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018章 第 18 章

堂屋的大門敞開, 裏面遲遲沒有動靜。

影子始終恭敬地跪在地上,不敢擡頭,不敢動彈, 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滿院只有風聲掠過。

忽然,屋內傳出了一聲輕咳。

有琴明月從房間內慢慢走出, 一步一步來到桌旁,在椅子上端坐了下來。

影子立刻跪的更加端正了些。

“屬下辦事不力, 致使殿下流落異國,請殿下賜死罪!”

有琴明月神色無波,用手帕掩住口鼻,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近前十步。”

影子立刻膝行十步,來到了堂屋的臺階下。

一股奇異的香, 從屋內飄了出來,影子眼神猛地驚縮, 身體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兩眼一翻,栽了下去。

有琴明月靜靜地坐着, 幽沉的眸盯着昏迷過去的死衛, 陷入了沉思。

她壓根不信林燕然能配出迷藥。

可沒想到迷藥不止是真的, 效果還出乎意料的好。

那個粗鄙的賤民, 竟真的能配藥?那她交來的藥方……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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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到臺階下, 用匕首挑開死衛面上的黑布,一張年輕姣好的面容露了出來。

這是她的死衛統領——暗星。

她是明月,死衛則是黑暗中的星星,他們拱衛着她, 用生命守護她的安全,直到死亡。

所有的死衛都是孤兒, 高級乾元,由神瑤國皇族宗室培養,自小吃藥物長大,神秘強大,忠心耿耿,直屬宗室管轄,便連皇帝都無權幹涉。

死衛訓練有成,便會由宗室指派給皇子皇女們。

每個死衛一生只有一個主人,主在奴在,主亡奴亡。

暗星醒來的時候,有琴明月站在廊下,正擡眸望着長天。

她心中一凜,立刻明白過來自己剛才是被有琴明月所迷暈。

作為死衛統領,她擁有大醫師調制的各種頂級毒藥和迷藥,可還從沒遇到過一種迷藥,能有如此強悍無匹的藥效,竟然令她也于眨眼間着了道。

殿下流落異國他鄉,孤立無援,如何有此奇藥?

她暗暗震驚,旋即一股可怕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此次殿下失蹤,她難辭其咎,若是殿下要她的命,她剛才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暗星越想越是惶恐,對有琴明月的敬畏也越發深邃刻骨,立刻跪在地上,低下頭顱道:“屬下失職,屬下該死,請殿下賜死罪!”

有琴明月沒有轉身,也沒有看她,語氣不見任何波瀾:“念你忠心,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回去京師後,你自去領罰。”

“多謝殿下活命之恩!”暗星重重地磕了頭,渾身的冷汗這才滲了出來,又請示道:“殿下,是否要屬下立刻帶人平了這個鎮子?”

平了這個鎮子便是屠了所有人,雞犬不留。

鳳凰鎮的賤民無足輕重。

可此刻時機不對,貿然殺戮會引來各方勢力的注意,于她接下來要做的事不利。

有琴明月暗自掐了掐指尖,壓下無邊殺意,沉聲道:“暫時不必。”

“是。”

“沈琴心和雲琅在何處?”

“啓禀殿下,自殿下失蹤後,沈少傅坐鎮京師主持大局,雲将軍則親自帶人四處尋找殿下下落,如今雲将軍正在鳳舞城。屬下收到殿下密信後,擔心殿下安危先行趕來。未得殿下準許,屬下不敢擅自将殿下行蹤告知任何人。”

有琴明月暗自滿意,旋即腦海浮現一張英氣勃勃的青年臉龐,正是她的侍衛統領,官任正四品的定遠将軍雲琅。

她眼中倏地湧出一股陰戾,這張英俊的臉龐也在腦海中呈現出一片駭人的血色。

她沉聲吩咐道:“三件事,其一,你帶着孤的口谕,即刻動身前往京師,親自找到沈琴心,帶她秘密前來見孤;其二,你吩咐手下繼續打探孤的下落,孤的行蹤除了你和沈琴心知道外,不可告知其他任何人,其三……”

有琴明月說到這裏,語氣略顯沉吟,片刻後自袖口取出一張黃紙。

“将此藥方交予沈琴心,要她找大醫師配制并核驗藥效。”

暗星恭敬接下:“屬下遵命!”

“去吧。”

暗星急道:“殿下!您不随屬下回京師嗎?”

