢,又撩不過。言澈反手就點了收款。

一筆賬兩清了,喬唯皙終于找到一點平衡。

言澈說:“就當你這幾天的飯錢。”

喬唯皙心說,她住十天半個月,包三餐也就一千,這種公益式的民宿到底是哪個冤大頭開的。

言澈這回大方地替她解惑:“怎麽,你那冬仇小弟弟沒給你說嗎,民宿大老板外號散財童子,人傻錢多,放心,吃不垮他。”

-

江淤正從葉绾色家出來,住了一夜貧民窟,浴室陽臺沙發四處周游,他忙着暴力地喂她,沒合過眼。

坐進車裏,他打開暖氣換衣服,忽無緣無故地打了個噴嚏。

他當下把葉绾色罵了個半死,不過瘾似的,又打電話罵:“你住的什麽破地方!還有,記得吃藥啊,誰他媽知道你會不會把別人的種算到我頭上。”

葉绾色人很淡定,聲音更淡,拐着彎兒怼他:“哦,歡迎江總再來光顧生意。”

然後peace&love地挂斷。

江淤氣得,把過夜的衣服和手機直接扔進了路邊垃圾桶。

“狗他媽才再來。”

-

野餐完畢,喬唯皙問言澈:“我們一會兒怎麽回去呀?”

言澈指了指馬。

喬唯皙沒有小女孩兒那種童話想法,山路騎馬,真情實感巅完,三天別想正常坐下。

她試着問:“不能讓冬仇開車來接?”

言澈顯然沒有備選plan B:“你也可以走回去。”

他丢下喬唯皙,牽着馬邁腿就走,又是那種“随便你,但你要記住你欠我一次”的表情。

喬唯皙拎着雙肩包追上去。

“哎,你這人怎麽一言不合就走掉。”

實在是太難處了。

言澈停下來等她。

喬唯皙在跑,外套衣角被風撩開,裏面是類似旗袍的黑蕾絲長裙,領口低至鎖骨,裙身緊貼曲線,開衩到膝蓋骨上方,腳下是馬丁靴。

也許是顧忌山上溫度低,她穿了沙米色的機車款外套。

言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同款同色馬丁靴。

摘梨花的地方,有兩公裏遠。

喬唯皙不得不上馬,和言澈一起巅過去。

言澈先娴熟地翻上馬背,伸手拉她。

馬背有些高,好在喬唯皙腿夠長,她一手捂着裙邊怕走光,另只手握着言澈的手,借力,一躍而上。

但她錯誤估計了自己的能耐,上得搖搖晃晃,混亂中,言澈碰到很軟的...

像撈住一只天上的棉花雲。他蜷了下手指,眼神移開。

喬唯皙沒留意言澈的微表情變化,坐在馬背上喘氣。

一般情況,不應該男孩兒抱她上去嗎?

算了。

言澈約等于不問世事的仙兒。

倆人這麽一折騰,馬受了驚,嘶叫一聲,往前走了兩步。

喬唯皙本來正盤算要不要抓言澈後背的衣服,這下好了,她臉已經貼上他的背,手也本能地抱穩他的腰。

言澈被占便宜,低頭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麽,擡手輕輕地順了馬的鬃毛,“你乖點兒,別亂動了。”

“......”

一時間喬唯皙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言澈又拍了拍馬的頭,示意它啓程。

馬跟了他這麽些年,默契還是有的。它能感應出,言澈現在,嗯,在害羞。

言澈餘光裏有女人的大腿,雪白的肌膚上遍布着紋身,各種可愛的神秘的抽象的圖案。

他喉結滾了下,不去打探紋身背後的深意。

離這麽近,喬唯皙很難聞不到言澈,年輕幹淨的草本氣息,他不抽煙,所以沒有煙草味,像最清爽的風,風裏有薄荷,雪松,檸檬,純淨的泉水。

于是喬唯皙發自內心感嘆:“言澈,你好好聞哦。”

她下巴就抵在他的後肩處,倒是沒把他當外人。言澈握着缰繩,往前移了移,似不想挨她太近,身體在拒絕,“坐好。不會?”

