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昭昭,你還有我
第29章 第 29 章 昭昭,你還有我
夏日衣衫薄, 婁樾适才未收斂力道,以至于一團軟玉撞上來時,他未及時反應過來。
直到懷中人呼痛的嗚咽聲入耳, 他方驚覺不對勁, 而後雙耳寸寸染紅。
夏蟲嘶鳴, 蛙聲陣陣,心若擂鼓。
夏風吹拂進心間,帶來絲絲縷縷的酥麻與癢意。
婁樾眸光變了幾變, 率先恢複鎮定,有心想說些什麽, 又怕說出來的話遭人嫌。
唐突了佳人, 他的錯,可不問,顯得他過于冷血。
“昭昭, 還疼麽?”
婁樾想要探手給她揉一揉,頓覺那裏不适合他動手碰觸, 不得已又收回了手。
他胸膛堅硬如鐵,蘇昭雪冷不丁被撞,當然疼, 只是羞于出口。
她雙頰火辣辣的, 不敢擡眸,顧左右而言他,“公子, 此處太黑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婁樾心有靈犀,不再揪着此事不放,讓她閉上眼睛。
蘇昭雪一頭霧水, 迫不得已擡眸看向他。
遠處微弱的燈火映照下,婁樾的黑眸深不見底,仿佛有漩渦讓人溺斃其中。
蚊蟲在她耳旁飛來飛去,她倏地回神,扯了扯他的衣袖,“公子?”
婁樾見她迷糊,幹脆主動掐着她的腰,一個提氣,帶着她縱身躍上屋檐,幾個起跳之間,轉瞬落地翠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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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速的旋轉令蘇昭雪頭暈目眩,她身子踉跄站不穩,雙手緊緊抓着婁樾的雙臂。
“好了,可以睜眼了。”
蘇昭雪掀開眼皮,見到翠竹院熟悉的水榭,她狠狠松了口氣。
院子裏無旁人,蘇昭雪嘟嘴,小聲抱怨,“公子下次帶昭昭飛之前,能否提個醒?”
婁樾好心當成驢肝肺,也不惱,反而勾唇一笑,告訴她習慣就好。
蘇昭雪蹙眉,習慣就好?她可習慣不了。
翌日,蘇昭雪回到了蘇宅。
自那日夜裏婁樾帶她離開,闊別三四日再回來,忽然有了陌生感。
婁樾叫宅子裏的仆婦收拾了她閨房裏的物品,皆是些舊物件,要麽就是半舊不新的衣裙。
他問她要不要。
蘇昭雪搖頭說直接扔了,染上陳發財血跡與氣息的東西,她通通不想要。
“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藥經我早已翻閱幾百遍。”
“好,依你。”
婁樾先領着她去了前院書房,蘇效忠早已等候在此處。
再見蘇效忠,蘇昭雪發現蘇效忠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沒了蘇大善人的潇灑光芒,只餘滿身的落魄與頹唐。
曾經父女一場,經此一事,委實做不到無事發生。
父女情分終是走到盡頭。
蘇效忠無顏面對蘇昭雪,主動改了稱呼,“昭雪,忠叔對不住你,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蘇昭雪緘默不語。
世事無常,她感激十年前蘇效忠救了她,給了她避風遮雨的家,也恨他十年後為了前程放棄她。
嘆一句愛恨交織不為過。
來蘇家的路上,她問過婁樾,她若是把蘇效忠與柳霜一紙訴訟告到衙門裏,她會不會過于冷血。
世人大抵會罵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婁樾拿折扇輕輕敲了敲她的腦門,又說她遇事過于心軟,蘇家人既然敢做就得承受失敗的後果,無需她同情他們。
