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劍骨盡失

第70章 劍骨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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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青山十五歲的時候撿回了半夜。

帶着“女兒”住道觀實在不是長久之計,于是慕青山盤下了離浮圖觀不遠的一座廢舊茶樓,和半夜搬了出去。靠着他的經商頭腦,幾個月後便有了不少收益。只是他當時心思不在做生意上,整日想着的仍是練劍和行走江湖。

一年後的雪夜,他又撿回了一個六七歲的男孩。

那年冬天下了雲夢鎮十幾年難遇的一場大雪,慕青山悄悄跑去望月山,想給半夜抓只雪兔子回去,卻不想在一堆野狼的屍體間,發現了一個衣不蔽體、滿身血污的孩子。雖是昏迷着的,卻并沒有大礙,身上的血也都不是他受的傷。

洗幹淨後,是個瘦瘦小小、臉蛋很漂亮的孩子,跟個小姑娘似的,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帶着驚懼和防備。

因着是子時帶回的,慕青山便給他取名叫做三更。

三更很是懼怕生人,話也說得不怎麽流暢,對人總保持着警惕,行為卻是十分乖巧。這孩子身上,也有許多異常,他身上有着和他的因果線,卻無法通過玉鈴回到他身上。慕青山看不出個所以然,或許得讓桑黎看看才行。只是每年的冬天,桑黎都會閉關一個月,而他恰巧在前日剛剛閉關。

慕青山帶着三更,把整個雲夢鎮好吃的好玩的都試了個遍,周圍的山頭都留下了兩人的足跡。

三更看着內斂,卻很是機靈,什麽都學得很快,半個月後,他已經能說話自如,行為舉止也已和正常的小孩一般。

那日,慕青山帶着三更路過浮圖觀,便想着進去看看桑黎。雖然桑黎閉關時不讓打擾,但他收了新徒弟,總想帶去老頭面前嘚瑟一番。

不想三更剛走進浮圖觀,便抱着頭在地上打滾,漆黑的眼睛變成琥珀色,頭上露出一雙野獸的耳朵,然後發瘋似地咬在了慕青山手臂上,尖利的牙齒刺穿手臂,鮮血的腥甜氣息讓獸化的人越發失去理智,幾乎要将手臂生生咬斷。

慕青山跟着桑黎也知曉不少仙妖之事,見到三更這般突然發狂妖化,顯然不像是自己能控制的,不敢貿然打傷他,只能忍着疼,抓住他的後頸,将他帶了出去。

離開浮圖觀後,三更果然慢慢恢複了原樣,只是因消耗過度而昏迷了過去。

之後幾日,三更日日做噩夢,見到慕青山也有些害怕,慕青山便只能讓半夜哄着他睡覺。只是三更的精神狀态日漸不好,慕青山苦無其他辦法,便一人再次來到了浮圖觀。

桑黎閉關期間,有結界守護,且封閉了五感無法感知外界之事,慕青山也知曉閉關對師父的重要,不能貿然打擾,便只在浮圖觀轉了一圈,最後,他看到佛臺上的一面圓形水鏡。

那是無相盤,能通曉人的過去,桑黎曾給他看過這件上古神器。

他将無相盤帶回,和三更關在一間小屋子內,哄了半日,才抓着三更的手,一同放在無相盤之上。

華光将兩人包圍,慕青山在無相盤中,看到了三更的過去。

*

小山村內有狼妖殺人逃竄,年輕的白衣修士受村民的委托除妖,追着狼妖來到一處山洞。那狼妖鎖住洞口,在裏面哀嚎許久,忽然沖出山洞不要命地攻擊修士,修士不及反應,用劍抵擋,怎知那狼妖已是強弩之末,一劍之下便沒了生機。

修士查看狼妖,見是半人半獸的婦人模樣,身下染血,山洞內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嬰孩。修士一時間并未明白是怎麽回事,但緊接着,一縷白光化入心口,他于意識中,知曉了這狼妖的一生。

和俗世的話本的開頭那樣,白狼受傷被獵戶所救,因此生情,變作女子前去報恩,兩人情投意合,結為連理。不久後,狼妖有孕,卻開始日日憂心忡忡,獵戶再三盤問之下,狼妖道出自己是妖,而她最憂慮的,是他們的孩子半人半妖,因血脈之故,或許将很難存活。

獵戶驚訝非常,一時難以接受,但對朝夕相處的妻子,也并未感到驚懼。

只是沉思過後,獵戶道:“我與你人妖相戀,已是不容于世,萬不該再有這孩子,來受莫須有的苦。”

獵戶堅持要狼妖舍棄腹中胎兒,兩人争吵,狼妖露出半妖形态,引動村中之人前來,村民懼怕狼妖,群起而攻之,狼妖突然腹中陣痛,倒地不起,村民趁機攻擊狼妖,獵戶挺身相互,頭破而亡。

死前,獵戶只道:“錯了錯了,是我之錯,不該遇你。是我之錯,不能護你。”

狼妖悲憤之下,殺傷了在場村民,傷重而逃。

修士從意識中醒來,那小嬰孩正趴在他身邊,抱着他的手指吸吮着。

他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怎樣撫養嬰兒,帶着孩子一路向村民讨教,好不容易才懂得用羊奶和米湯喂養,将自己的衣服裁成襁褓和尿布,背在身上帶着他一同行走。