有琴明月眸光倏沉,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指尖。

回京師,便意味着要再一次卷入權力的旋渦,成為父皇手中的刀,替他殺光所有潛在威脅後再被他當成棄子,前世她九死一生,殺出重圍,血染皇座,可結果呢,不止連累母後身死,最後還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孤另有打算。”

“殿下,讓屬下留下來保護你,屬下派其他人去向沈少傅傳信。”

“你忘了孤剛才是如何交代的?”有琴明月聲音倏冷,“孤流落此地已有三月之久。”

暗星心頭一顫,渾身都被恐懼感籠罩。

此次殿下失蹤,朝野震動,皇帝雷霆大怒,命人四處尋找,可整整三月都沒找到殿下下落。

一時之間,無數人頭落地。

而她作為死衛統領,更是罪上加罪。

暗星惶恐頓首:“屬下失職,屬下該死,連累殿下受苦,請殿下重罰!”

“滾回京師,自去領罰。”

“屬下遵命!”

暗星留下四名死衛,悄然離去。

林翠翠和陳小花醒來時,黑虎和葡萄也跟着醒來,兩條狗叫了幾聲,又百無聊賴地趴在廊下。

陳小花尖叫起來:“翠翠,飯燒糊了!”

林翠翠給她打下手,負責燒火,站起來一瞧,可不是,一鍋大好的白米飯,燒成了焦糊狀。

她懊惱地拍了自己一巴掌:“我怎麽會睡着呢?昨晚明明早早就睡着了。”

陳小花道:“這可怎麽辦?飯糊了,怎麽能給仙女嫂子吃?”

林翠翠咬牙道:“這些飯我們吃,再給嫂子做一份。”

二人一言既合,又給有琴明月另做了飯菜,端到堂屋擺好。

吃飯時,兩人躲到廚房,拼命往嘴裏扒拉糊飯,雖然糊了,但其實還能吃,而且她們在家可吃不到大米飯,每餐都是吃玉米渣子混合一點點大米煮的雜米飯。

還不及這糊飯好吃呢!

兩人吃罷飯,一起蹑手蹑腳來堂屋收拾碗筷,其實兩人很怕有琴明月,在有琴明月面前莫名緊張,但是抵不住有琴明月太美,是人就對美擁有天然的向往。

何況還是兩個正值妙齡的少女。

她們又怕又忍不住偷看自己的仙女嫂子,每次都結伴而來,趁着收拾碗筷的功夫,偷偷摸摸地看有琴明月。

誰料這次剛走到門口,就發現有琴明月正端坐在桌邊,瞧着她們。

林翠翠和陳小花頓時又不知手腳怎麽擺放了,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去,小小聲地道:“仙女嫂子。”

有琴明月略略皺眉,道:“不必如此喚我。”

嫂子兩個字委實是往她心裏捅刀,聽到就止不住想起林燕然那個人渣,禽獸,等你回來,要你好看!

她恨恨地捏了捏指尖。

林翠翠以為她不喜自己喊她仙女,偷偷擡眼,往她臉上瞧去,仙姿玉容,冰肌玉骨,她心道,這哪裏不是仙女了,這比仙女還要美。

不知不覺地,竟然嘀咕出了聲。

“嫂子就是仙女嘛,嫂子比仙女還美。”

有琴明月看着兩個女孩緊張又仰慕的眼神,那眼睛時不時偷看自己一下,放肆至極,這一點倒是和林燕然那個人渣如出一轍。

放在宮中早被太監拖下去杖斃了,可那眼神實在太過真摯,眸子黑白分明,幹淨純粹的像是黑曜石。

她難得生出幾分好心情,指着桌上的一個精致瓷瓶道:“此物贈與你們,謝謝你們幫我捉來鴿子。”

兩個女孩早聞到一股好聞的幽香,定睛瞧去。

“香粉?!”

有琴明月點頭。兩個女孩愛慕地盯着香粉瓷瓶,看了好幾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過還是強迫自己挪開目光。

林翠翠道:“仙女嫂子,燕然姐請我們來,已經開了工錢,我們不能再要東西了。”

陳小花也小聲道:“燕然姐對我們很好,我們不能貪心。”

有琴明月倒是有些訝異,輕輕挑了下眉。

“工錢是她給你們的,香粉是我給你們的,各有各的心意,你們只管拿着。”

林翠翠和陳小花對視一眼,忽然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對,高興地點頭:“謝謝仙女嫂子!”

