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敢妄動

第44章 不敢妄動

次日早晨送進調香室的冷風仍裹挾前一晚雨水的味道,聞雁書挨在窗旁,翻看手機相冊裏多出來的照片。

命名為“靈感來源”的相冊內容日漸豐富,從水跡游走的玻璃窗前觑見的潮濕城市、電腦顯示屏右上方的備忘标簽、橫躺床褥的角度下觀察的極簡吊燈、站在床尾彎身折疊衣服的鄭乘衍。

對于聞雁書來說,它們都代表着不同的香氣。

門鎖輕響,姜爾回來了,将收起的雨具插進門後的傘架,擡頭問了聲“早”。

聞雁書看他精神狀态一般,沒問緣由,只側面提醒:“去洗把臉醒醒神。”

姜爾純粹是沒睡夠,他昨晚守着手機等聞雁書向他公布考核結果,到九點多還沒收到消息的時候瀕臨絕望,時鐘踏準十一點時已然灰心喪氣,今天早上頂着兩眼烏青醒來依舊沒等到對話框的動靜,他基本認清了自己的不合格。

洗完臉出來,姜爾坐在桌邊良久,決定單刀直入:“聞組長,我是不是沒戲了?”

聞雁書詫異擡眼,大腦當機半晌才恍然想起被自己遺忘一整夜的事——昨晚被鄭乘衍困在辦公室裏弄到模糊不清,他竟将考核的事抛到了九霄雲外!

他深感抱歉,一貫的性子卻讓他做不出好聲寬慰的舉動,摁滅手機思索片刻,最後還是用了最直接的告知方式:“第一輪考核通過了,好好準備接下來的聯合活動。”

姜爾的雙眼霎時恢複神采:“真的嗎?”

聞雁書立在窗旁沒挪位,嘴邊極其淺淡的笑容受背後昏沉的天色影響而幾不可察:“嗯,多多磨煉。”

聯合制香的報名截止并沒有讓工作按下暫停鍵,聞雁書電腦裏加密的設計方案趨于完備,在位置上坐得久了,他便合上電腦站起來,斂上幾張遍布亂線和标注的紙張跑去別的樓層。

越到年底氣溫越低,這種天氣很容易讓人犯困,鄭乘衍就吩咐行政助理在會議室每個座位都放一盒薄荷糖,跟聞雁書給他買的是同一款,畢竟他含一個就能神清氣爽大半天。

室內漾着清涼的薄荷香,但晨會上仍舊有人打呵欠,鄭乘衍偶爾停下提問觀點,揪出漏洞時都會比平日溫柔一些。

二十號晚上八點,執味的聖誕主題香水正式上線,除品牌方時刻關注銷量曲線外,多家香化企業也加班加點做競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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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行業60%的銷量都由第四季度做貢獻,同期上架的不止執味一家,其銷量成績和數十個競品相比名列前茅卻顯而易見,當中為其量身訂制品牌全案的IDR功不可沒。

執味主題新香上線的第二天剛好是周五,鄭乘衍及IDR的項目團隊受邀出席執味舉辦的晚宴。

鄭乘衍喝了點酒,晚宴快結束時抽空打電話讓司機來接,但宴會廳很吵,他沒聽清電話那邊說了什麽,只接收到一句沉沉的“嗯”。

酒店樓下停滿車子,有幾輛接上人後先行離開,四掃的光束将酒店大門前的道路照得白茫茫。

鄭乘衍在項目團隊人員的簇擁下走出來,間或與旁人談笑兩句,遙遙看見伫立在門外噴泉旁等候的人,他不可置信地定住眼,待對方也迎上他的目光,他迅速脫離了人群朝那邊快步走去:“雁書,怎麽是你來接我?”

聞雁書嗅覺敏銳,鄭乘衍一走近,他立馬辨別出對方衣服上沾染的美食調香水味。

執味發起的晚宴有幾絲慶祝成分在,他不難想象主辦方的每個人為拉滿宣傳效果而紛紛穿上這款新香,鄭乘衍在宴會廳走動難免與人發生肢體摩擦,衣服被蹭上香味是正常現象。

聞雁書是坐出租車來的,下車後在冬夜的寒風裏站了許久,他伸出兜裏凍僵的手,說:“你在電話裏把我喊成‘老譚’,我來看看你醉成什麽樣。”

“老譚”是鄭乘衍平時對司機的稱呼,他怔了一下就笑了:“宴會廳裏的燈光晃來晃去,我可能錯眼了。”

他握上聞雁書伸過來的一只手,牽住滿掌冰涼後便笑不出來了,滿目笑意全成了疼惜:“在這裏等了很久?”

