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沒逼你

第9章 可沒逼你

“你好。”

聞雁書剛放下空盤子,轉過身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

對方約摸二十四上下,穿一身面料普通的休閑西裝,掌心裹着紅酒杯身,不難看出來想把自己包裝成老練的模樣,但小細節輕易便暴露了閱歷。

被他注視着,年輕男子忙伸出右手:“我是‘輕感香水’的在職學徒,這次是公司特意派我過來和長輩交流調香心得。”

“前輩。”聞雁書糾正道。

“對對,前輩。”小學徒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遞過來的右手還停在半空。

聞雁書回握過去,象征性地碰了碰就抽回手:“別緊張。”

小學徒顯然認得他,喋喋不休地表達了對他曾經設計的幾款香精産品的欣賞和喜愛,聞雁書沉默地聽着,恰逢旁邊有端着酒的接待生低聲詢問是否要酒,他要了杯香槟握在手中。

對話像是在這一刻被打斷,小學徒刮着酒杯,問:“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聞雁書搖頭:“光讨論我的作品,怎麽不說說你自己的?”

“我……”小學徒猶豫了一下,“我暫時還在仿香階段,沒什麽作品。”

“你身上穿的是自己設計的半成品吧,”聞雁書說,“介紹介紹?”

小學徒初次面對國際品牌的高級調香師,緊張得把一杯紅葡萄酒都捂熱了,雙眼卻清亮:“其實不是半成品,我設定的這款就是沒有後調的。”

這款由初出茅廬的調香師學徒設計的香水用料比較單一,聞雁書不用細嗅就能辨別出包括白色花系在內的十幾種植物香料,他引導對方說下去:“很清新的女香,你往裏面寫了什麽故事?”

小學徒受到鼓勵,一開始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下來:“是關于我的初戀,您會覺得我幼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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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想擺出輕視的架子,聞雁書一早就該指出對方禮儀之道上的不對了,何必陪對方站到現在:“藝術本來就是具有包容性的,愛情是永恒的主題。”

“還沒步入愛情階段呢,”小學徒未沾一滴酒,雙頰先泛了紅,“這款香确實是我以她為軸做的第一步嘗試,她是我的高中同學,高考之前就出國了,不過我們一直保持着書信來往。”

“确定關系了嗎?”

“沒有,”小學徒的眼神中沒半分遺憾,“故事還在延續,所以我舍棄了後調,讓它停留在那個夏天的味道。如果有一天她回來,不管她給我怎樣的回答,我都會創作這一款的2.0版本。”

因為年輕,談起愛情總是呈大無畏的态度,沒有跌跌撞撞過,設計出來的産品也是幹淨純粹的,盡管在別人看來總是少一些東西,但在自己心裏它就是最好的狀态。

“我師父總教我先學會仿香再創作自己的香氣,這層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說說我的故事,”小學徒終于舉着粘滿汗印的酒杯沖聞雁書示意,“聞先生,謝謝您聽我講故事。”

就當是聽了故事給予回饋,聞雁書跟對方碰了杯,碰完抿一口酒,伸手壓住對方擡起的手腕:“這杯已經失去飲用的最佳溫度了,換一杯吧,以後抓杯腳。”

不遠處供應紅葡萄酒的桌子跟點心桌挨在一起,小學徒說:“剛才一直聽我說話,害您沒吃上東西,我幫您端份點心吧。”

沒等聞雁書謝絕,對方就大步朝桌子的方向而去,走幾步又回過頭問:“聞先生,您自個兒來的嗎?”

聞雁書想起剛剛鄭乘衍在別人面前的坦率,他便也沒有顧慮:“和我的丈夫,IDR的首席執行官。”

小學徒愣怔幾秒,視線落在聞雁書攥酒杯那只手的無名指上,似贊嘆似期待地說:“IDR的廣告作品向來很有創意,要是我以後的設計能得到IDR的包裝就好了。”

聞雁書不知道這句話含有多少拍馬屁的成分,只知道聽完對方的無心之言,他的心頭突然炸了一記悶雷,擊打得他的胸腔直顫悠。

這種感覺很奇怪,聞雁書不自覺地擡起左手撫上右手無名指的婚戒轉了轉,頓時也分不清自己此時的語氣是警告更多,還是勸誡更多:“先踏踏實實走好腳下的路,輕易想得太遠會被落差擊退步伐。”

“我知道了。”小學徒虛心受教,擰身夠來只幹淨盤子,“聞先生,您偏向哪個口味?桑葚果醬的可以嗎?”

“他不愛吃果醬。”宴會廳的喧鬧中突然橫插進一道溫潤的嗓音,“也不愛吃太甜,還是我來吧。”

小學徒手中的盤子被人抽走,鄭乘衍盛了幾道不容易膩味的點心,回頭朝還戳在一旁的小年輕笑笑:“我先把聞先生要回去了。”

餐盤幾經易手,最後轉到了聞雁書這裏,他一手端着盤子一手握着香槟,等鄭乘衍也盛了份食物後并肩向露臺走去:“之前給我買果醬蛋糕是故意看我笑話?”

“不是故意,是試探。”鄭乘衍好生冤枉,“你從來不對我提起你的口味偏好,不喜歡就不吱聲兒撥開,我哪知道你是單純不碰藍莓果醬還是全都不喜歡?”

露臺人少,兩人挑了假山後面的位置落座,晚風被擋掉大半,人工湖上的暖色調燈光讓人格外舒心。

聞雁書切下一小塊糕點,問:“試探的目的是什麽?”

