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更雪落

第69章 三更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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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內,三更背着半夜,急急而奔。

“師姐,你撐住,我找人救你!”三更心急如焚,一時間卻不知道要往何方。

“去找,戚無患……”半夜趴在背上虛弱開口。

“可是……”三更猶豫。

戚無患雖然醫術高超,但那裏也是驚蟄他們最有可能追去的地方,但除他之外,他确實想不到還有什麽人能救半夜了。況且,師姐這麽說,定有她的緣由。

三更調轉腳步,往杏林春滿而去。

“師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三更聲音沙啞,“你為什麽會知道……”

方才在須彌閣,半夜在他耳邊說的是:“驚蟄知道你是半妖,他要,殺你。”

師父明明跟他說過,不會告訴任何人……

“三更,你永遠,是我的小師弟……”半夜斷斷續續道,“可師姐,可能沒法再,護着你了……”

弦月高懸,雲層卻遮住了月光。

溫熱的血不斷流出,浸濕了三更的後背,很快凝結成冰冷一片。

“師姐,你別說話了,我們,我們馬上就到了……”三更的聲音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不斷加快着腳步。

*

顧春風內,慕青山尚在昏迷,桑黎為他輸了不少靈力,此時方調息完畢。

驚蟄坐在床邊,臉色有些發白。

“他是被刀氣震傷了肺腑,修養一段時間就能好起來。”桑黎睜開眼,看了看驚蟄,“你自己傷勢未愈,怎麽會突然跑過來?”

“我感受到了玄劍的劍鳴,擔心青山遇上了危險。”驚蟄說道,“沒想到趕到是,會看到半夜同他刀劍相向。”

“半夜先前來浮圖觀,問了我關于青山眼睛的事情,她是他的徒弟,既然發現了,我便沒有再隐瞞。”桑黎思索着,“她是不是也找你了?”

“半夜來和我說了一些話。”

驚蟄回想着那時的場景。

“我找到了我的那片花瓣,終于能了卻前世的因果了。我到底沒什麽用,總也幫不了他,連償還這份因果,也遲來了這麽多年。”

“我想了很久,覺得自己這些年太過任性,總是處處跟他作對,也不曾好好照顧他。以前總覺得,這些事都有三更……可我,明明也是他養大的徒弟。”

“城南的李嬸家的大黃前幾日生了一窩小狗崽,我跟她打過招呼了,最乖的那只小奶狗給我留着。下月初一,便是師父的生辰,那時候他身子也該好些了,就讓他體會一下貓狗雙全的快樂。”

“我師父這人,于情愛之事還挺遲鈍的,但他對你,其實比尋常人事更加敏感心細。驚蟄,你若喜歡他,便不要總是在背後默默做事,你得讓他知道,得站在他身旁,得讓他,正視自己的心。”

“驚蟄,我的師父是很好很好的人,我還舍不得,現在就把他讓給你一個人。我也會在他身邊,照顧他,保護他。等有一天,他全然接受了這份感情,我希望看到你們終成眷屬,白頭到老。”

那個喜歡穿朱紅色衣衫,紮着高高馬尾的姑娘,站在夕陽下的浮圖觀,将手背在身後握緊着歲星刀,用靴子來來回回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将她糾結幾日的心裏話,都講與這滿院神佛知道。

驚蟄看着床上昏迷的人,手指不禁握緊了幾分:“她明明說,要好好照顧他。”

“她當時,有什麽異樣嗎?”桑黎問道。

“我查看時,她應當已經氣絕身亡,玄劍絞碎了心髒,不該還有生機……”驚蟄回憶道,“但後來她打向我的那一掌,并不似垂死之人,這其中,必有蹊跷。”

“死後複生?”桑黎眉心蹙起,正欲說些什麽,卻見床上的慕青山,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覺得有哪裏不适?”驚蟄隔着被子抓住了他的手。

慕青山緩緩搖了搖頭,似乎連這個動作也十分吃力,半阖着眼睛沒有說話。

驚蟄将他扶起,半靠在自己身上,喂了一些溫水,慕青山抿了幾口,緩了緩,才慢慢開口:“半夜她,是在喝下‘浮生夢’後,突然對我出刀。”

他的嗓音低啞,幾乎聽不出原來的音色。

“我不知道,是何原因,她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下手毫不容情……只是都并不致命,否則,以我如今的狀态,無法在半夜刀下走過三招。她更像是,在逼我對她出劍……”

“最後那一劍,我已氣空力盡,但她卻突然撞了上來,用那把劍,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我……咳咳,我猜想,她或許是被什麽,控制了意識,卻在最後關頭,恢複一絲神智,寧願結束自己的性命,也不願,傷我……”

慕青山虛弱地靠在驚蟄身上,一點一滴地講述着那時發生的事情,此時的神色卻十分平靜。

“師父,半夜她,有沒有可能是,被邪祟之物操控……比如說,濁氣。”

桑黎方才聽慕青山述說時,也已想到這點,可此時卻抿着唇,沉吟許久,才道:“雲夢鎮有陣法在,是邪祟不侵之地。”

“可半夜她,不會無緣無故傷我……”慕青山道。

“她是否是記起了前世之事?”驚蟄問。

“并未,我和她,未入墟境。”慕青山搖了搖頭,“驚蟄,半夜她,就是小桃。她不會,害我……”

驚蟄聞言也是一怔,随後想了想,又問:“那她,說過什麽不尋常的話嗎?”