兩人喜滋滋地收下了那瓶香粉。

*

林燕然連發兩箭,俱中棕熊,其中一箭還射在它脖子上。

只可惜這蠻荒之地的箭支實在是質量堪憂,棕熊又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體格強悍,連中兩箭竟然還能負傷逃走。

這畜生還相當狡猾,居然順河而下,想用水流掩蓋氣味。

可惜自己擁有靈敏無雙的嗅覺,輕易就嗅到了那股腥臭的血腥。

很快,她就在河水中發現了一縷尚未來得及散開的血漬。

矯健的身形猛地提速,沿着河岸疾馳,河面漸漸變寬,前方傳來了湍急的激流聲,林燕然猛地剎住腳步。

她來到了一條寬闊的瀑布前,往下一瞧,下方是個深不見底的水潭,棕熊就漂在水潭上,身體浮浮沉沉,也不知是死是活。

看來這畜生是随着河水漂流,不慎跌落懸崖,掉進了深潭中。

到嘴的美味怎可放棄?

林燕然立刻割了幾條長藤,攀援而下,很快便來到水潭邊,正要撈起棕熊,身後忽然傳來呼救聲。

“救命!咕嘟——救命——”

“快追!”

“別讓她們跑了!”

“你們下水,去将兩個賤人給我抓上來!”

林燕然心中一驚,立刻保持警戒狀态,先隐藏身形,而後張望。

水潭的水不斷漫出,在前方沖出一條湍急的河溝,河溝彙入一條大河。

正是從鳳凰鎮繞過的鳳凰河。

此時那河面上飄着個身影,一會兒沉進去,一會兒又掙紮着露出半顆頭,不住地發出呼救聲。

林燕然隐隐聽出幾分熟悉,疾馳到河邊,這一看,不由地大驚失色,那正在河面上掙紮的人,竟是柳蓁蓁!

柳蓁蓁身邊,還飄着個人,看身形,也是個女子,和她一樣掙紮在水裏。

更糟糕的是,上游追來了幾名身穿短打的男子,一個乾元帶着三個中庸,各個手持兵器,正準備下河抓人!

林燕然面色一沉,來不及多想,立刻潛伏在岸邊的樹叢後。

“嗖嗖嗖!”

三支飛箭,一支接一支射出。

“噗!”“噗!”* “噗!”

三個中庸應聲倒地。

那名男性乾元回過頭來,一張刀疤臉上滿是猙獰之色。

“你是何人,竟敢與我黑龍寨作對?”

黑龍寨?沒聽說過。

柳蓁蓁這時發現是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立刻拼命朝岸邊撲騰。

“林燕然!救——”她身軀又沉下去,猛灌了口河水。

林燕然心急如焚,再次搭弓射箭,孰料那刀疤臉早有防備,飛箭從他手臂旁閃過,林燕然暗暗吃驚,往背後一摸,只剩下了最後一支箭,那刀疤已揮刀朝她撲來。

她心跳如鼓。

上輩子連雞都沒殺過,這輩子來了便要打獵殺人,她手心直冒冷汗,可是乾元的強大意志卻令她保持了鎮定。

凝神貫注,箭支搭在弓弦上。

“死吧!”刀疤臉喝道。

林燕然眯眼,小手指驟然拉動弓弦。

“嗡。”

刀疤臉猛地偏開臉去,手中長刀往面前格擋!

林燕然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再次猛地拉動弓弦。

“噗嗤!”

最後一支箭擦着刀疤臉的刀刃,穿進了他脖子。

剛才那一下,不過是虛晃一槍迷惑敵人,這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殺招。

“你竟敢……”刀疤臉捂住脖子,兩眼凸出瞪着她,血水從他指縫裏汩汩而流,可是後面的話他再也說不出來,高大的身形轟然倒地。

林燕然猛地松了口氣,大喊道:“柳蓁蓁!”

可是柳蓁蓁和那女子只剩下半顆頭留在水面,身體已往水中沉去。

她立刻跳入水中。

片刻後,兩個女子被她拖拽到岸邊,她自己也跟着倒在滿是水草的岸邊,大口喘氣。

得虧她是乾元,天生強大,若是換了個中庸或者坤澤來,撐死了只能撈出來一個。

兩個女子都暈了過去,柳蓁蓁嘴角還在不住吐水,但是另一個女子連水也不吐了。

林燕然趕緊蹲下去壓迫那女子的胸腔,那女子吐出了一口水,可依舊昏迷未醒。

接着柳蓁蓁也不吐水了,像條溺水的魚兒,癱在地上,不知死活。

她又忙去壓迫柳蓁蓁的胸腔,很好,連水也不吐了。

不會需要人工呼吸吧?

林燕然苦笑,可是人命關天,她再不情願也不能見死不救,只得無奈地去捏住她鼻子,掰開嘴巴,打算為她渡氣。

她湊近她嘴唇。

“啊——”

柳蓁蓁猛地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接着瞳孔放大,她看見了林燕然近在咫尺的臉龐,而且她正捏着她的嘴巴,嘴唇對着她,看樣子打算對她非禮!

