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山白雪
第41章 春山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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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岚薄唇緊抿，眉心微蹙，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面前這個小徒弟。
“師尊，你不要修無情道好不好？你看看我啊……就像那年在大雪中，我在你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從那時候起，我便只想留在你面前。”
少女的眼中炙熱如火，仙尊卻依舊如風雪中不化的冰霜。
許久後，明岚開口：“若是不想修道，等你十六歲，便下山去吧，天地廣闊，自會有你想去的地方。”
白雪眼睫顫動，猛地擡頭，抓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師尊，你別不要我……我哪也不去……沒有地方會容我，沒人會喜歡我……這裏是我的家。師尊，我以後再也不惹事了，你別趕我走……”
青落沒有看到明岚如何回應，眼前的場景已再度破碎，桃花紛紛落下，落英散盡，紅色衣裙的少女抱着一株桃花立于房門口。
“師尊，你又要閉關了。”白雪迎向緩緩走來的白衣人，将花枝遞給他，“這是今年開的第一朵桃花。”
明岚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那桃花枝上。
“何必要将這桃花折下？”
“花開堪折直須折啊！”白雪低頭抿唇，将碎發挽到耳後，她此時應當已有十七八歲，眉眼也長開不少，越發明麗張揚。
明岚若有所思，并不答話。
“師尊，我想過了，你說的對，我要下山去看看，我不該把自己困在這一方小小的院子裏，天大地大，或許，我能找到我的歸處。”
白雪擡起雙眸，一雙眼睛潋着春水，豔如桃花。
“師尊，今日，我也是來同你辭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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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岚似是微愣了一瞬，臉上很快又恢複清冷之色，他伸手拿過那截桃花枝，說道：“你長大了。”
白雪看着那株桃花和明岚冷落霜雪的臉，淡淡一笑，而後低了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
她将這朵桃花折下，斷了自己年少的一場夢，要去追今後的一陣風。
青落置身于這不斷變化的識海幻境中，有如一個看客，無法觸及周遭的一景一物。
他發現，這雖是明岚的識海，這些場景變幻卻更像是由那紅衣女子的意識主導，是她的回憶。
轉瞬間，院中的人影已經消散，只剩下清冷的小院和凋零後又盛開的桃花。光陰荏苒，不知過去了多久歲月。
青落忽然聽到一聲銀鈴般輕響，是出雲宗的傳訊符。
桃花樹下，赫然出現一張黃色符咒，朱砂符文上靈力流轉，傳出白雪的聲音：“師尊，下山三年，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處。山下桃花正盛，流風院的桃花應當也開了吧？三月十五，六槐山南百花村，我與沈郞成親，願得師尊之祝福。”
春風拂過桃樹，花瓣紛紛落下，花枝上的符咒也随風而動。
清清冷冷的院子轉瞬消散，青落已置身于一間瓦房之內。
一身嫁衣的少女坐在床上，輕輕掀起紅蓋頭的一角朝外看去，門聲“吱呀”，她忙放下手，坐得端端正正。
身穿新郎服的男子推門而入，卻是坐在輪椅上。他的身形有些瘦弱，模樣稱不上俊秀，但也算端方，加之今日人生大喜，洞房花燭，臉上洋溢着奕奕神采。
他推着輪椅到床邊，用秤杆挑起新娘的蓋頭。
“阿雪，從今以後，你便是我沈思竹的妻。”
男子眉眼含笑，看着低頭含笑的新娘。
“我會愛你、敬你，護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白雪擡頭，烏黑的眼中帶着既妩媚又嬌羞的風韻。
“沈郞，幸而為人，幸而遇你。”
兩人手腕交纏，同飲合卺酒，清冽的酒液入口，白雪不由低頭，臉上泛起紅暈。
然而下一刻，門被一腳踹開，幾位藍白衣衫的修士闖了進來。
“你們是出雲宗的弟子？”白雪先是一驚，眼中很快閃過一絲喜色。
那三名修士不想這鄉野村婦竟一眼認出他們的身份，驚訝過後交換眼神，卻是不由分說，一齊朝她動手。
白雪大驚之下忙出手抵擋，她雖修為不高，但畢竟跟明岚雪過劍道，一時間也未落下風。
“你們要做什麽？”白雪應對幾人間，見又有幾個村中壯漢闖入，将沈思竹一把拽離輪椅。
“沈郞！”她欲解救夫君，卻被三人團團圍住，“你們為何無故闖入我的家中，意欲為何？”
三人修為不低，閉口不言，出手狠絕，白雪憂心沈思竹，一時分神被幾人制住，硬拖着往外而去。
