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抉擇

抉擇

臘盡春回,大軍凱旋。

是日,蕭青琅等主将進宮面聖,到宮門口時,葉清瀾和太子已等候多時了。

“臣參見太子殿下。”衆武将下馬給太子行禮,葉清瀾站在太子身後,笑看蕭青琅。

“各位将軍免禮。”太子走近兩步,稚嫩的聲音響起:“諸位将軍,辛苦了。”

“臣之職責。”

太子又側身道:“快快随本宮來,父皇早就讓人備下酒宴,等着給各位将軍接風洗塵呢。”

“謝陛下厚愛。”

一番客套後,一行人才往宮內走去。

光和殿上,珠歌翠舞,觥籌交錯,猶記得,多年前也是這般場景,只那時,坐在他這個位置的,還是他的父親,蕭青琅打眼看去,明堂坐上的人也不是當初之人。

蕭青琅收回視線,舉杯輕抿一口烈酒,有些嗆喉,僅是幾月,皇帝卻消瘦了許多,面色也不如從前那般康健,見過的生死多了,他自然知道這是身體有恙,但在這上都多年,他早已習得父親那泰然自若的做派。

垂眸思索間,他餘光瞟見了坐在對面的葉清瀾,只見那人輕擡杯盞,與他示意,蕭青琅心下暗笑,這人!就算不說,自己也是會去見他的。

轉眼便結束了宴席,出了宮門,衆人散去,蕭青琅辭別了最後與他打招呼的人,轉身又望了望宮門,正巧見到葉清瀾快步而來。

還不等蕭青琅開口,只見那人迎上來,笑道:“久等了吧。”宴席散去,葉清瀾跟着太子去見了皇帝,這才耽擱了。

蕭青琅搖頭,說:“我回來了。”去時這人讓他早點回來,他應了,沒讓他久等。

葉清瀾眼中盛着笑意,“嗯,沒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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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人向來守信。”

“是是是,蕭侯言而有信。”

二人說着話,上了葉清瀾的馬車,不多時,就到了葉府,輕車熟路的跟着人進了屋,蕭青琅才問道:“上都近來如何?”

葉清瀾答:“風雨欲來。”

見蕭青琅疑惑,葉清瀾緩緩道來:“君上抱恙,太後……也不安寧。”

“如何?”說到太後,蕭青琅還是有些擔憂。

“說是冬日受了風寒,如今湯藥不離口。”

蕭青琅沉思片刻,“我想去見見她。”

然宮中的主子,豈是輕易能見得的,何況是那後宮之首,但太後是母親的摯友,亦對他愛護有加,不見一面,他怎能安心。

葉清瀾給他倒了杯茶,“你凱旋的消息,她知曉。”

蕭青琅又問:“皇上如何?”

“安王死了。”

“死了?”葉清瀾答非所問的一句,令蕭青琅有些訝異,轉念一想,又不可能,“真死了?”

葉清瀾只說:“段太師致仕後,安王被罰去守皇陵,聽說經常發瘋打砸,陛下恐擾先祖清淨,又念及手足之情,把人囚于東郊,前些時日,據說發瘋傷了腦袋,不治而亡。”

這麽一說,蕭青琅明了了,這上都風緊,處在風口裏的人,是沒有秘密的,有些事情,就算他不去關注,也曾略有耳聞。

又想到今日見到的皇帝,蕭青琅搖了搖頭,輕嘆道:“太子尚年幼,怕是……重任難擔。”

“他擔得起。”葉清瀾很肯定。

蕭青琅看着底氣十足的葉清瀾,忍不住打趣:“葉太師說能,那便能。”

葉清瀾也笑着回他:“那太傅覺得呢?”