“登徒子!”

她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打過去。

林燕然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氣得将她丢回地上,兇神惡煞道:“柳大夫你還真是不識好人心,我救了你的命,你反過來恩将仇報!”

“我明明看見你要非禮——”柳蓁蓁臉色羞惱。

林燕然怒道:“我那是救你!”

柳蓁蓁呆了呆,掙紮着坐起來,看見旁邊昏迷不醒的女子。

“她怎麽樣?”

林燕然沒好氣道:“快死了。”

柳蓁蓁急忙爬過去查看,可是她也束手無策,焦急道:“怎麽辦?”

“林燕然,你快說話啊。”

林燕然依舊沒好氣:“你趕緊給她渡氣,興許還有得救。”

“渡氣?”柳蓁蓁茫然。

林燕然道:“掰開她嘴巴,往她嘴裏呼氣。”

柳蓁蓁茫然,并扭捏,嘴對嘴呼氣?饒是她們都是坤澤,她也接受不了啊。

林燕然喝道:“快!不然她會死!你是大夫,救死扶傷是你的責任!”

柳蓁蓁被喝得腦瓜子嗡嗡作響,下意識便低下頭去,捏住了那女子的嘴巴。

她滿臉糾結,林燕然喝道:“她要死了!”柳蓁蓁一緊張,救人之心立刻壓過了羞澀,她閉着眼将嘴巴對上去,努力呼氣。

林燕然立刻去壓迫那女子的胸腔。

兩人努力了片刻後,全都累出了一身汗。

柳蓁蓁挪開嘴唇,胸口不住起伏,臉色漲紅無比。

“她怎麽還沒醒,是不是沒用,你是不是故意戲弄我?”

林燕然冷冷觑着她,她還在為那一巴掌生氣。

"嘔——"

那女子吐出一口水,身體劇烈抖動了兩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林燕然立刻涼涼道:“柳大夫,你現在有什麽話說?”

柳蓁蓁正要答話,忽聽旁邊傳來一聲慘呼,二人同時瞧去,只見先前中箭的一名中庸醒了過來,正在朝遠處攀爬。

“林燕然,快攔住他,不能讓他走了!不然黑龍寨會找上我們!”

林燕然抱臂在胸,滿臉不爽。

“關我什麽事?”

“我已經救了你們的命,難道還負責幫你殺人?”

柳蓁蓁秀外慧中,立刻聽出她是在為自己打她一巴掌的事生氣,她低下頭去,小聲道:“對不起,剛才是我誤會了,我同你道歉。”

林燕然故意掏了掏耳朵:“柳大夫蚊子哼呢?”

柳蓁蓁頓時氣惱地臉色血紅,這個乾元實在太可惡了。

偏偏林燕然還故意沖着她道:“柳大夫,你再不大聲點,人都要跑了。”

柳蓁蓁閉上眼睛,吼出聲:“林燕然,對不起,剛才是我錯了!”

這時那名女子也清醒了過來,她臉色被河水浸泡的毫無血色,發絲淩亂,渾身更是濕漉漉狼狽不堪,可絲毫無損那張柳夭桃豔的臉蛋之漂亮,這時幽幽醒轉,掙紮着發出微弱的聲音:“恩公,煩請您不要讓賊子逃了……”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沒搭理,沖着柳蓁蓁哼道:“那麽大聲做什麽,我又不是聽不見。”

她往那名正一瘸一拐的匪徒走去。

柳蓁蓁瞪着她背影,氣惱地咬住了嘴唇。

她敢說,林燕然絕對是她遇到的最可惡的乾元!

粗鄙!暴力!還超級小心眼!

此時,超級小心眼的林燕然走到了死去的一名中庸身邊,猛地拔出了他身上的箭支。

搭弓,瞄準——“嗖!”

飛箭不偏不倚正中那名正逃跑的中庸後背,他啊一聲倒在了地上。

柳蓁蓁心頭暗暗吃驚,林燕然箭術居然這麽好?

這時那女子掙紮了一下,想要坐起來,卻臉色痛苦地捂住胸口:“唔——”

她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怎麽樣?”柳蓁蓁連忙丢下自己憤懑的心情,過去扶住她。

那女子痛苦道:“我胸口,好像骨頭斷了一樣疼。”

林燕然走過來道:“剛才為了讓你心髒重新跳動,壓斷了你的肋骨,不必怕,休養休養就會長好。”

她語帶關切,聲音平穩,聽來叫人十分安心。

那女子忙斂衽颔首,感激地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林燕然趕忙打斷:“好好好,我收到了感謝,如此便可。”

她還真怕這古代人一言不合來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女子願以身相許”的戲碼,要是被有琴明月知道,肯定對自己更加反感了。

那自己豈不是死得更快?