五個月後,他帶着孩子來到了浮圖寺。

這個孩子有人和妖的血脈,又因早産先天不足,狼妖死前将內丹化入他的體內,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修士不能将他送于普通人家撫養,又擔心仙門之地容不下這半妖,便只能送去寺廟。

佛門慈悲,普度衆生,當能庇佑這孩子長大。

小小的孩子似是已知曉人事,抱着修士的手指哇哇大哭,不肯松手。修士那時還未學會尋常人的諸多複雜情感,又心知自己同他有殺母之仇,終究無法長久将孩子留在身邊。

他将孩子交給了浮圖寺的前任住持了然,那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浮圖寺又有獨門降妖伏魔之法,想來這孩子在這裏,受佛法教化,能平安長大,也不會因妖力傷人。

半妖的小孩在浮圖寺跟着老和尚參禪念佛,種菜澆水。老和尚教他衆生皆苦,萬相本無,教他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教他要從本心意,做良善人。

直到小孩六歲那年,老和尚圓寂,小孩悲痛萬分,母親留下的內丹之力也已然耗盡,體內妖力爆發,傷了寺內的師兄弟。

浮圖寺新任住持掌律森嚴,容不下妖物。小孩被關入浮圖塔,以金針封住琵琶骨,玄鏈鎖住四肢,再不見天日。

兩百年山河飄搖,佛道式微,浮圖寺破,浮圖塔倒,小孩從塔中逃出,流落四方。他體內妖脈被金針壓制,是以多數時候仍能維持人的形态,但也因此無法長大,始終是六七歲孩童的模樣。偶爾妖力失衡,他無法自控化成白狼,便只能逃入山林間,

他從前只知吃素念佛,所以做人的時候,他都吃野菜饅頭,但化狼時,便難以抑制本性,往往是茹毛飲血,生吞活剝。

他在世人流浪百年,苦苦掙紮,卻始終沒有容身之處。

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當年浮圖觀所在的地方。

*

華光消散,三更仍看着無相盤,淚流滿面,似是還未從記憶中抽離。

方才的記憶片斷,對慕青山來說人物皆是模糊,像是看着他人的記憶,可他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個孩子三百多年沉浮的無助和心酸。

他看不清那白衣修士的臉,可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震動,讓他明白,正是前世的自己,将這個在襁褓中,拉着他手指哭泣的孩子,丢在了浮圖寺。

他看着三更,喉間澀然,半晌才啞聲道:“對不起……”

他向他伸出手,三更卻下意識後退,漆黑的眼中眸光閃爍,滿是惴惴不安。

他縮在角落抱着自己的頭,身上的金針卻突然消散,妖力暴漲,血脈沖擊,令他全身痙攣,痛苦不堪。

“師父,好難受……”

“師父,救救我。”

“我不要變成怪物……”

他在地上翻滾着,嚎叫着。

慕青山雖和桑黎學過一些法術,但都是再粗淺不過,且他也從真正未見過仙妖之物,如今獨身面對,只能勉強用靈力制住三更,不讓他徹底失控。

“你想救他?”一個陌生而缥缈的聲音傳來。

“是誰?”慕青山當下大驚。

“我就在你面前。”

慕青山擡頭,看到無相盤內,化出一個白色的虛影,如雲霧一般,看不真切。

“你是無相盤?”

“萬物有靈,無相盤乃上古神器,自然也能化靈。”那聲音輕輕一笑,“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想救他?”

“如何能救?”慕青山雖從未見過器靈,但師父的物品,應當自有玄妙之處。

“用你的劍骨,壓制他身上妖族血脈。”那聲音淡淡道。

慕青山眸光一顫,怔愣地看着無相盤中的虛影。

三更蜷縮在地上,身上已化出了灰白色耳朵和狼毛,利爪深深摳入地板當中。

“師父……”

“師父,我想做人……”

一聲聲師父,不知叫的是慕青山,還是老和尚。

可慕青山心裏,像被粗糙的鈍石一下下砸着,鮮血淋漓。

他握緊了拳,說道:“我願意。”

兩人隔着無相盤對坐,那道虛影像是輕輕擡手,便有無數光芒散出,化作細小的絲線,鑽入兩人的四肢百骸。

劍骨抽離,如萬蟻蝕身,骨肉分離,痛苦不堪。他身形無法抑制地顫抖着,他看到對面三更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說:“三更,別怕,師父在這裏……”

可他其實,心裏也是害怕的。

十六歲,那是他人生最好的時候,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本是摔得頭破血流,也不知道疼的年紀。

可劍骨從體內抽離,真的太疼了。

那是将他此生癡狂,将他的夢想和驕傲,連着骨肉,一點點剔去。

任由他怎樣忍耐,将雙唇都咬地殘破不堪,都無法抑制的恐懼和疼痛。

疼到他之後午夜夢回,都會渾身發抖,汗濕衣衫。

術法結束,三更倒在地上已昏了過去,慕青山身形頹然不支,臉色蒼白地看着前方。

“桑黎的小徒弟,倒是挺有骨氣。”無相盤的聲音帶着點輕笑的尾音。

“他今後,是不是,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安然長大?”慕青山艱難地爬過去,将三更抱起,虛弱地問道。

“你只是替他壓制了妖脈,但別忘了,他身上,還有和你的因果未除。”無相盤內的聲音淡淡的,像是透着一絲遺憾,卻莫名帶着一股嘲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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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相盤&桑黎:坑小孩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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