“當然能。”

久別重逢,當然要好好敘舊,晨光熹微時,蕭青琅才出了葉府大門,往軍大營去,大捷自有犒賞,他得去領賞。

未幾日,春光大好,蕭青琅等來懿旨,太後召他入宮。

清寧宮裏,侍女打開窗戶散去濃厚的藥氣,淑華扶着太後走了出來,待太後坐下,蕭青琅上前行禮:“臣參見太後,太後娘娘金安。”

“行了,你我何須多禮。”太後擺了擺手,淑華領着衆女侍走了出去,太後這才說:“你站近些,讓本宮好好瞧瞧。”

蕭青琅依言走近,太後盯着他仔細打量了片刻,點點頭說:“是精神了些,你活該屬于那遼闊的天地。”

看着容光不再的太後,蕭青琅心中不免有些酸澀,嗫嚅着說:“您要保重。”

太後讓他坐下之後,轉着手裏的念珠,有些感慨,“年紀大了,身子不似從前那般利落。”話頭一轉,她又問:“行安,你想離開嗎?”

離開哪裏?離開上都嗎?蕭青琅沉默了,從前他是想的,但如今,他在哪裏都行。

見到蕭青琅的遲疑,談佩賢緩緩道:“這上都城裏注定要起一場風雨,我不願看你踏足,如今我雖病骨支離,但你若有去意,也不是不能走。”

蕭青琅只道:“若無故知,到哪裏都一樣的,您不必為我擔憂,我只想護着我要護的人,一切争端,我都不想理會。”

太後聽罷,不免有些語重心長,“這世間,有些事,豈是你不想理會便不來找你的?你何必立在那岩牆之下。”

“勞您牽挂,青琅知曉自己的抉擇,若到那時,便再行那時之路。”

太後輕嘆,“你呀,與你母親一個樣,都倔。”

蕭青琅笑道:“我是她的孩子,自然與她相像,她若知曉您的牽挂,定然很是快活。”

“你說話也和她一般中聽。”見他意已決,太後只好放下憂思,随他去吧。

說着話,淑華來報:“娘娘,皇後娘娘來了。”

太後皺眉,心下不喜,她明知自己今日待客,卻還挑在這個時候來,真是越發沒規矩了,又看向蕭青琅,蕭青琅此時已經站起來了,欲向她辭別。

太後忙對淑華說:“近日宮中忙碌,皇後掌事勞累,淑華啊,你先帶皇後去偏殿歇歇。”

淑華退下,太後看着蕭青琅,柔聲道:“行安,可否再喚我一聲姨母?”

蕭青琅一愣,直直看着太後,上次見時還雍容典雅的人,現下形銷骨立,養尊處優的華貴氣派,也抵擋不住滿臉倦容,卻還要強撐着應付這四面八方聚來的叵測心思,他輕道一聲“姨母。”

“哎!”只見那正位之上的人眉眼舒展,笑得……有些像他朦胧記憶裏的母親。

太後說:“去吧,去吧。”

蕭青琅回神,“行安告退。”

看着蕭青琅離開的身影,談佩賢想,她的童童,也應當如此頂天立地。

皇後進來時,見到的,正是在出神的太後,皇後愣了下,不由好奇,她這滴水不漏的姑姑,何時這般情緒外顯過?沒有吧。

“兒臣見過母後,母後萬福。”

太後實在不想與這些人虛與委蛇,只淡淡道:“皇後來本宮這兒,可是有何要事?”

皇後自然聽出了太後的不滿,恭敬道:“下月便是母後的生辰,兒臣來問問母後,可是如往年一般安排?”

太後看向她,“西北戰事剛平,定然未恢複耕種,便不辦宴了,節省下來的銀兩,送往西北,給将士們加餐去。”

這話定然要傳到前朝去的,皇帝剛拒了西北求糧的帖子,太後轉頭就給人送銀錢去,想着如今皇帝的脾性和對太後的态度,皇後後悔來走這一遭了。

卻還硬着頭皮道:“母後仁慈,兒臣這就去安排,兒臣告退。”

“嗯,去吧。”太後閉目養神,皇後走出殿門去,她都沒再給一個眼神。

許久之後,她忽而道:“淑華啊,本宮怕是,活不了了。”