聞雁書沒明說,沖對面大型商場外牆的LED全彩大屏看一眼:“那邊的所有廣告輪了六遍。”

稍作計算便能估量時間,鄭乘衍纏緊聞雁書的指掌往自己兜裏塞,對方只掙紮了一下,他就改變主意将兩人相連的手置入聞雁書的口袋裏:“回家吧,給你放熱水泡澡。”

恰好剛才和鄭乘衍走在一起的公司員工也出來了,誰都沒克制住眼神朝這邊瞧,鄭乘衍在一衆下屬面前揣愛人衣兜也落落大方:“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下周一上班不許遲到。”

聞雁書在一旁目睹全程,等那幫人走過,他沒忍住咕哝:“裝腔作勢。”

“哪有當着人面說壞話的?”鄭乘衍樂得聽聞雁書不鹹不淡的奚落,也知對方不是真這麽想,他輕拽了把兜裏的手,連同抖動了聞雁書的外衣,“走吧。”

“車子停哪了?”聞雁書問。

鄭乘衍沖前面巷子口的樹下一揚下巴:“那邊。”

那邊光線較暗,聞雁書剛才沒留意,快到車前又道:“給我車匙。”

鄭乘衍另一只手掏了掏兜,把車匙遞過去的時候雙目灼灼地看着聞雁書的臉。

聞雁書接過車匙:“別看我,仔細看路,腳下有臺階。”

“你是不是又為我破格了?”鄭乘衍說,“換別人讓你來接,等那麽久你得氣得調頭走吧。”

“別自我感動,你晚一秒鐘出來我也調頭走了,管你趴車前蓋睡到天亮。”聞雁書實在得很,卻在離車子只剩幾步之遙時放慢了步調。

其實鄭乘衍說得沒錯,他也發覺自己正在為對方轉變性子,更準确來說,他在為鄭乘衍更大程度地打開封閉的自己,在這場原以為會寡淡如水的婚姻中破天荒地與對方磨合。

候在冷風中那麽久也沒揣暖的手,被鄭乘衍捂了那麽會兒就攀升了溫度,聞雁書有些舍不得,但總不能倆人傻子似的戳車邊喝西北風,他率先擠掉對方的手,拉開副駕的門:“上車。”

他繞另一邊上車,沒系安全帶,先掀開扶手箱的蓋子翻找薄荷糖:“你喝了多少?”

“兩三杯,不多,項目總監幫我擋着呢。”鄭乘衍仰靠在副駕上,左手也爬進狹小的箱子裏抓住聞雁書的手,“找什麽?”

“薄荷糖,上次給你買的,吃一個潤潤嗓子。”

“早放辦公室裏吃完了,比咖啡還管用。”鄭乘衍剛才在宴會廳裏被搖頭燈亂晃的光束掃得腦子暈乎,現在坐在安靜的車廂裏半阖着眼不想動彈,“雁書。”

聞雁書以為他不舒服,停下翻找的動作擡起臉看向他。

然而鄭乘衍面色無異,側臉的輪廓在與車窗外的光色形成的明暗對比下顯得清晰,聞雁書的目光從對方的睫毛滑下來,逐漸偏移到外面那塊仍在輪番放映廣告的彩屏上。

鄭乘衍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外面,發現此刻正好是IDR制作的執味廣告占據了整張大屏。

他再回頭,這一秒聞雁書眼中的神色便被他輕易捕獲,他說不上那是種怎樣的情緒,像羨慕,像低落,更像不甘。

它們糅雜在一起看似矛盾,鄭乘衍卻恍若讀懂什麽,腦中的暈乎勁在休息片晌後消散,他放下副駕的遮光簾,讓聞雁書的眼神在昏暗中藏匿。

“熱嗎?”聞雁書回過神,看着他脫大衣的動作問。

“怕你冷。”鄭乘衍意有所指,他擰身一揚手把衣服丢到後排,身上的香氣淡了,他伸過手臂,使上點力氣摟住聞雁書的腰身,“過來。”

聞雁書還沒系安全帶,毫無防備便被鄭乘衍連抱帶拽撈了過去,穩穩地跨坐在對方的腿上。

“你不止喝了兩三杯吧?”聞雁書探手摸摸鄭乘衍的腦門。

鄭乘衍順着他的動作擡頭看他,唇邊泛着笑,眼裏無半分醉意。

他今天早上是自己系的領帶,綁的是難解開的交叉結,這樣吃飯的時候哪怕嫌悶也不易扯松。

“我今天穿什麽香了?”鄭乘衍問。

沒了那件大衣的遮掩,聞雁書輕而易舉嗅到了對方領口內散發的香氣,是他很久以前設計的一款水生調香水的後調。

這股後調稍被掩蓋就很難察覺,但以聞雁書的嗅覺靈敏度不至于抓不到,一時忽略只能是因為留香太淺,而牽連的真相是——鄭乘衍白天就噴了這支香。

“剛才觥籌交錯間我就在想,如果合作對象是你,我大概會喝醉,喝醉了不止,還會跑臺上搶主持人的麥,哪怕當衆出醜也要對你說很多婚禮時沒說過的話。”鄭乘衍仰頭看着聞雁書,手掌也不帶任何情澀意味地在對方後背一下下撫弄,“你設計的香,我要噴灑在最明顯的位置,穿着它從宴會廳這頭走到那頭。”

聞雁書攥皺了鄭乘衍肩頭的衣料:“你別犯傻。”

“知道我今晚怎麽會不小心把電話撥給你嗎?”鄭乘衍未說先笑,“因為司機的備注是‘老譚’,而你的備注是……”

聞雁書扶住了座椅靠背不敢妄動。

鄭乘衍輕聲告訴他:“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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