那女子偷偷打量着她,見她身姿高挑,模樣俊雅秀美,氣質幹淨清爽,眉眼間蘊着一抹自然風度,而且自始至終沒有往自己臉上細瞧,更無其他乾元面對坤澤時那種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赤裸裸欲望。

不由地暗想,這位恩公,倒是與其他乾元不太一樣。

兩位女子都嗆了水,坐在地上歇息,林燕然也因此知道了前因後果。

原來柳蓁蓁幾日前出發去府城,卻不料半路竟遭遇了匪徒攔路。

當時和她一起在路旁茶棚裏歇息的,便有這名女子和她的丫鬟,匪徒上來二話不說,将二人打暈綁走。

醒來時,已經被關在了一處寨子中,看管森嚴。

過了兩天,柳蓁蓁終于找到機會,趁着大部分匪徒下山去打劫時,用自身帶的藥粉,放倒了看管的匪徒,和這女子一路奔逃,因為慌不擇路失去方向,只好順河而下,卻不料還是被匪徒追了上來。

本以為要命喪黃泉,沒想到竟遇到了追熊至此的林燕然。

這女子自稱叫萬钰,家住石門縣桐花鎮,因唯一的兄弟病逝,孤女無依,便去往府城尋親。

桐花鎮,林燕然想起來是距離鳳凰鎮最遠的一個鄉鎮,那裏地處偏僻,十分貧瘠,倒是與這女子說的有幾分相似,心中不由生了分憐憫,問道:“你現在肋骨斷了,不如去我們鎮上養好傷再作打算,如何?”

她既然救了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萬钰立刻感激不盡地道:“如此便叨擾恩公了。”

林燕然道:“不必叫我恩公,我姓林,名燕然。”

萬钰卻堅持:“恩公便是恩公。”

柳蓁蓁四下張望,十分緊張地道:“我怕那些匪徒會追來,我們快些走吧。”

林燕然看了眼萬钰:“你能走動嗎?”

萬钰試探地邁出一步,下一瞬便捂住了胸口,面露痛苦,她咬緊嘴唇,蒼白的臉色浮出一抹脆弱。

柳蓁蓁趕緊去攙扶住了她。

林燕然轉身帶路。

萬钰在身後細聲道:“恩公——”

“我們自上游逃來,若是沿河走,有可能被發現行蹤,恩公可有別路可走?”

柳蓁蓁也立刻道:“不錯,我途中便聽說黑龍寨為非作歹,殺掠無數,河邊是他們劫掠往來商隊的必經之地,我們還是繞道而行。”

林燕然咂舌:“黑龍寨如此猖狂,官府不管嗎?”

萬钰動了動嘴唇,又悄然抿住。

柳蓁蓁道:“那些酒囊飯袋,對付老百姓各種盤剝,但是對付這些藏在深山老林的盜匪,卻是怕的要死,每年都要從府城讨要剿匪經費,可是每年都打不掉匪窩!”

林燕然聽出她語氣十分憤懑,倒是有點詫異,看了她一眼,柳蓁蓁自覺失言,說完後本就心虛,察覺她視線頓時有些發慌,瞪過去:“你看什麽?”

林燕然哼道:“我看天看地,反正沒看你。”

柳蓁蓁被她噎的面紅耳赤。

林燕然大步朝瀑布走去,最近的回去鎮上的路,當然是原路返回。

那裏是上坡路,又有水流,十分濕滑難行。

回頭瞧見兩個女子攙扶着,走的慢如蝸牛,只好返身來到萬钰面前蹲下:“我背你。”

萬钰猶豫:“恩公,我能走。”

林燕然聲音擡高:“快點。”

萬钰只得趴在她背上。

三人一路連攀帶爬,來到了水潭邊。

那頭棕熊不知何時爬到了水潭邊上,四仰八叉地癱在那裏,傷口不斷滲出血水,奄奄一息。

林燕然放下萬钰,從腰畔拔出獵刀,柳蓁蓁忙道:“你要幹什麽?”

