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進村 他這位新婚相公不知在急什麽
第1章 進村 他這位新婚相公不知在急什麽。……
正月二十,河源村甘水泉滅火塘邊上,幾個結伴洗衣的婦人蹲在青石板上,邊将衣服按進冰涼的塘水裏,邊閑聊,“聽說了嗎?付家那哥兒昨夜進村啦。”
衣服打濕就可以拎出,提到适合說話的石板上,彎下腰,搓兩下,将手在圍腰上擦幹,去木盆裏夠了木槌過來,大力擊打,“昨個兒住到周二家裏去啦?”
“可不是嘛,昨兒親就結了,人在縣城裏辦的席,村裏的人一個沒邀請,看不上咱們。”
聞言,靠西側捶打衣物的聲音停下了來,取而代之的是陳六媳婦兒陰陽怪氣的聲音:“玉芳,這話你就說得不對了。什麽叫村裏的人一個沒邀請,村長不去了嗎?周大腳一家不去了嗎?他們就請了自己人,咱們這些外人吶,沒份!”
此話一出,幾處捶打衣物的聲音都停下了,挨着陳六家住的木匠媳婦兒春芹氣不平,大聲道:“他們這些雜姓的還真把自己當河源村的主人了,給他們臉了!當初要不是我們這些姓陳的願意收留他們,給他們幾畝地讓他們安置下來,他們現在還在山裏流竄呢!現在好了,攀上了有錢的就瞧不上咱們了,覺得咱們上不了臺面,你說氣不氣人!”
“付家可不只是有錢呢,我聽說啊,付老板的大舅哥在縣府裏當官,權力可大了。”
把衣服上大的泥塊打掉了,又提着衣服往水裏一按,晃蕩兩下再提上來,攤好,兜一掌木盆裏的皂角汁,淋上,把髒污的地方搓洗一遍,再攤平,繼續用木槌擊打。
“付老板的酒樓生意可紅火了,這麽好的岳家怎麽就讓周二這小子碰上了呢?這讨人嫌的年前不是才被翠蓉趕出來?分了幾畝下等田和一間破茅草房,有上頓沒下頓的,付家哥兒看上他什麽了?”
“這事兒你就得問問蘭姐了,她家定成不也給付家遞了草帖子麽?怎最後周二選上了,咱定成這樣風度翩翩的讀書郎倒落選了,什麽理兒啊!”
衆人的目光往後探,一直在角落裏悶聲不語的婦人猛地擊打了衣服再擡頭,說話的聲音帶着刺兒,“你們別看着付家哥兒家世好聽,人品不行吶,定成遞完草帖子就被我罵了一頓,找什麽樣的不好,找這種品行不端,身子也不潔的。還是離遠了好!”
“那哥兒身子不幹淨麽?”無心洗衣了,陳六媳婦兒湊到俞蘭邊上,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我悄悄跟你們說,你們千萬別說出去。這付家哥兒在縣城裏……亂來的!今天找這個明天找那個,別人來也不拒,身子能幹淨麽?付老板這麽急着嫁哥兒,就是因為這個不知羞的那處害了病,治不好了,得找個不知情糊弄,養他下半輩子……”
“這名聲不是臭掉了嗎?”
“就是名聲臭才要趕緊往外送啊。”
“我就說怎麽嫁得這麽急,嫁妝還給這麽多,原來是這樣。還好我家錦龍要遞草帖子的時候被我攔下來了,他爹想讓他娶個媳婦,不要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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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幸虧我們家富貴年齡不夠,沒去摻和……”
村東頭的滅火塘,離村西頭太遠了。三五成群的婦人說話聲音再大也傳不到黑甜入夢的付東緣的耳朵裏。
他太困了,會穿來這個朝代是熬夜剪視頻導致的,穿來前幾宿沒睡,喜提猝死結局,穿來後又被陌生朝代的爹勒令五天之內要嫁出去,趕驢上磨一樣在後面不停地催,不停地趕,昨夜才安生,可不得好好地睡一覺。
付東緣睡到日頭偏西才有轉醒的跡象。眼皮掀了掀,不大能睜開,翻了個身,又閉上。豎起來的耳朵沒有探聽到任何現代化的噪音,比如飛馳而過的車流聲,比如廣場舞大媽的音樂,很安靜,很好睡,付東緣摟過被子,繼續睡了去。
再次睜眼,西窗上的一點光亮打到了對面的木牆上,昏昏沉沉的。
看樣子時候已經不早了。
确認自己沒有睡意之後,付東緣坐了起來,赤腳下床,在他穿來的第六天,在一個陌生的朝代,在一個意外和他産生連結的人的家裏,伸了新生後的第一個懶腰。
“咳咳——”原主雖然和自己同名同姓,身材樣貌也相差無幾,但身子骨忒差了些,幾步一喘不說,伸個懶腰也能把自己咳個半死,付東緣扶着黑咕隆咚的門牆,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自己的氣理順。
理順之後,還得這麽待着,等咳得猛跳的心平複下來,才能進行下一個動作。
原主心髒不好,不能做太過激烈的運動,尋醫問藥好些年了。
等心跳恢複的這段時間,付東緣厘清了幾個事實:坐在電腦前廢寝忘食剪視頻的自己确實已經死了。另一個時空另一個朝代和他同名同姓的這位哥兒也死了。他是被黑心的郎中藥死的。
死在同一天,他穿來了,而這位體弱多病的付家哥兒說不定也穿到了現代的他身上,正拿着鼠标對着那個發光的屏幕亂點呢。
六天時間,付東緣接納了這個世界,理清了圍繞在付家哥兒身邊的人和事,替代他,嵌入到這個以農耕為主的社會裏。