“阿雪！你們要帶我的娘子去哪！”沈思竹此時的雙手被困縛于身前，拼命掙紮着。
“你們……是不是明岚仙尊讓你們來的？”白雪被制住雙臂，扭頭恨恨盯着三人。
三人顯然不願多說，一人拿出縛魂鎖，一人欲封住其啞穴。白雪趁一人不備，拔出發間鳳簪，劃傷一人手臂，掙脫而出。
“放開沈郞！”她抵在門邊，此時鳳冠歪斜，烏發散亂，抓着鳳釵的手指也微微顫抖着。
年長的修士朝那村裏的大漢使了個眼色，那大漢便一拳打在沈思竹的胸口，他立刻口吐鮮血倒在地上，他本就是柔弱書生，這一拳之下，像是傷及了肺腑，蜷縮在地上不斷地咳着，更多的鮮血從口中湧出，而那血也漸漸成了暗紫色。
“沈郞！你們對他做了什麽！？”白雪大喊着就要沖沈思竹而去，卻被三個修士攔住。
“不光是他，你也中了和他一樣的毒。”修士冷笑一聲，“村中既傳言你是邪物，我們便做好了對付你的萬全準備。”
那毒居然是下在合卺酒中！前一刻的山盟海誓，也都化入了穿腸毒藥裏。
白雪咬牙朝幾人道：“你們要的是我，放了沈郞，交出解藥，我跟你們走。”
燭火“噼啪”一聲，火舌自紅燭上席卷而來，整個記憶幻境被瞬間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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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迅速變化，很快塵埃落定，仍是在山腹之中，只是此時玄棺內血跡未幹，棺椁四個角上的孔洞內，還有殷紅濃稠的血，緩緩滴下，落于深不見底的潭水之中。
明岚立于玄棺前，持劍的手竟像是有千斤般沉重，無法擡起。
半晌之後，他終于推開棺蓋，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棺椁內，露出紅衣少女一張猙獰扭曲的臉。
“白雪……”明岚雙唇微動，臉色如棺中少女一樣慘白。
“是我來晚了。”他伸出手，撫過那雙兀自睜着的黑眸，那雙眼中，卻落下一行血色的淚，蜿蜒在慘白的臉上，仿佛将那張臉生生割裂，強烈的顏色對比觸目驚心。
“對不起。”
明岚的聲音回蕩在山腹中。
而四周忽然響起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師尊，你終于來啦？你來看我啦！”
明岚猛地一驚，循聲看去，見空中彌漫出一股紅色的霧氣，而後慢慢化出少女一身嫁衣的身姿，獵獵的裙擺下是沒有雙腿，只有纏繞的紅霧。
“白雪？”明岚的聲音顫抖，帶着從未有過的起伏。
“師尊，是我呀！你看，我已經死啦……”
“我死後，居然又見到了你。”
“師尊，你怎麽才來呀……”
紅色身影如鬼魅般飄蕩在明岚的周圍。
“白雪，你将魂魄獻祭給了濁氣？你入魔了！”明岚終于擡起長劍，指向空中飄忽不定的紅影，“為何入魔？為何傷人？”
少女定定地看着他，烏黑的眼眸忽然彎起，咯咯地笑起來。
“師尊，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你一直都這樣。”
“你永遠，只會這樣冷冰冰地問我，也只有在問我這樣的話時，才會看我。”
她已然不是實體，可漆黑的眼中仍然流下兩行“血淚”。
“為什麽？你竟然問我為什麽？你說，我為何要入魔呀，我的好師尊？”
“我已經放下一切，想要過新的生活，我找到了愛我的人，歡歡喜喜地想要嫁給他。我給你發了喜帖，你卻沒有來。”
“如今你來了，卻是在一個多月後，拿着劍來質問我，問我為何會這樣？”
“我為什麽會變成這般模樣？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
“明岚，出雲宗的做的好事，你當真，就不知道嗎？”
“你當真，能清清白白嗎？”
明岚身形微怔，持劍的手僵在那。
“是師父的錯。”
許久後，他艱澀開口，嗓音低啞，如常年不化的冰，碎裂成寸寸冰渣。
少女越發笑起來，笑得凄豔而寒冷，身軀似乎都在顫抖着。
“我一生沒有為惡，只因能與濁氣共生，世人便說我是邪物，是妖女。我白白受了這麽多年的罵名，如今做了這名副其實的魔，又如何？”
“白雪，這不是你的本心，莫要被濁氣影響！”
明岚面上顯出沉痛之色，他修習無情道多年，早已不會将悲喜情緒表露在臉上，此時，卻似乎有什麽情感，在撐裂冰冷的臉龐，一點點溢出。
“我是濁氣中生出的魔，我的本心，就是如此啊，我現在，才是找回了自己。”
“師尊，我要感謝你，将我的一顆心砸得粉碎。你若想救我，那能不能，将你的心給我呢？”
白雪含笑的眼中忽然透出淩厲的寒意，電光火石間，紅色的身影已欺身至明岚面前，五指成爪，朝他心口而去。
她的攻擊淩亂而狠厲，帶着滔天的恨意。
可在明岚的手下，依舊如蚍蜉撼樹，狠厲的攻勢無法傷及白衣人分毫。
紅色的身影被白色靈流困縛住，少女沒有雙腿的上半身跌落在地上，周身缭繞的紅霧不甘地扭動着。
“不愧是，仙尊明岚。”
白雪忽然放肆大笑起來，更多的血淚從她空洞的雙目中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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