“她在打鬥中,說了當年我和白雪之間,說過的話。”慕青山頓了頓,“那樣的語氣和笑聲,很像白雪……”

“當真,是濁氣?”驚蟄面色沉重。

“這事,我會查清楚,你現在不宜勞神,修養身體為先。”桑黎來回走了幾步,只能先寬慰他道。

“三更呢……他帶着半夜,去了哪裏?”慕青山問。

“這小子,将我教他的隐藏氣息的法術倒學得很好,我用靈力也探知不到他的蹤跡。眼下讓萬貫他們去暗中找了,你放心,雲夢有我設下的禁制,他應當還在這裏。”桑黎走到他身側,拍了拍他的臉,“你小子先把自己養好,這臉上不長三斤肉,不要叫我師父。”

慕青山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下,說道:“老頭,我餓了。”

“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驚蟄道。

“爐子上,還炖着,蓮藕排骨湯。”慕青山緩緩說道,“半夜說,她今日摘的蓮蓬蓮藕,蓮子做了粥,蓮蓬,讓三更煮了排骨湯,在爐子上,炖上幾個時辰,等晚飯時候,便能吃了……”

他說了許久的話,氣息也已有些不穩。

“驚蟄,你去看看……那湯,可不要熬幹了……”

“好,我去給你拿。”驚蟄拿了兩個枕頭放在他身後,讓他輕輕靠着,起身去了廚房。

桑黎看着驚蟄出去的身影,說道:“你有話問我?”

“三更的事情,你是不是,告訴驚蟄了?”慕青山閉着眼,胸口微微起伏着。

“是。”

“多少?”

“差不多是全部。”

慕青山半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對着黑暗,沉默許久。

“又何必,都告訴他。”

桑黎輕輕嘆了口氣:“你當年費盡心機,替三更做了那些事,可他知道一切後,或許未必會感謝你。這孩子的身份,始終是個隐患。多個人知曉,便多個人能保護你。”

“當年之事,是我自己的選擇。師父,三更沒有做錯任何事。你也教導他這麽多年,應該知曉,他是個好孩子。”慕青山平靜說道。

“好了,如今首要的,便是找到他和半夜,其餘之事,你莫要再挂心上。”

桑黎說話間,驚蟄已推門進來,手上端着蓮藕排骨湯。

“爐子的火滅了,倒沒有把湯熬幹,現在還熱着。”驚蟄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猶豫了一下,道,“我喂你吧?”

慕青山看着前方,似是“看着”那碗熱氣騰騰的湯,眼中蒙着一層薄薄的霧氣。

他輕輕笑了一下,說:“好。”

*

明明是六月,夜裏還有弦月挂着,子時過後,卻下起了雪。

杏林春滿的偏房內,燈火一夜未熄。

三更跪在榻前,而榻上的人靜靜躺着,面色灰敗,再無往日的生機。屋內燭火搖曳,斑駁的光影落在三更的臉上,他的眼眶還是通紅的,淚痕已經幹了,此刻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失了神智一般。

門被推開一條縫,戚無患站在門外,風雪越過他的背呼啦啦地灌進來。

“顧春風的人方才來過,我只說未曾見過你們。”

三更的眼睫動了動,終于有了些反應。

“多謝戚大夫。”他的嗓音又幹又啞,完全不似平時的清潤。

“半夜姑娘受的是致命傷,戚某,實在無能為力。”戚無患看着屋內的兩人,神色歉然。

三更抿着唇許久,才道:“戚大夫同我師父交好,為何,願意幫我們隐藏行蹤?”

戚無患身形像是頓了頓,背着光,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随後只是如往常一般淡淡道:“我這只是醫館,只管生死,不問是非。然而死者為大,半夜姑娘的遺願,我當為她完成。這間屋子少有人來,你們,可先在這待上幾日。”

三更點了點頭,再次道謝:“多謝戚大夫。”

聲音如表情一般木然。

戚無患像是輕輕嘆了口氣,關上了門。

燭火“呲”地熄滅了。

三更漆黑的眸中光線驟失,卻閃過一抹琥珀色。他忽然俯下身,手指扣在地板上,身體像是痛苦般戰栗着,又像是極力忍耐着,然後,他的手指長出尖利的指甲,化作了野獸的前爪,脖頸和臉頰處生出毛發,頭上赫然顯出一雙獸耳。

“真可憐啊……”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似是空茫遙遠,卻又覺得響在耳畔。

“誰?!”三更大驚,警惕地環顧四周,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和背叛,是不是比看到自己不人不妖的樣子,更加難以接受?”

那聲音不疾不徐,帶着魅惑般的顫音。

三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一切,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

“你不記得上一次化出獸形,是什麽時候了吧?”

那聲音似是帶着無比的同情。

“哦,還有,你的娘親,是怎麽死的?要我,幫幫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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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和半夜的設定和結局是一開始就想好的,雖然修改了挺多細節,把這段劇情往後推了許多,但終究還是要進行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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