喬唯皙覺得自己耿直地回答“不會”,言澈有可能會把她推下去。

言澈弟弟是不是沒談過戀愛啊,一點兒情趣都沒有。這話她也不敢問,言澈也極有可能會把她原地挖坑埋了。

馬兒馱着他倆穿過樹林,進入一處平原,灰褐色的大地,天藍淨,大朵大朵的雲正舒展開,遠處有一群牦牛。

言澈說:“到了。”

喬唯皙靠在他肩頭睡着了,悠悠轉醒,“噢。”

到摘梨花的地方了,她睜眼,被滿山春色驚豔。

言澈先下馬,還是向喬唯皙伸手。

她從馬背上跳下來。

“言老師。”

喬唯皙換了稱呼,有點兒禁忌感。

言澈把缰繩栓到一棵樹上,“嗯。”

喬唯皙:“這些樹都很老了嗎?”

言澈把竹簍拿好,看了她一眼,眼裏寫着:“你還能問出這麽有深度的問題?”

他頓了頓,好脾氣地說:“幾百年了吧,每年這個時候,花兒都開。”

又補一句:“人不一定是同一撥人。”

附近是景區,很多游客和攤販。到了這兒,喬唯皙就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麽了。

言澈走前面帶路。

喬唯皙有些冷,把外套拉上了,追到他旁邊問:“你摘梨花做什麽?”

言澈面無表情地說:“改善夥食。”

“......”喬唯皙不信。

裝,他怎麽不直接喝風呢,張嘴就行。

他們走過一條小路,兩旁是高高低低的梨樹,路上是樹影,有村民來往,碰到認識他的會打呼。

言澈點頭致意,跟喬唯皙說:“開花結果。花期過了,花就沒了,太可惜,每次我過來,都會摘一些。草莓醬可以配吐司,放到甜品裏,梨花也可以有同樣的作用,口感更特別。”

喬唯皙吃過梨膏,帶梨花的甜品還沒試過。

她說:“你經常來?”

她以為言澈只是臨時過來科研,畢竟住慣了城市,很少有人再返璞歸真。

言澈:“嗯。假期都會回來看看。”

喬唯皙跟個好奇寶寶一樣問:“你剛說的是藏語嗎?”

這是她裝的。她自己也會藏語。

言老師脾氣很好,有問必答:“嗯。”

喬唯皙繼續深挖關于他的信息:“你離開這麽些年,小時候的家還在嗎?”

言澈沒什麽可隐瞞的:“在,就是你第一天來,看到的那個房子。”

喬唯皙心中浮現畫面,噢,那個破舊的俱樂部。

走過村落,這片山頭都是梨花。

梨花長得并不張揚,甚至沒有明顯的花香,小小一朵,花開成海。在這裏,萬事萬物都不必自卑,有“世界很好。但世界不屬于我”的失落感。萬物都有自己的價值。

開始爬坡前,言澈主動回頭,“還能走嗎?”

喬唯皙不習慣嬌滴滴地說走不動了,“牧山公益”每次趕赴災區,她都坐首車。所以她說:“能啊。”

言澈把她這種自然理解成逞強,想了想,他幾步走下來,抓着喬唯皙的手腕。

喬唯皙錯愕:“你做什麽?”

言澈說:“畢竟是我把你帶出來,我身上沒帶氧氣罐。”

喬唯皙明白過來,言澈怕她缺氧。

喬唯皙不好松開。

他的手很幹淨,掌心有薄薄的繭,修長的手指扣在她的手背上,力度很輕,卻牽得很牢實。

坡度有點兒斜,言澈牽着她走了十多分鐘。

風清雲淡,山川在禁欲。

喬唯皙的靈魂在分岔:如果人類可以用手□□的話,他倆已然抱着一起痙攣。

言澈很紳士,牽喬唯皙爬過那片山坡,過去那個坎,手就松開。

“petrichor”,這是專用來形容雨後泥土氣的名詞。

喬唯皙從此将這個詞彙與言澈聯系在了一起。

她像栽入他手心的花苞,被細膩滋養,大霧散開時,就要綻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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