淑華一驚,忙上前扶着她道:“呸呸呸,您只是受了風寒,這春三月一過,南風來了,您就好了,可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談佩賢睜開眼,拉着滿臉心疼的淑華坐到她旁邊,這位她幼時救下的姑娘,陪她在這深宮中沉浮,也是兩鬓斑白了,她還打趣淑華,“你才是瞎操心。”

淑華也笑着,“奴婢這不是趕你去了。”

談佩賢也只有這時,才會顯露些許情緒,“操不了心了,随他們去吧。”

“該是這樣,你得保重身子。”

“當時只想權柄在我,行事措辭也來得自由一些,此一時,殚精極慮。”

“那便好好歇歇。”

主仆二人說着閑話,談佩賢漸漸有些精神不濟了,淑華欲伺候她去小憩時,她突然道:“淑華,要不你出宮去吧。”

近些時日,淑華聽了好幾遍這樣的話,她若要走,早就走了,“方才還說好生歇歇,現下又來嫌棄奴婢了。”

談佩賢提了提精神,她似乎想要安排好一切,“你跟了我一輩子,也該歇歇。”

“這話您與衛雲京說,他定然高興。”

這時衛雲京抱着一摞冊子走了進來,對太後行了一禮,太後示意他起身後說,“背後不說人,你瞧瞧,這才說着,人就來了。”

衛雲京聞言,雲裏霧裏的,也跟着笑,“說奴才什麽了?好的還是壞的?壞的奴才可就要向咱娘娘喊冤了。”

淑華也打趣他,“誰敢說咱衛大管事啊,你可是咱娘娘身邊的紅人,說道你,娘娘怕不是要扒了奴婢的皮去。”

看着這一唱一和的二人,談佩賢失笑,到底是跟了她大半輩子的人,她如何放心得下他們,索性就将話再講一遍。

“我說放你二人出宮去,淑華不願走,還說你聽了定然高興。”

衛雲京捂嘴做出一副氣憤的樣子,假意與太後哭訴:“淑華怎能冤枉人呢?奴才可是對着蒼天發了誓的,這輩子跟定娘娘您了。”

衛雲京這話也沒錯,他确實發過誓,初入宮時,他被人摁進冬日的水裏,那時太後還是太子妃,是來見太子妃的鳳将軍救了他,擔心他染上風寒,還給他銀錢買藥,索性他命賤,在冰水裏泡了小半個時辰也沒大問題。

當時鳳翠婉只對他說:“我那姐姐孤身一人,在這宮中怕是難熬,有朝一日,小公公飛黃騰達了,還望照拂我那姐姐一二。”

衛雲京記着這話,拿了那筆買藥錢去打點,一步步到了談佩賢身邊,娘娘待人寬厚,這飛黃騰達的機會,還是眼前這人給他的,如今回想起來,他命中注定遇貴人,風将軍是,太後娘娘亦如此。

談佩賢只好作罷,問起衛雲京來,“我讓你整理的賬冊如何了?”

衛雲京奉上厚厚的賬本,“所有莊子的賬目,都在這兒了。”

從入冬起,太後便吩咐衛雲京去處理她手裏的部分物産,能換成銀錢的換成銀錢,能買糧就買糧,如今把這手裏的賬冊清一遍,也算是結束了。

衛雲京摸不準太後的心思,淑華卻隐隐察覺到了,定是為了昭南的事,昭南幾次傳來戰報,上都卻無所作為。

淑華曾認識傅從逸,那位為昭南戰死的淩王,她也以為自家小姐會嫁與那人,可命運總是不如人願的,如今這情形,恐怕蕭侯也要赴戰場吧。

淑華想,自家娘娘定然不願看到故人之子赴前人後塵,也不願那片故人用命守住的土地就此分割。

淑華接下賬冊,衛雲京出去了,把賬冊放在一旁,淑華趕緊伺候談佩賢去歇息,放下床幔,淑華輕輕撥了撥燃燒的木炭,她想,希望這寒春趕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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