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鬧晴雨樓

大鬧晴雨樓

兄妹倆前腳踏入晴雨樓的門檻,長于經營的店老板上下一打量,立馬看出貴客臨門。親自招呼起來,“呦!這是哪家的小公子莅臨我晴雨樓啊,小店門楣生輝啊。”

嫣兒偷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哪家的公子你就不必知曉了。速速去把你家的呦呦鹿鳴、茭白明月肉、春江水暖鴨各上一份。”

店老板的眼睛一亮,“哎呀,公子果然好品味。上來就點了鎮店名品啊。”急忙吩咐小二道,“快去給二位公子配些新茬手剝筍,再來一盅陳釀的半月秋。”

文箨淡淡道,“酒就不必了。我們還得趕路。”

店老板忙應道,“公子,萍城誰人不知——不飲半月秋,枉入晴雨樓啊。我家這半月秋可是當年秋分時刻取桂子、香蘭、天漿入彭蠡秋水釀制。封壇後要置于白萍洲與萍城結界的黟山上授七七四十九日的廣寒明月,再鎮于萬年寒冰中直至來年立春自然消融而成。初入口舌,清冽入骨,須臾便醇香散開,暖流入脾。小酌一盅,不僅不會上頭,還能活血化瘀,更助二位腳力。”

嫣兒和文箨聽到店老板提到白萍洲,相視一笑。箨兒學樣道,“白萍洲黟山結界,授廣寒明月釀成。此等上品豈能錯過?快去取來吧。”

“得嘞!”店老板騰出靠近戲臺的頭桌讓嫣兒和箨兒入了座,滿心歡喜下去忙活了。

少頃,小二将各味菜肴和半月秋置于桌上。 “您二位且慢用酒菜。半盞茶的功夫,萍城最富盛名的說書先生不言老兒就要開講啦!今個講的是最受歡迎的折子:日月盟。”

嫣兒微微擡眉,對箨兒道,“擇日不如撞日。看來不枉冒險來這一遭。”

眼見着箨兒瞪了自己一眼,嫣兒乖巧地給哥哥滿上酒,“來,愚弟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感念哥哥多年庇護。”

箨兒冷冷道,“為兄且幹了這杯,只求以後能少代你受過幾回。”箨兒面上雖繃着,手上卻熟練地把肉都剔了骨,送到嫣兒的碗裏。“不是餓了麽?趕緊的。”

嫣兒美滋滋地吃起來。邊吃邊贊嘆道,“果然是別有風味,哥哥你也嘗嘗。”

此時只見戲臺上帷幕初啓,一嶙峋老者持黑木鐵角扇,徑直往臺前一個亮相,“啪!”的一聲開扇,露出狂草“不言”二字。“敢上青天攬明月,不教四海共天日。萍城春日花無限,晴雨樓中聲撼天。且聽不言老兒為各位細細道來這一出撼天動地——日月盟!”

“好!”人群中掌聲雷動,為不言老兒這氣吞山河的亮相齊齊叫好。

嫣兒和箨兒也是頭一回見着說書原來是這般架勢,随着滿廳食客一同叫起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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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延年,同輝之亂初定。天帝為防四海之內混沌再現,将天下四分。天帝親執天庭正殿,統籌四域罷黜封賞,主土。令颛顼後人駐守北境勒霞峰,掌祭祀刑罰,主金;令祝融後人鎮守西域八千雲月,掌戰争攻禦,主火;令句芒後人植根南疆百花深處,掌萬物醫藥,主木;令伏羲後人移居東境白萍洲,掌丹青典史音律,主水。四域仙尊分治境內百姓,由不鹹、祁連、七星、黟山四處為結界各自将境內仙界與凡間劃分。”

不言老兒收了聲,驟然橫開鐵角扇,劍指窗外道,“這東境白萍洲,便是我花開萬裏雲霞——萍城所屬仙域,山水風貌可謂得天獨厚。勒霞峰地勢險峻,出入艱難,常年梵煙缭繞,氤氲不散。八千雲月地勢開闊,卻飛沙走石,臨冬大雪壓城,久難開化。百花深處如我東境般氣候适宜,然沼氣橫生,奇花異草,毒性四散,濕熱難平。”

席間一位聽書客聽到此,忽地浪笑了兩聲,“百花深處那許多麗人逸女,就算多些沼氣毒草,也是死得其所了。”此言一出,立刻引發滿場哄堂大笑。

嫣兒忍不住鄙夷地睨了那食客一眼,翻過腕來意欲釋放“癫笑散”。箨兒一把拉住她,銳眼制止。

不言老兒幹笑兩聲,“可惜各位和老兒一樣,生得肉眼凡胎。若是生為仙家,那才最能體味百花深處的好。南疆自春神句芒始,女子便是伴男而生,不能享有名諱。按律,出生在哪種花下,今後便得此庇護,以此花為名。結發前随父兄,結發後随夫君補給修習。若結發後一載無子,男子便可随時再娶新人入門。衆看官說,這可是極好?”