“當然是割下熊掌,我就是追這頭畜生來的。”

棕熊自知危險将近,掙紮着擡起頭顱,漆黑的眼珠裏湧滿淚水,嗷嗚了一聲。

柳蓁蓁看的十分不忍,拉住她手腕:“林燕然,放了它吧。”

林燕然冷臉:“放手。”她為了追這頭畜生,可是一路追出十幾裏路,吃了不少苦頭。

柳蓁蓁不肯松手,倔強地看着她:“你放了它,就當是賣我一個人情。”

林燕然道:“不行,我娘子體弱,我要帶熊掌回去給她補身子。”

柳蓁蓁這才知道她目的,倒是十分詫異,林燕然近來改變頗大,知道疼自己娘子了,她放緩語氣道:“我賠你損失。”

林燕然眨巴了下眼睛,決定獅子大開口:“兩百兩。”

柳蓁蓁立刻氣得臉色漲紅,對她剛生出來的一點好感消失無蹤,怒道:“你是不是鑽進錢眼裏了?”

林燕然嘆口氣:“沒辦法,誰叫我有娘子要養呢,柳大夫成交嗎?”

柳蓁蓁咬牙:“成交!”

林燕然朝她伸手:“拿藥來。”

柳蓁蓁不解其意,憤然不理,林燕然拽下她的藥囊:“既然放生,那便好事做到底,哪瓶可以止血?”

柳蓁蓁這才明白她打算,趕緊取出一瓶藥粉,林燕然走過去,棕熊嗷嗚嗷嗚叫着,身體卻動彈不了,只能任由林燕然靠近,林燕然蹲下來,用獵刀挑出箭頭,往傷口裏胡亂倒了些藥粉。

“熊哥,今天你走運了,好好活着吧。”

她沖着棕熊龇牙笑了笑,順勢将剩下藥粉塞進自己兜裏,擡頭望着懸崖的崖頂,她攀援而下的長藤還在。

柳蓁蓁見她将自己藥粉貪墨,心裏對她又加了一個評價:貪財。可是林燕然又會為一只熊療傷,此舉便連她也沒想到。

林燕然重新背起萬钰,對她道:“我們先上去,一會兒拉你。”

說着一只手托緊萬钰,一只手抓住垂下來的長藤,縱身一躍,便攀了上去。

萬钰吓得面無血色,兩只手死命地攥住她肩頭,林燕然吃痛卻也沒呵斥,只道:“你別怕,一會兒就好。”

說着提速縱躍,身形如只靈巧的猿猴般,順着長藤快速攀援,萬钰閉着眼睛,只聽見耳邊不住傳來嘩嘩直下的水聲,面上還有冰冷的水花飛濺。

接着身體一沉,她們落地了。

“萬姑娘,你松手。”林燕然這才吸了口氣。

萬钰低頭一瞧,自己指甲竟紮進了她肩頭,她連忙松手,林燕然将她放在草叢邊,道:“等着。”

又折身來到懸崖邊,晃動長藤:“柳大夫,快點抓住長藤上來。”

柳蓁蓁在下面團團轉,朝上看一眼,害怕,再看一眼,更害怕。

林燕然:“柳大夫,快點上來。”

柳蓁蓁語氣弱弱:“我上不去。我怕高,我……”

林燕然:“真慫。”

柳蓁蓁心虛,連瞪她也不敢,林燕然攀着長藤,刺溜一聲滑下來。

柳蓁蓁仰臉瞧去,只見她一手抓着長藤,一手居然懸空,身形便如一直輕盈的大雁似地,足尖往懸崖一抵,立刻往下飄蕩一兩丈,再一蕩,又往下飄落一兩丈,如此這般,眨眼間落在了水潭邊。

臉不紅,氣不喘,大步朝自己走來,那條高高的馬尾在她背後蕩來蕩去,恣意極了。

柳蓁蓁看的呆了,莫名升起一個想法,這樣的女子,可真是英姿勃勃,端地潇灑!

林燕然二話不說蹲在她面前将她背了起來,而後便抓着長藤:“柳大夫,你放心掉不下去,千萬別抓疼我。”

柳蓁蓁閉着眼默不作聲,過了會兒小聲道:“剛才謝謝你放了那頭熊。”

林燕然喘息了一下:“嗯。”

柳蓁蓁偷偷睜開眼,發現自己随着她飛了起來,吓得又閉眼,兩只手不由自主将她脖子扣緊,林燕然道:“柳大夫,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柳蓁蓁慌張地将手挪開些,又去扒住她肩頭。

這時感覺林燕然托住自己臀部的手緊了緊,她又羞又怕,只想找點話說,道:“我小時候家裏養了一頭熊,是我的玩伴,所以我見不得熊被殺。”

原來如此,林燕然又嗯了聲:“知道了。”

身軀輕輕一縱,雙足踩上了崖頂。

萬钰已站了起來,惶恐地看着林燕然:“恩公——”

她發現自己指甲帶着血漬,才明白方才将林燕然肩頭抓傷了。

林燕然卻沒當回事,又去背起她。

三人穿行在峽谷中。

林燕然随口問道:“黑龍寨的老巢離這裏多遠?”