“昭昭,即便是親生父母,倘若為了不義之財陷害子女,也是要被抓起來坐牢的,況且你只是他們的養女。”
婁樾的話适時撫平了她內心起伏不平的波瀾,他總能一針見血指出關鍵症結點。
蘇昭雪欠他的情分越來越多,恐怕難以還清。
此刻書房裏無外人,蘇效忠見蘇昭雪垂首不語,也不敢催促,只拿眼瞧了瞧端坐上首的婁樾。
生怕太子殿下一個不高興,要把他拉出去砍頭。
婁樾端坐一旁,默不作聲。
蘇昭雪落座他下首,靜谧無聲,他只需陪着她,無需他多嘴置喙。
少頃,蘇昭雪擡眸,掃向坐立不安的蘇效忠,“忠叔。”
“哎,我在。”蘇效忠強撐起精神,目光期盼地看過來。
蘇昭雪捏緊袖口,下定決心道:“陳發財一事上,我不會原諒你們,但看在蘇家待我十年的養育之恩份上,此事我願大事化小,不會去官府告發你們。”
“不過從今往後,我便不再是蘇家人,請忠叔把我的戶貼移出,我要單獨立女戶。”
蘇效忠心酸不已,連連點頭,他不敢不應,太子殿下這尊煞神在呢。
“衙門的人正好在,忠叔待會兒就給你辦……南街上的鋪子雖小,但客流量尚可,鋪子掌櫃辦事靠譜,你能拿得住。”
蘇效忠把淮州大街南邊的一處鋪子過戶給蘇昭雪,其餘全部上繳充公,他還遣散家仆,保留了蘇宅,留着給長女蘇昭陽。
此外,蘇效忠還自掏腰包,拿了一千兩銀子出來,恭賀蘇昭雪立女戶。
銀子雖無法彌補上輩子的遺憾,但有了總比沒有好,也算是一種慰藉。
蘇昭雪心安理得收了下來。
反正蘇效忠在婁樾跟前立了字據,白紙黑字憑證,她不怕蘇效忠事後變臉。
蘇昭雪本不想要鋪子,架不住蘇效忠硬塞,婁樾眼神暗示她收下再說。
随後,蘇效忠叫來衙門文書,文書顯然早已見過婁樾,朝婁樾行過禮後,便當着衆人的面,親自替蘇昭雪謄寫戶貼。
寫完還給婁樾過目了一下,雙方确認無誤後蓋章。
蘇昭雪收好戶貼,又去見了柳霜最後一面,今日之後,她也不會再見蘇家人。
柳霜的模樣與蘇效忠如出一轍,哪還有昔日光鮮靓麗的模樣?猶如霜打的茄子,死氣沉沉。
柳霜盼了好幾日終于盼來了蘇昭雪,跪在蘇昭雪面前,哭訴求饒。
“昭雪,柳姨對不住你,一切都是柳姨的錯,你阿爹——你忠叔不能沒有鋪子啊,他辛苦忙活了大半輩子,你能不能看在蘇家養你十年的份上,留一兩間鋪子給他?”
蘇昭雪一點都不覺得難過,柳霜向來唯命是從,蘇效忠是她的天,如今天塌了,她沒了指望,便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對于柳霜,蘇昭雪六歲那年來蘇家,心裏一直把人當初親娘對待,奈何不是柳霜肚皮出來的,柳霜始終對她不親近。
她避開柳霜的跪禮,“蘇家十年的養育之恩,我已還清,鋪子的事委實不是我能出面解決的,還望柳姨與忠叔好自為之。”
婁樾與蘇效忠私底下達成什麽交易,她管不着,于她而言,她順利拿到了戶貼就夠了。
說完,她不顧柳霜的吶喊,頭也不回地走了。
與蘇效忠柳霜二人談完,婁樾帶她去了二進院,陳發財還被扣押在偏廳裏。
暗衛弄醒了陳發財,替陳發財解了毒,讓他暫時能說話。
經過幾日的恐吓與折騰,陳發財一見到婁樾等人,便吓得瑟瑟發抖,哭天搶地表示他不敢了。
嗓子尖利,不同于之前的粗礦。
“蘇姑娘,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了小人吧,小人在江南道還有祖母需要奉養……”
蘇昭雪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那晚上的一幕幕至今歷歷在目。
婁樾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阻止了陳發財膝行的動作,她松了口氣,側立在婁樾身旁,與他挨靠在一起。
借着寬大的袖子,婁樾擡手反握住蘇昭雪的手,給予無聲安撫。
蘇昭雪立即握緊他的手,心慌漸漸恢複平穩。