臺下又是一陣大笑。嫣兒想起自己百花深處的摯友小蝶姐姐,聽不得不言老兒再說下去,目光淩厲道,“我還以為萍城上下聞名遐迩的說書先生是怎樣的才華冠世,原來也就和那東巷嚼舌婦一般斤兩。”

不言老兒還是頭一遭被如此冷言相譏,不覺凝神上下打量起這個面相稚嫩的小公子來。周邊的看官也收了笑,徑直向嫣兒這桌望過來。

片刻,不言老兒讪笑道,“我看這位小公子年紀太小,尚未毀齒呢,哪裏懂得男人的樂趣?”此言一出,臺下笑得更歡了。

嫣兒怒不可遏,正要飛出素練銀針去,卻被哥哥按住,小聲道,“我們本就是偷跑出來的,切不可露了仙家身份。”

嫣兒收了手,不依不撓道,“我看是你不言老兒到了古稀之年,對這四域轶事仍舊是一筆糊塗賬。說了半天,淨是些我東境垂髫小童都能倒背如流的典故。你這一折不是叫日月盟麽?你怎麽不說說這日月之盟、同輝之亂?”

不言老兒将鐵角扇一翻,挺直了腰板,喝了一聲:“呆!老兒這就給你細細道來。”臺下又是一片喝彩聲。只是這番,嫣兒與箨兒換了模樣,冷眼坐看。

“上古初定。火神祝融族人後羿射日除害,封日神。後與月神嫦娥結為連理,各持日符月符,助天帝鎮守四海。合璧之時,日月同輝,有號令禦天雄師之力。豈料帝俊痛失九子,在天帝面前參了後羿,致日神月神被貶凡間。凡間疾苦豈是仙尊能受?後羿不忘日月之盟,向西王母娘娘讨了兩枚仙丹,誓夫妻一同服下,守約永世不棄。可憐後羿哪裏知道,嫦娥要的可不是厮守凡間,而是榮歸故裏。她趁後羿熟睡,偷食仙丹,飛上天宮。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收了日符的帝俊早已等候多時,劫胡月符,日月合壁,與天庭對峙,惹來一場惡戰。眼見釀成大禍,嫦娥竟将後羿那枚仙丹也吞服了,一路躲進廣寒。嗚呼哀哉!後羿自此獨守人間,被逄蒙桃木擊殺,一代英雄怆然随風而逝。得知夫君慘死,嫦娥厲聲恫哭,聲震月宮,将那日月符擊得粉碎。絕世雙璧各自飛散,西入精芒,東入廣寒,即今時的西域羲和與我東境黟山。”

不言老兒還欲再言,嫣兒已是火冒三丈,虎跳而起,“一派胡言!月神嫦娥對日神後羿之心,天地可鑒。服下仙丹乃是為了拯救天庭犧牲自己,怎麽到你這,反倒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你是哪裏看來的這些無稽之談?”

不言老兒蔑笑道,“哎呦,老兒收回之前的話。看來這位小公子不是不懂風情。你看看,遇上這天界第一美人月神,可是分外憐香惜玉呢!”

此言一出,四座看官再次哄堂大笑。不言老兒緩緩從案下取出一物,舉到衆人面前,“老兒的折子可全然出自《天庭志》。小公子,莫不是不曾參讀?”說完一臉不屑。

嫣兒怒火中燒,斥道,“你還敢提《天庭志》?你倒是說說《天庭志》哪章哪頁寫着你剛才那些耳食之談?”

不言老兒抖了抖手中的線本,送到嫣兒面前,“上古章第十篇:同輝之亂。”

嫣兒定睛看去,只見紙上文字與方才老兒所言絲毫不差。不禁怒道,“好你個不言老兒。身為東境子民,竟然公然篡改宗典,在此妖言惑衆!”

不言老兒譏笑道,“小公子莫不是鬥大的字也不識一個?在座各位看官給老兒評評理。可有哪位看官在《天庭志》裏讀過方才這位小公子所言的嫦娥一怒服仙丹,月神獻祭定同輝?”

四座紛紛搖頭戲谑,七嘴八舌嘈嘈然,“哈哈,這小公子果然是憐香惜玉。”“可不是麽?世人皆知的天帝平亂、日神守盟功績,這小公子全然歸于月神了。”言罷又是一陣揶揄。

箨兒按下嫣兒,小聲道,“莫與凡身争執。我們趁早離開便是。”

嫣兒怒目圓睜道,“哥哥!起初他羞辱小蝶姐姐,我就想揍他了!這是其一。不多時他又羞辱月神。娘親常氏一族可是嫦娥後人啊,這是其二。現在他膽大包天篡改我文氏編纂的典籍,辱沒爹爹。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着嫣兒不顧阻攔從腰間取下三條銀絲縧,單拳握住,運氣暴走而出,直奔臺上的不言老兒飛去。三條銀絲如龍蛇游走,麻利地将老兒五花大綁。嫣兒微微揚手,将老兒揚起一尺多高,又狠狠摔在案上,那梨花案臺瞬間被砸了個粉碎。

“讓你嘗嘗白發三千丈!”嫣兒收了手,只聽得老兒一勁兒哀嚎。箨兒一把扯住嫣兒,小聲道,“私下凡間,怎可再用仙法?”嫣兒轉過來臉來悄聲道,“哼!教訓他用得着仙法麽?隔空打物便好。免得髒了我的手!”