柳蓁蓁道:“他們的老巢就在鳳凰河的源頭附近,距離剛才的水潭,約莫二十裏地。”

林燕然愕然道:“那不是離咱們鳳凰鎮不遠?”

柳蓁蓁道:“是,所以我們才不能沿河走,不然肯定和追兵遇上。”

林燕然卻是越想越驚:“那這些劫匪是不是經常在鄉鎮出沒?”

柳蓁蓁緊跟在她身後,累得氣喘籲籲,喘息着道:“可不是,官府每年剿匪都失敗,黑龍寨照樣出沒各處鄉鎮,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林燕然心中更驚。

萬一他們闖入鳳凰鎮,恰好鎮上獵戶都去打獵了,那有琴明月在家中豈不是很危險?

“不行,我娘子有危險,我們得盡快回去。”

她說着便提速,兩條腿走的飛快。

這下可苦了柳蓁蓁了,她一番逃命,本就已筋疲力盡,現在又要走山路,坤澤的體質大大不如乾元,直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林燕然,你等等我,林燕然——”

林燕然心急如焚,撂下一句話:“你快點跟上。”

背着萬钰急匆匆往峽谷出口趕。

她真的怕有琴明月遇到不測,萬一有琴明月死了,別說是她了,整個鳳凰鎮都得被大軍踏平!

柳蓁蓁看着她頭也不回地走遠,剩下自己在深山密林,河水湍急,鳥雀啾啾,還有各種小蟲子嗡嗡飛舞,遠處時不時傳來野獸的吼叫,她不由地越來越慌,又急,又委屈,又害怕,拼命往前奔跑。

“噗通——”

她被伸出來的雜草絆倒,跌在河邊的爛泥上。

這下委屈全湧出來了,紅着眼圈抹淚,正偷偷哭呢,一雙腳來到了面前,林燕然頭疼地望着她:“你哭什麽?”

柳蓁蓁滿腹委屈決堤,別開臉:“你丢下我不管!”

林燕然将她撈起來抗在背上,一言不發就開始趕路。

柳蓁蓁趕緊抹掉眼淚,抿着嘴唇也不吭聲了。

時值晌午,太陽從樹林間隙照下來,細碎的光落在林燕然頭上,将發絲映出一層金光。

她慢慢聽見她砰砰有力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聲,還有衣領間散發出來的淡淡汗水味。

心道,她背着我們兩個,定然更累。

這樣想着,心裏的委屈又好受了。

林燕然背着柳蓁蓁來到峽谷出口,萬钰正扶着樹幹等在那裏。

三人彙合,林燕然雙手叉腰,很是喘息了一會兒。

片刻後她道:“走吧。”

又低下身來背起了萬钰,萬钰不敢多言,她逃難至此,處處惶恐,生怕自己說錯話連累林燕然不喜。

林燕然背起她,一手托着她臀部将她穩住,一手去抓住柳蓁蓁一條手臂,回頭道:“柳大夫,我知道累,但請你盡量跟上,可以嗎?”

那雙眼睛懇切地望着自己,充滿了焦急,柳蓁蓁下意識點頭。

林燕然便如此這般帶着她們走。

柳蓁蓁看着林燕然一人帶着她們兩個翻山越嶺,勞累至極,她本想說放下她們自己走,她先回去鎮上。

可是卻又私心地怕被丢下。

她一直很排斥乾元,讨厭乾元的蠻橫無禮,可現在身處荒山野嶺才發現,有一個強大的乾元在身邊,是多麽安心。

越走,柳蓁蓁便越發感覺自己雙腳不是自己的了,從黑龍寨逃下來時,足底便已磨出了很多水泡,現在那裏的皮肉已經疼到麻木。

自己自小除了學醫吃過苦頭,再沒受過這樣的苦,淚水又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她落後半步,完全是被林燕然拖着走。

那只手一直牢牢扣着她的手腕,她身體已經沉重的恨不得一頭栽倒,可是那只手始終拖拽着她,不容她倒下。

朦胧的視線裏,對着的是林燕然的側臉。

天啊,她怎麽那麽有勁兒啊,就不能停下來歇一歇嘛?

柳蓁蓁恨不得暈過去。

就在她覺得自己魂魄都開始飄蕩時,鳳凰鎮終于到了。

林燕然松開了她的手,将萬钰也放下了。

她頭也不回地道:“你們自己攙扶着走吧,我先回家看看我娘子。”

說完身形便疾馳而下,沖下了山坡。

柳蓁蓁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長嘆道:“我快要碎了!”