如果剛才的假設是真的,付東緣也希望前往現代的緣哥兒能找到适應的方法,學會用現代化的工具。
他的身體挺好的,市中心的體育館離他租住的小區不到兩公裏,如果緣哥兒學會了坐公交,兩站就到了。對自行車感興趣的話也可以騎自行車過去,騎自行車只要八分鐘。
體育館去年剛翻新,花重金打造的跑道腳感很好,重獲新生換得一具健康軀體的哥兒想盡情地跑一跑,去那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付東緣試圖在自己的記憶裏尋找過大彥這個朝代,沒對上,也不可能對上,性別劃分都不一樣,和他生活的上下五千年不是一個時空的。
這個時空的人有三種性別,分別是男人、女人和哥兒。男人女人沒有明顯區別,但擁有男人外表卻可以和女人一樣生孩子的哥兒是他那個時空沒有的。
付東緣被意外投送到身子就是第三性的哥兒,依他看來,只要不生孩子,這個性別就和男人沒什麽區別。
至于這個朝代的固有成見,說什麽哥兒身子弱,幹活不如男人,生孩子方面又不如女人,就該是第三等的,付東緣聽過就忘。
會有這個成見是因為哥兒生病時,害病嚴重的天數會比另外兩個性別的人多那麽幾天。誰病得嚴重的時候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好了之後,不照樣幹自己的活。
男人能幹的哥兒能幹,女人能幹的哥兒也能幹,在付東緣眼裏,哥兒這個性別簡直強得可怕。
至于長期和病魔做抗争,病重時候需要人幫扶,就要被說成懶和壞的,付東緣也不想和這些人多費唇舌。
這樣的聲音這些天他聽多了。
說“他”好吃懶做,娶來當祖宗的。
說“他”早死的。
嫉妒緣哥兒長得好看,就造謠“他”不檢點的。
求娶無門,就開始捏造浪蕩感情史的……
樁樁件件,很惡毒很難聽,付東緣以後會理,現在不想理。
“咳咳——”
他現在的身子,說一句話得咳三次,吵架都吵不贏,還是先放一放。
當務之急是把冬季害的風寒養好。
醒來就有些渴,站了這麽久更渴了,收回思緒的付東緣出門找水喝。
西窗開在橫屋,一塊菜板那麽大,照顧不到整間屋子,付東緣在漆黑的門板後摸了很久,才摸到門栓。
他将門栓擡起,将門拉開。
這兩扇只比他高一些的門板,擋住的不是時間,也不是空間,而是這個朝代,這個地處偏僻的村落盛産的好風景。
付東緣笑了。
昨夜陰雨連綿,今日的雲層很厚,不是個好天氣。陰了一天的上空,在付東緣打開門的那一霎那,流雲飛過,不聚攏,透出了幾縷陽光來。
這一幕很奇妙,所以付東緣笑得很開心。
好似他選了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也歡迎他,正跟他打招呼。
這幾縷在付東緣眼前停駐下來的陽光,照在遠處的青山上,照在近處的麥田裏,照在勞作的耕牛和農戶身上,如詩如畫,美極了。
目光所及,沒有任何現代化的設施。沒有雪白的公路,沒有高聳的電線杆,沒有花花綠綠房子,找不出任何出戲的地方,像一面不染塵埃的鏡子,幹淨、純粹。
山的青、房子的青、人的青,樹的綠、麥稈的綠、野草的綠……沒有一種顏色重複,搭配起來是這麽的和諧,這麽的賞心悅目。
付東緣很感謝原身給了他一雙這麽好的眼睛,能讓他看得這麽深,這麽遠。
“汪汪——”耳畔響起一聲狗吠,中氣十足,傳到山間都有回響,也沒能把付東緣從美景中拉回來。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忽然,目光盡頭出現了一個快速移動的人,吸引了付東緣的注意力。
他擔着兩筐綠油油的東西,在田間的窄路上健步如飛。
剛才還是一個小點,這會兒連人都看得清了。
再望一會兒,面容也顯現了出來。
付東緣認出了這個快步朝他走來的人,是他新婚丈夫,周勁。
真不是自己誇張,他這位新婚相公的腳力至少是同行人的兩倍,跟他一左一右兩條路并排走的,很快就被他甩到後頭。在他前頭的,很快也被超了過去,中間的距離還越拉越大。
見這人挑着擔子埋着頭往自己這個方向走,沒有別的目的,付東緣忽然意識到那兩聲犬吠的作用。
他在通風報信的小黃狗身邊蹲下,摸了摸它的頭,悄聲問:“昨天費了那麽大的功夫把你換來,就是讓你來看着我的?你主人是不是交代說,我一醒,就要給他報信?”
骨瘦如柴的小黃狗有自己的風骨,它端正地坐在付東緣腳邊,目光堅毅地望向前方,一副我很堅定絕對不會出賣主人的模樣。
付東緣繼續揉它,心想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狗,主人是個悶聲不語默默做事的,這狗也愛悶聲發大財。
蹲下又站起,付東緣再次眺望遠方。他這個不知在急什麽的新婚相公離他只有兩畝地的距離了。
這速度,不像光腳走的,倒像腳上長了兩個車轱辘,一路蹬過來的。
付東緣很好奇讓這人如此着急的事是什麽,就站在原地不動,等周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