她只覺得陳發財嘔心,這時候拿他祖母出來擋事。
她探出腦袋,瞪着陳發財,“我之所以浪費功夫來見你,只想狠狠罵你一句,不珍惜他人性命的人,會有報應……”
一鼓作氣罵完該罵的,蘇昭雪心裏好受了許多,她扯了扯婁樾的手,“公子,走吧。”
餘下的事,婁樾交給福泉處理,他牽着蘇昭雪,徑直離開了蘇宅。
陳發財那一匣子金元寶,婁樾做主替蘇昭雪收下,作為補償。
早有馬車停在後門旁,蘇昭雪回首望去,青磚黑瓦,此一別,她不會再回來。
不舍有之,遺憾有之。
人生匆匆數十年,她在狀元巷的蘇宅一待就是十年,以後不知去往何處,天下之大,何處是她的歸屬之地。
愁腸滿腹,寂寥蕭索。
蘇昭雪眼眶忍不住泛酸,睫毛一顫,淚珠滾落。
她尴尬地側身,不想讓婁樾看笑話。
婁樾扳過她的身子,擡手給她擦掉眼淚,而後攬她入懷,輕拂她後背,無聲安慰。
難為這姑娘了。
身世坎坷不說,還經此遭遇,尋常人早就崩潰大哭,她還一直隐忍。
蘇昭雪未曾察覺不對,依偎在婁樾懷裏,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安全。
婁樾側首,在她耳畔小聲說道:“昭昭,你還有我。”
蘇昭雪內心一顫,小聲抽噎,“公子可覺得我矯情?”
“豈會?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此地畢竟是你住過十年的地方,你不舍實屬人之常情。”
“哭吧,此處無人經過,你可以盡情發洩。”
蘇昭雪被他說得反而哭不出來,她慢慢止住抽噎聲,拿帕子擦幹眼淚,擡眸看向婁樾。
“公子,昭昭有錢了,昭昭請你下館子搓一頓。”
狐貍眼被淚水沁潤過,清澈透底,映着他的身影,她眼角泛紅,眉眼間還含着委屈,不過更多的是釋然。
婁樾替她捋了捋耳畔碎發,故意逗她,“本公子要去平安酒樓點一桌最貴的席面,你可舍得?一千兩銀子恐怕不夠。”
蘇昭雪笑了笑,“不還有一匣子金元寶?銀子管夠。”
既然她要破費,婁樾自然應允,“走吧,陪你去搓一頓。”
侍衛駕車,婁樾與蘇昭雪坐在馬車裏,婁樾問她要不要順便買一棟宅子。
蘇昭雪有自己的考量,先不急着置辦宅子,等婁樾走後再說。
她問他,“公子急着要離開淮州?”
婁樾搖頭,“倒不是,不過仲秋之前我必須得回去。”
仲秋之前,滿打滿算不足倆個月,日子過得真快。
婁樾仔細打量她,期盼從她眼裏窺出不舍,出乎他意料,她并未面露惆悵,相反鎮定得狠。
他心裏頗不是滋味。
這丫頭如今擺脫了蘇家,立了女戶,拿到了路引,手頭有餘錢,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幫忙了。
說不定巴不得他早走呢。
一想到此種可能,婁樾眸光倏地一暗,莫名不爽,見不得她如此快活。
“昭昭,若我離開淮州,你可會舍不得?”
蘇昭雪擡眸,婁樾表情閑适,嘴角噙着笑。
她未猜透婁樾話中深意,順着他的話回,“公子,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公子日後若得空,可再來淮州,昭昭帶你吃遍淮州城。”
這顯然不是婁樾想要聽的回答。
原來如此。
一開始這丫頭就只存着利用他的打算,未曾真的考慮要随他走。
也是,她聰慧過人,以她的相貌入了賢王府,日子不一定有留在淮州當鋪子掌櫃惬意。
婁樾不想輕易放過她,又換了個問法,“若是本公子帶你一道離開淮州,你當如何?”
蘇昭雪對上婁樾專注的眸光,她一時猜不透他是真心還是試探,是怕她成了牛皮糖甩不開?
她腦子未轉過彎,擇了穩妥的說辭回複,“承蒙公子不棄,公子願意帶我離開淮州,我自當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