萬钰雖然是被背着,可是也被颠簸的頭昏腦漲,這會兒斷裂的骨頭正戳着肉,疼得她眼前一陣陣發昏,勉強笑了笑,想要安慰下柳蓁蓁,卻不想眼前一黑,就那麽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柳蓁蓁尖叫起來:“萬姑娘!”

她扶住她,又沖着林燕然的背影喊:“林燕然!”

林燕然仿佛沒聽見,一陣風朝着自己家門跑去。

“啪啪啪!”她大力地拍着門,林翠翠聽見是她聲音,跑來打開門,驚喜道:“燕然姐,你回來了?”

林燕然腳步匆匆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問道。

“你們嫂子怎麽樣?”

“嫂子很好,在房間看書。”

“可有生人來過?”

“沒有。”

有琴明月早在窗縫看見她歸來,正在向她彙報事情的死衛察覺她神情有異,立刻低聲問詢:“殿下,可是此人威脅到您,是否要屬下立刻除掉此人?”

有琴明月直直盯着林燕然走近的身姿,聽見那矯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越過院落,踏上臺階,穿過堂屋,下一瞬便将掀開門簾。

她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湧的恨意,做了個退下的手勢。

死衛飛快地躍上房梁,像陣風般消失了。

林燕然掀開門簾,滿臉急切地看了進來:“明月,你怎麽樣?你還好嗎?”

她問完便大步走進來,來到了她身前兩尺的位置,那雙焦急關切的眼睛在她臉上仔仔細細地凝視着。

有琴明月聽見她劇烈的喘息聲,聞到她身上散發出陣陣熱息,是那種極速奔跑後的熱騰騰的氣息,夾雜着一股淡淡的汗水味。

她是奔跑着趕回來的,身上氣息濃郁,散發着蓬勃的生命力,臉上更是盛滿呼之欲出的關心,像是一張網一樣将她籠罩。

她竟然亂了一瞬。

微斂了眼神,打量着她,卻沒說話。

林燕然嗅覺極端靈敏,聞到了一股生人味,猜測可能是林翠翠或者陳小花進來過。

“你的傷勢怎麽樣了?後來還發燒過嗎?賭坊的人沒找來吧?”

林燕然又是一番詢問,她的關切毫不作假,直白,熱忱。

有琴明月暗地捏住了指尖。

她恨她。

兩輩子了,這股恨已經深入骨髓,像是毒蛇時刻噬咬她的心,又像是噩夢永遠伴随着她的靈魂。

只有殺了她,将她挫骨揚灰,她才能得到安息。

恨意像是一根琴弦,在她身體裏瘋狂撥動。

只需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她的死衛就會悄無聲息地來到林燕然的身後,将她的脖子擰斷,讓她死得不能再死。

可是這麽殺了林燕然,壓根不能令她痛快。

她那些恨,不是一刀一劍能化解的。

這瞬間,有琴明月心中五味雜陳,萬般心緒紛至沓來。

林燕然卻絲毫不覺,見她看着自己不言不語,有些擔心,又近前半步,輕聲道:“明月,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有琴明月猝然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

她的心态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一刻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落難孤女,而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掌握了生殺予奪的大權,林燕然在她眼中,是一個蟲子、蝼蟻,可以輕易斬殺的賤民!

因為這份心态,她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睥睨之色,渾身氣勢也倏地變得高深莫測起來,兩人是平視,可她的姿态卻仿佛在俯視着一只塵埃裏的臭蟲。

林燕然天生敏銳,乾元的強大更加強了這種敏銳度,她立刻感受到了這種變化。

心頭暗暗一驚,還不及細想,門外傳來大聲地喧嘩。

“林燕然!林燕然!”

“你快出來!萬钰她不行了!你快來——”

是柳蓁蓁的聲音,她忙對有琴明月說道:“明月,我出去看看。”

她拔腿便走,有琴明月渾身的氣勢随着她的離去,松懈了下來,她心裏那根快要崩斷的琴弦也為之一松。

攥捏到發紅的指尖,也松開了。

理智迅速回歸身體,她明白過來,此際還不能殺了林燕然,她還需要林燕然做遮掩。

但是她已可随時殺她。

這令她好受了許多,命運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恥辱消失了,随之而來的,是另一種發自身心的恥辱,那是一種讓人羞于啓齒卻更加崩潰的恥辱感。

伴随着情色、無法宣之于口的羞慚,丢失清白的惶恐和不安。

只要一想,她腦海就會湧出林燕然懷抱着赤/裸的自己的恥辱畫面。

有琴明月憤恨地摔下了手中的書。

賤民,孤不是不殺你,孤随時可以殺了你,什麽時候殺,孤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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