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還鄉

還鄉

入昭南後,蕭青琅帶兵與交南打了幾場,又得吳番羽指點,本就所向披靡的隊伍,直接攻下交南兩城,與此同時,和捷報一同遞往上都的折子終于得了回信,令吳番羽回朝。

營帳中,蕭青琅看向吳番羽,只聽吳番羽嘆道:“如此也好,也好……也好!”像是下定了某種極大的決心。

此前,吳番羽想,他的宿命必是戰死沙場,躺在那草榻上不得動彈時,他是遺憾的,他守着交南,謹慎一輩子,臨了,還是疏忽大意了,他想啊,人不服老,不行。

望向蕭青琅,吳番羽很滿意,他與蕭池儒是故交,也見過蕭青琅,只是那時,這小子靜不下來,整天打馬四處奔走,浮躁得很,如今,已是頂天立地的好兒郎了。

這幾次與交南對打,他複盤過,打得漂亮極了,有勇有謀、善用良将的主帥,适合昭南,昭南這三十六道防線,交給蕭青琅,他放心!

吳番羽叮囑蕭青琅,“交南不足為懼,你要當心的,是羅度。”

“還請将軍詳說。”蕭青琅表情嚴肅起來,能讓吳番羽特意提起的,定然并非等閑。

吳番羽披着襖子,靠坐在軟椅上,長期遭受傷痛折磨的他,及為幹瘦,眼窩深陷,眸子裏卻盛着清明,他對蕭青琅道:“此前交南與羅度常常聯手探界,這次交南大舉進攻卻不見羅度蹤影,我守昭南多年,羅度最為難纏,他們仗着人多,并不把将士當人,送上來的,與死士無異。”

蕭青琅問:“将軍您是擔心,羅度伺機蟄伏,想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①”

吳番羽點頭,“不見異動,便是最大的異樣。”

蕭青琅應道:“青琅定會謹慎,多謝将軍告知。”

吳番羽又道:“明日,我便啓程趕往上都,此後,這昭南,就交給你們了。”他好似在托付些什麽。

“将軍戍守昭南四十餘載,青琅是聽着您的功績成長的。”蕭青琅說着站起來,弓腰對吳番羽行了一個揖禮,“青琅于您,心存敬佩,将軍功績,彪炳千古。”

吳番羽捂着腹部哈哈大笑,“好!好,好。”

次日,蕭青琅安排了馬車,由安池帶人護送吳番羽返回上都,陵山關前,吳番羽帶過的将士都彙集于此,來送他們的主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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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番羽從鋪滿稻草棉被的馬車裏出來,被安池扶着,緩緩下了車架,面向送行的将士,他擡眼一一掃過,說:“都好好的!”

吳番羽又四處看了看,沒見着蕭青琅,也沒見着蕭青琅帶來的親衛,他心想,這小子倒是信他,然後又說:“兵者,披甲,聽令,鎮四方,安天下。往後這昭南,靠諸位了!”

昭南戍軍副帥先開了口,“主帥放心,我等,誓死守衛昭南!”

“将軍放心,我等誓死守衛昭南!”後面衆人齊齊答道,士氣沖天。

吳番羽擺了擺手,“我走了。”

“将軍慢走!”

夕聞老将返歸程,起等夜風拂戎襟。天将曉時君欲語,臨到行前竟無言。

将士矗立于關前,看着車馬離去,隊伍中,有人偷偷抹了淚。

車過臨河縣城時,百姓跪于長街側,也道“恭送将軍”,直至出了昭南,送聲才退去,吳番羽揭開車簾,看了看來時的方向,卷起袖口抹了淚,他守昭南,不枉此身。

車架很慢,到上都時,已是冬日,吳番羽一襲布衣面聖,此時他已承不起鐵甲之重了,光和殿外,吳番羽踩着薄雪,緩緩踏上臺階,這路,他許久未走過了,上一次,還是回朝聽封,他自請赴昭南時,那時先帝還在,恍惚間,竟已過去二十八載了。

殿內朝臣已等候多時,見他來,紛紛讓道,吳番羽走到禦階前,跪地叩拜:“臣吳番羽,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吳愛卿平身,賜坐。”

“謝陛下。”

殿前早已備好軟椅,他們都知曉吳番羽是負傷而來。待吳番羽坐下,皇帝又喚了侯在一旁的醫官,吩咐道:“給吳将軍看看傷。”

醫官聽令上前,吳番羽起身謝恩,“謝陛下恩典。”

醫官檢查過後,一臉肅色,跪在殿前回禀:“陛下,吳将軍傷了根基,微臣,束手無策!”

大殿上傳來唏噓聲,皇帝沉着臉,“束手無策?那朕養你們何用!”

醫官伏地更甚,“陛下恕罪。”

吳番羽此時也起身道:“陛下,容臣獻言。”

皇帝點頭,“愛卿請講。”

吳番羽道:“臣能回到上都,已是僥幸,臣的情況,早有醫師斷言,注定越不過此冬,今日得見龍顏,臣已無憾,此外,臣還想求陛下予臣一個恩典。”

皇帝近來本就煩躁,此前已罷朝兩次,昨日還是太子代朝,若不是怕寒了老将的心,他今日也不想來,吳番羽是先帝的老臣,他登基至此從未見過,若說擔憂,是沒有的,現下吳番羽提要求,只不過分,他都允。

皇帝說:“将軍戍守南關,乃有功之臣也,恩典何須來求,但說無妨,朕應你便是。”

“臣謝陛下”,吳番羽一拜,緩緩道:“臣本北府玉央人士,家中行二,十七應征入昭南,至今四十又六載,不曾歸鄉,臣至此時,已道日薄西山,今日所求恩典,便是求陛下放臣歸鄉,讓臣到父母墳前,盡幾日孝道。”

帝王以孝治天下,吳番羽言辭懇切,皇帝自然如他所願,當下便道:“将軍之忠孝,感深肺腑,你既開口,朕定然是允的。”

“臣多謝陛下恩典。”

皇帝又問:“只是不知将軍何日啓程?朕好派人護送,原是備了宴,但将軍傷重,還是休養為上,朕便換成賞賜,與将軍一同返鄉吧。”

“臣謝陛下賞賜,勞陛下費心了。”吳番羽先道謝,又答:“臣想今日便走,晚了,臣恐風雪阻路。”

皇帝當即吩咐:“孫啓章,去準備,送老将軍還鄉。”

孫啓章應答:“是。”

殿上衆臣還未有所反應,這對君臣已經決定好了,退朝聲響起時,都是茫然着走出光和殿的,吳番羽有傷,遠遠墜在後頭,沒人與他搭話,或許是不熟,或許是沒必要了吧,如今朝上官員交替得勤,老臣也沒幾個了,冬日一來,都抱病在家,也不知是否真的有病。

出了宮門,吳番羽上了馬車,還是蕭青琅準備的那輛,安池也在上面,見人上去,忙喂吳番羽吃了顆藥丸,他必須送吳番羽歸鄉,否則,這位老人怕是出不了上都城。

車輛漸行漸遠,老馬也不識途,這位征戰一生的老将,只在昭南留有姓名,上都,如他故鄉一般,不過是朦胧記憶中的往事罷了。

他的一生,如昙如雨,一現,又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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