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恨綿綿

第42章 此恨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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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再次破碎,又迅速恢複,一切又回到剛入明岚識海時候的樣子,他們仍在山腹之內。

白衣的明岚坐在玄色棺椁之上,紅衣女子身下的紅霧纏繞在他腰間,慘白的臉正靠在他的肩頭。

青落先前明明用劍抵着紅衣女子,此刻卻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幾丈外,只能又遠遠地看着兩人。

“洞房花燭明,燕餘雙舞輕。那本該是我人生最好的時刻啊——”

“你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師尊。”白雪紅唇輕啓,在明岚耳邊輕輕吐氣。

“我被縛魂鎖捆住,封入玄棺中。我聽到外邊沈郞撕心裂肺的喊聲。可他的腿早就瘸了,他的嗓子也喊啞了,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我被帶走。”

“前一刻,紅燭羅帳,他說他會護我,愛我,可他有心無力,他什麽都做不到。”

“我不怪他,是我心甘情願換他的生機。沈郞是我下山三年來,唯一遇到真心待我之人,他說他一無所有,只有一顆真心,他問我要不要,我拿了他的真心,總歸是要還的。”

“師尊,我的真心,原本是給你的,可你不要,我便将他打碎了,我再不能愛上別人,可我總歸遇上了愛我的人。我沒法還他真心,便只能用我的命。”

白雪的雙手從明岚的臉頰一點點往下,撫摸在他的脖頸處。

“直到被釘在這活活吊着放血,我才知道,這是為封印濁氣而設的陣法,而我就是那個被獻祭的人。村裏人一直将我視為妖邪狐媚,能用這樣的方式将我送上祭臺,怕是正合他們的意。”

“我是陰月陰日陰時出生,可我拿出生辰八字,原本是為了歡歡喜喜,同沈郞成親啊。”

“師尊,我躺在漆黑的棺椁中,胸口和手腳被玄晶貫穿,我竟不知道疼了。我只覺得好冷啊,身下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可明明那年漫山大雪,明明流風苑終年積雪,我都不覺得這樣冷過。”

“我那時想的不是生,不是死,也不是恨。我只是想,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喜帖和傳訊,你知不知道我在這裏,你會不會,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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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日複一日,我的血都快流幹了,卻還沒有死。我明明早就不知道疼了,身軀卻四分五裂般疼起來。”

她輕撫着明岚脖子的手指忽然微微用力,紅霧在白色脖頸上留下幾道黑色的印記。

“我也不想恨啊,可我怎麽能不恨?師尊,你知道那是怎樣的絕望嗎?明明,你已經将我從濁氣的深淵中救出了,可這世界,卻比深淵還要黑暗。”

“我可以感受到,我的命魂,在和這個陣法一點點融合。我也能感受到,底下封印的濁氣,一日日的叫嚣從未止歇。”

“再有七日,陣法便要成了。可我好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救這樣死,不甘心為那些人獻祭。”

“我知道是濁氣在蠱惑我,我對它再熟悉不過,我曾經以為自己徹底擺脫了它,戰勝了它,可沒想到,我最終,還是選擇将我的命魂獻給它。”

“或許十六年前,這便該是我的歸宿。”

白雪的聲音忽遠忽近,在山腹內回蕩。

明岚忽然睜開緊閉的雙眼,眼眸中沉沉一片。

“白雪。”

他只低聲喊了她的名字。

紅色嫁衣的女子眼眸彎了彎,唇角緩緩笑開。

“師尊,你終于肯看我了?”

她的眼中仿佛一下子又恢複少女嬌羞爛漫的神采。

然後,她白皙的指尖忽然化為利爪,刺入明岚的心口。

可明岚像是早有察覺,靈流在瞬間包裹住身軀,擋住那猩紅利爪的一擊。他霍然起身,手中已握住靈均劍,長劍清嘯,白色靈光霎時将周身的紅霧擊散。

明岚手腕翻轉,靈均攜帶寒芒瞬間刺入白雪紅霧凝成的身軀,貫穿原本胸口那個巨大的血洞。

女子尖利的叫聲回響在山腹內。

“明岚!為什麽!為什麽!你一次次殺我,你為什麽能這麽狠心!”

“你是我的師尊,是我唯一愛的人,為什麽你也不願救我?”

“你不願和我融合,那便一起死吧!”

“明岚,你該跟我一塊下地獄!”

白雪的身形消散,明岚的的識海卻劇烈震蕩起來,而棺椁之上的人,按着左眼,神色痛苦異常。

“前輩!”随着白雪的消失,那道屏障也很快消散,青落幾個躍身,落到玄棺之上,扶住搖搖欲墜的人。

“你是,明宣那小徒弟?”明岚看清來人,卻似乎并不怎麽驚訝,也并未問他為何能進入他的識海。

青落點頭:“前輩,你方才一直同心魔抗衡,已經消耗了太多修為,此刻識海脆弱,若不盡快穩定,便會崩塌的危險。”

“心魔,并未消失。”明岚捂着左眼,艱難開口,“我與它對抗多年,日日重複這樣的場景,卻一直無法将它徹底擊潰。”

“前輩心中,可是有遺憾?”青落問他。

明岚望向玄棺,握着長劍的手指緊了幾分。

“當年是我将她救回,卻也是我,将她的魂魄,斬于此。我最終,沒能救回她。”

雖然在方才幻境中青落已憑借只言片語的對話大致猜出了當年情形,但此時聽明岚親口說出,仍是覺得心驚。

“前輩當年在此地,究竟做了什麽?”