四座驚叫起來,有幾個躍上了臺去扶那老兒。

店老板慌忙跑過來讨饒,“想不到二位小公子出自武學世家。小店做點生意不易,這前來聽書的也都是提前給了銀子訂的座。現如今打傷了先生,書聽不成了,各家都要退銀子,叫小的如何應付啊!”

箨兒急忙上前勸道,“擾了店家,實屬不該。我這就帶家弟離開。”說着使了個眼色,挽着嫣兒就往外走。

店小二一溜煙追了上來,“二位公子且留步。這飯錢還沒結呢。”

箨兒和嫣兒頓時傻眼了。在白萍洲,幾時需操心銀兩之事?這會兒他倆上哪去找錢財。

小二一看這架勢,立馬嚷嚷起來,“好啊!看着你二位出身世家,不料是一對來吃白食的。”

店老板也唾道,“吃白食還敢出手傷人,當我晴雨樓是什麽地方了?”

四座的看客也紛紛喧鬧起來,其中幾個佩劍的提劍就沖了過來。

眼看着其中一個紫衣短打的,攜着兩個貼身直奔過來,箨兒迅速将嫣兒拉到身後,抄起桌上的一桶筷子,雙手疊成十字镖,脫手擲出。

嫣兒見狀,也飛起白發三千丈,将平放在三人身後的木桌立起。瞬間的功夫,十字镖嗖嗖飛出,正好将三人釘在立桌上,一路飛出去,撞上後牆。嫣兒這才收了手,和箨兒相背而立。嫣兒摸出先前藏在袖中的翠玉耳墜,取出來向掌櫃身邊走去。

店老板只當嫣兒是來教訓自己的,跪地求饒道,“小公子,放過小的吧。你們走便是了!”

箨兒忙上前扶起店老板,輕聲道,“莫怕!”

嫣兒将一對翠玉耳墜交到店老板手裏,“本公子像是仗勢欺人的主麽?”

文箨見狀補道,“今日實在是出門匆忙,忘帶了銀兩。我們本無意傷人,破壞了樓中擺件也非所願。這對翠玉墜子你且收下,足夠酒飯和修葺了。”

嫣兒恹恹道,“何止酒飯和修葺?這對玉墜乃黟山靈脈一帶翠玉打造,夠買下三個晴雨樓了!”

店老板一聽,強掩歡喜,磕頭道,“二位公子大人有大量!今後您二位來這晴雨樓,好酒好菜必當全副送上!”

嫣兒道,“砸了你的店,是我理虧,你又何須言謝。”

嫣兒轉身看了看被衆看客扶起坐在臺上呻吟的不言老兒,沒好氣地說,“他不一樣!信口雌黃,妖言惑衆!再讓本公子發現,定不輕饒!”

方才嫣兒只使了不到三層的力道,料想不言老兒并無大礙。只是此時這老兒依舊驚魂未定,哭喪着道,“老兒冤哪!老兒這許多年《天庭志》爛熟于心,這日月盟講了也有百餘場了,怎就成了妖言惑衆啊。明日老兒就去昊天廟敬頭香,讓昊天上神替老兒做主。。。。。。”

嫣兒心想:還敢去找爹爹做主?找死!轉身随箨兒大步流星離開了。

兄妹倆趕了一陣路,入了白萍洲仙門。箨兒慢下腳步來,“是誰答應不給我惹事的?”

嫣兒自知理虧,一邊摘下籠巾,放下一頭烏黑秀發,一邊應着,“今天的事,你公平說說,是不是這不言老兒的錯!況且,你我都未動用仙法,不過是拳腳教訓了他一下。也不算犯禁。”

箨兒斜睨了嫣兒一眼,突然停下腳步,指了指嫣兒腰間的銀蟾,“你可是當真沒用仙法?”

嫣兒怔了一下,佯裝埋怨道,“哎呀,這銀蟾都跟了我半旬了,怎麽還認着舊主,這麽猴急給哥哥洩密啊。”嫣兒跳脫開,“不過哥哥你放心,我方才入了仙門才施的法,不算犯禁的。何況‘原形畢露’只是個最低級的仙法,一柱香的時間就解了。”嫣兒嘴角一斜,“可惜了,我倒是想看看這不言老兒前世是個什麽貨色。。。。。。”

箨兒輕輕敲了敲嫣兒的額頭,“他前世是個什麽我不清楚,我就想知道我前世是欠了你多大人情,這輩子要時時處處為你擔驚受怕!”

兩人這頭說笑着,晴雨樓那頭早已炸開了鍋。只見一群人圍着不言老兒,唏噓驚嘆此起彼伏。撥開人群,只見那老兒雙手雙腳都生出灰絨絨的蹄子來,耳朵也碩大如鬥,耷拉着。老兒拼命張口想叫喊着什麽,可就是說不出話來,每每發聲,只能聽得一陣陣驢子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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