鄭乘衍反問:“你呢,你試探一款香精配方,目的是什麽?”

聞雁書說:“改進它,開發它。”

鄭乘衍噤聲半晌,捏着叉子在“改進”和“開發”之間來回琢磨,前者不在他考慮範圍內,後者倒是讓他動了點心思。

對方都吃完一塊點心了,他才低下頭對付食物:“我倒沒那麽霸道,人和物還是有區別的,對人來說,試探是想了解,了解是為了……”

他擡頭,聞雁書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裏看不出情緒。

“是為了以後需要幫你做選擇時為你避開你不喜歡的東西,畢竟我們還要在一起過很久。”鄭乘衍說,“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還要客套生分,別像剛剛跟那小年輕相處似的,他擅自給你夾果醬點心,你出于禮節不好拒絕,跟你碰杯,你不得不在公衆場合沾酒。”

剛說完,聞雁書就端起香槟杯一口一口飲盡,喉結在衣領上方幾番滾動,動作文雅得跟聞香時差不多。

鄭乘衍突然想起他還沒親眼見過聞雁書聞香,只從時尚報刊上看過靜态的照片。

仰頭的緣故,聞雁書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撩向他,明明他沒有需要吞咽的食物,卻因這個不明不白的眼神而喉頭發癢。

“幹什麽,”鄭乘衍欠身抽走他的杯子,“否認我的觀點?我可沒逼你喝。”

聞雁書并沒對他那番話做出任何回應,避重就輕道:“今天的心情适合喝點酒。”

杯子被鄭乘衍搶去了,他起身打算到外面再要一杯,鄭乘衍看他并無醉态,又怕對方離開他視野範圍會突然撒酒瘋,思量一二後說:“幫我也帶杯白葡萄酒回來吧。”

聞雁書點頭應了,轉身繞過假山回到宴會廳上。

那些人挑酒,要麽看品牌要麽看年份,他靠嗅覺,對上感覺了就嘗嘗。

偌大的宴會廳已經不見那個小學徒的身影,他卻漫步兜轉在場子裏回味對方的故事。他以為自己摸出個前調所要傳達的信息能有多厲害,到頭來一個新人比他還更能滲透愛情的真理,哪怕想法稚氣,也比他這不懂愛情還要盲沖亂撞的強。

身旁經過捧托盤的接待生,他放下空酒杯,換走一杯滿的,垂眼在對方下半身一掃,輕聲提醒:“你褲鏈兒沒拉好。”

那人臉都紅了,他沒理會,轉去了別的地兒,看見角落有個二十出頭模樣的小男生在狂吃蛋糕。

似乎覺察到他的注視,男生擡起臉來,那張臉畫着精致的妝容,上眼睑在燈光下亮閃閃的。

“先生好。”那人拘謹地向他問好,随後自報家門,“我是羲和娛樂的簽約藝人……”

“注意身材管理,”聞雁書盯着對方嘴角的奶油,“和形象管理。”

“請問您需要添酒嗎?”負責露臺區域的接待生停在鄭乘衍面前,掌心向上沖對方手邊的香槟杯擡了擡。

這杯子是聞雁書用過的,鄭乘衍沒計較,讓接待生往裏添了酒。

桌上的餐具撤走了,他對着聞雁書含過的杯口不知不覺把酒喝光,還沒把人等回來。

鄭乘衍坐不住了,決定還是到外面看看情況,剛邁進大廳,就見聞雁書正面無表情地和牆柱後的姑娘說話:“這位女士,你腰後的綁帶松了,那邊的先生在偷看你。”

“雁書!”鄭乘衍大步走過去,剛靠近就聞到了對方身上濃烈的酒味兒,“你這是喝了多少?”

聞雁書的雙眼仍然清冽,臉上甚至沒飄紅:“七八杯。我去替你要杯雷司令。”

“我不喝了,”鄭乘衍攬過他的肩,“走吧,跟羲和的老板打聲招呼,我們回家。”

聞雁書睨着他:“你不跟那女的聊了?”

鄭乘衍莫名其妙:“哪女的?”

聞雁書口齒清晰道:“張總監。”

鄭乘衍看了對方一會,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掌下的肩頭任由他握着,可平時的聞雁書慣會保持距離,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一個人與自己的長時間親密接觸,連作為他高中三年同窗的裴炀也不行。

“你是不是喝醉了?”鄭乘衍問。

誰料聞雁書承認得爽快:“是。”

別人喝醉了撒潑打滾的有,抱燈柱哭爹喊娘的有,伏在桌上聲淚俱下的有,鄭乘衍就沒見過聞雁書這樣的,表面上跟個沒事人一樣,路走得筆直,眼睛也有神,嘴巴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實話,收都收不住:“那個雜志主編身材都走樣了,還吹噓自己能連做八十個引體向上。”

“窗邊那姑娘換條項鏈應該會更加襯托氣質,不過我尊重她的審美。”

“其實我今天不想來,結束一周的工作挺累的,還不如回家睡覺。”

“但是你在,我能稍微放松一些。”

鄭乘衍心裏一緊,問:“知道我是誰嗎。”

聞雁書被他擁着往前走:“鄭乘衍。”

結婚兩年哪見過這樣坦誠的聞雁書,鄭乘衍摸不透自己此時心中所想,總之舍不得走太快了:“鄭乘衍是你的誰?”

聞雁書臉上毫無害臊之色:“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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