明岚坐下調息片刻,緩緩睜開眼,左眼之中,仍有紅色霧氣萦繞。

“我當年晚了一個月出關,看到白雪的傳訊符,已是四月。那次閉關并不順利,我的道心,也有所動搖。”明岚似是微微吐出一口氣,“我本無意前往,但看着院中的桃花一日日落下,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緒不寧,終于在十日後,我決定去百花村。”

他那時來到六槐山附近,便察覺了此地的濁氣和封印法陣,而這些都帶着出雲宗功法的氣息。他向來不參與宗門事務,只在遇到棘手的妖邪之物時,會前往除祟,故而對此地原委并不知情,但如此大型的陣法和強烈的濁氣,自不尋常。

他來到百花村欲查探情況,卻遇到了隐匿行蹤的出雲宗弟子。

那兩個弟子認出他不由涕泗橫流,哭着講述這邊濁氣作亂的情況,宗門留在這駐守的弟子已有大半傷亡,但問及陣法相關,卻都支支吾吾,不肯如實交代。

明岚探其靈識,才知曉是濁氣作亂,出雲宗聯合仙門另外兩大宗,在三處要地設置封印陣法,六槐山便是其中一處。

這陣法是上古所傳六合之陣,需要選極陰之地,以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人獻祭命魂,方能成陣。

他心中隐隐不安,一路來到六槐山上陣眼之處,見到了那玄棺與棺內之人。

那時,他覺得自己多年平靜如水的心,竟毫無規律地顫動了起來。

那是陣法開啓後的第四十五日,血祭尚未完成,白雪有特殊的靈氣護持,本應當還有氣息,可棺中躺着的人,一身嫁衣如雪,臉色慘白如紙,身軀冰冷,早已沒了呼吸。

“她的母親曾受濁氣所控,在母親死後随濁氣而出生,後與濁氣共生多年。常人在死後,魂魄只能成為濁氣的養料,但卻她能将尚未完全融入陣法的命魂,獻祭給濁氣,從而與他真正融合,成為魔物。”

明岚一邊同青落解釋,一邊垂眸看向橫放于膝頭的靈均劍,光華如水的劍身映出他此刻的雙眸,一邊漆黑如墨,一邊赤紅如血。

“入魔之後,當真無法救回?”青落不由問道。

“我本欲用半身靈力渡化她的魂魄,可最終只是徒勞,濁氣已将要完全掌控她的意識,我最後,只能用靈均将他們一起斬殺。”

明岚此時的聲音已恢複平靜,赤色的眼瞳擡起,似是穿越時空,看像當年與他面對之人。

她說:“師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這樣死在你手裏。”

他看到靈均刺穿她胸口的血洞,她血霧凝成的身軀逐漸破碎,皲裂的臉上,落下一行血淚。

她伸出手,在手指消散前觸到了他的臉頰。

那一滴血淚,随着血霧散盡,卻有血沫濺入了明岚眼中。

“她血淚中的濁氣,寄生于我左眼之中,這些年頻頻侵入我的識海,滋生心魔。”

“前輩便是因為斬殺白雪姑娘的魂魄,心生愧意,才會被心魔所控?”青落問他,“可當年,白雪姑娘已經死去,您除去的,不過是已經和濁氣共生的魔魂……”

明岚默了片刻,才道:“但如此,她便魂飛魄散,再無輪回。”

青落愣了下,忽然覺得心口一緊,似乎明白了明岚的執念。

魂魄消散,人便真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所以,世人才會這麽在意因果循環,生死輪回。

青落沉思片刻,看向玄棺,說道:“若我親手讓重要之人魂飛魄散,此後定然,也日日愧疚,無法心安。但眼下,前輩首要之事是徹底除去心魔,這六槐山的封印如今應當是系于你之身,已岌岌可危。”

明岚站起身,看向緊閉的棺椁,輕輕閉了閉眼,說道:“若要徹底除去心魔,或許,便需要我将心中執念徹底斷去。”

他手握靈均,目光似是穿透厚重的棺蓋,看到了裏面靜靜躺着的新娘。

那是他留在世上,最後的念想。

“等等。”青落忽然起身,攔在他面前,“我想,我們都被心魔迷惑了。”

明岚轉頭看他,只聽青落繼續道:“方才我就在想,為何前輩的識海,會是這個樣子,為何白雪姑娘的那點殘留濁氣,能在你的識海中,任意變幻場景。”

人的識海,只能由自己掌控,裏面的場景,就算是幻境,也只能由自己的意識編織。而心魔控制的,就是那意識薄弱的片刻。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我們現在所處的,并非真正的識海,而是另一層幻境,是心魔借由前輩的意識所制造的幻境,在幻境中,他才能掌控更多。”

明岚聞言,似是也明白過來。所謂當局者迷,人最難堪破的,就是自己的迷障。縱使修為再高,一旦陷入心魔幻境,便很難再分清現實和虛幻。

明岚看向青落:“既如此,便要打破這重幻境。”

青落面上卻有顧慮:“可識海脆弱,如何才能不傷及前輩?”

明岚卻是将靈均劍遞給他:“便是要傷我才行。”

青落聞言反應了幾瞬,眼中仍是猶豫:“前輩是要,我殺你?”

明岚點頭:“破除心魔幻境,是要除去最深的執念、最重要的人。而這裏,其實不單單是以我為中心的幻境,也是白雪的。”

“她的執念,是我。”

所愛所恨,皆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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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庾信《和詠舞》詩:“洞房花燭明,燕餘雙舞輕。

阿龍:下章上線。(無人在意)(為自己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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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口氣存了十來章,今天再更一點,雖然下一個副本已經卡文了 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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