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尴尬和低沉的氣氛籠罩客廳，姜桂榮斂去情緒，對兩個女兒說：“千妍跟曦如，你們兩個過來一下。”
話落，她起身朝一個房間走去。
紀曦如推着紀千妍的輪椅聽話跟去，在進房間後下意識關上門。
“知道我為什麽喊你們兩個過來嗎？”站在飄窗前，姜桂榮的背影開口。
“為了剛才的事。”紀千妍搶先一步作答，語氣平靜沒有任何情緒。
姜桂榮這才抱着胳膊轉過身，“你們兩個也老大不小了，應該知道在有些場合，該說的話，不該說的話，怎麽到今天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們？”
紀曦如忍不住上前一步理論：“媽，您不覺得舅媽剛剛有點太盛氣淩人了？總之我覺得在一個十八歲的女孩跟前不該說那些傷人自尊的話，這是做人最基本的素養，在這點上，我和妹妹站在一條線。”
姜桂榮聽後輕輕一笑，“你舅媽這個人，的确沒什麽文化素養，也沒讀過多少書，我也不大喜歡她這個人，但無論如何，咱們這個大家族在外人面前應該團結一致，不能起內讧，不然豈不是讓一個外人看笑話。”
客廳裏，姜德俊也因為剛剛丢臉的事情數落起丁芳。
“沒事跟人比什麽成績，咱們女兒成績很好嗎？被一個保姆比下去真是丢臉。”
丁芳把頭埋得低低的接受訓斥，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屬實沒能預料。
姜念迎護母，不願意看到媽媽被爸爸這樣劈頭蓋臉訓斥，立馬挽住丁芳的胳膊說：“媽媽也是為了我好，她成績好又怎麽樣，成績好還不是出來給人做保姆。”
姜念迎這句話聲音很大，自然而然傳到不遠處廚房忙碌的顧野耳朵裏，她切菜的手不由一頓，差點切到自己手指頭。
是啊，成績好又怎麽樣，還是出來給人做保姆，任人訓斥。
但是啊，如果她連保姆都做不了，學習這條唯一的出路也沒了，畢竟家裏是靠不上的，顧野從小就深知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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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這點的顧野很快振作起來，現在的一切苦都是為自己吃的，所以不覺得委屈，她總用來安慰自己的一句話，熬過去就好了。
前後忙碌兩小時，顧野總算是将午餐給做了出來，她也是第一次一口氣做這麽多菜，因為考慮到今天人多，必須得把所有看家本領都拿出來。
根據人數顧野只準備了七副碗筷，随後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像個合格的保姆悉聽吩咐。
紀千妍見狀不由道：“顧野，怎麽不一起坐。”
顧野尴尬笑着搖頭，正欲回答，姜桂榮則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說：“哪有保姆上桌一起吃飯的，心善也不能亂了規矩。”
“就是，我可沒聽過誰家和保姆一起坐着吃飯的。”丁芳附和着。
接下來，姜桂榮猶如考官一樣神情嚴肅，先是品嘗顧野做得湯，抿了抿，放下，緊蹙的眉頭不太滿意。
“湯的味道太淡了。”
紀千妍不聲不響接話：“我喜歡淡口味，她是根據我的喜好做的。”
姜桂榮又開始品嘗下一道菜，顧野的主要關注點都在這個老太太身上，不由屏住呼吸下意識繃緊後背。
之所以稱呼老太太，大概是因為如果自家奶奶在世，應該也是相同的年紀。
只見姜桂榮拿着公筷在盤子裏扒拉兩下，微微生氣放下筷子問：“誰教你海參是這麽做的，簡直是糟蹋食物。”
顧野頭埋得更低，一顆心髒撲通撲通亂跳就沒停過。
紀啓才倒是拿起公筷往自己碗中夾了點，甚是覺得新奇：“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搭配。”
顧野沉落的心又稍稍往回升了一丢丢，和锱铢必較的老太太相比，看來還是老爺子随和許多。
姜念迎默默夾了口菜吃，剛放進嘴裏立馬做出難受狀如數吐了出來，五官擰在一起。
姜桂榮見此關心道：“怎麽了，我們念迎？”
姜念迎放下筷子來，很平靜地說：“姑姑我吃好了。”
丁芳在一旁添油加醋：“你這孩子，你飯還沒吃呢，菜也沒幾口，怎麽就吃飽了。”說完，她還不忘自己補充一句，“雖然吧這菜确實做得味道不怎麽樣，我也不大愛吃，但看在你姑姑，姑父還有兩個姐姐的份上，咱多少也得吃點啊。”
姜桂榮聽了甚是感到沒面，索性放下碗筷說：“正好，我也吃不下，不如我們一塊去食味軒吃，咱兩家也是有陣子沒好好聚聚。”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吃食味軒的烤鴨了。”姜念迎激動得鼓掌，一邊得意地瞥了一眼埋頭不吭聲的顧野。
“媽，您看顧野辛辛苦苦做了這麽一大桌子菜，咱最後出去外面吃這樣好嗎？”紀曦如看不下去說。
“不過是個保姆而已，做飯本就是她的工作，又不是沒給她錢。”姜桂榮說完頓了下，“哦對了，這個保姆我是一定要換掉的，我不放心把我女兒教給這樣的人來照顧，誰勸也沒有用。”
紀曦如只好不再作聲。
顧野站在一旁，低着頭咬着下唇的她不停摳着手指頭緩解壓力。
明明自己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結果依然還是不好，她強忍住鼻尖的酸澀，才不要在這些人的面前哭出來。
而這一切細節，皆被紀千妍盡收眼底。
只見她面無表情說了一句：“你們出去吃，我留在家裏。”她并沒有放下筷子，而是默默吃着東西。
顧野心裏很感動，但也只是感動而已，她知道這并不能改變自己即将丢掉這份工作的事實。
姜桂榮只好一聲令下：“曦如，把你妹妹帶着。”
紀千妍坐在輪椅上，無力抵抗，紀曦如不情不願聽命于母親，一大波人就這樣離開了房子。
客廳的溫度瞬間冷卻下來，一直到送他們出門的一刻，顧野都還在強撐着，關上門的一剎，她才終于像抽空力氣般靠着門蹲下來。
攤開的手掌心，是被泡到發白皺皮的指腹，最近剛磨出的繭，就這樣發呆了會，手機突然響了。
顧野取出來看，收到一條罕見的消息，也是自己和紀千妍添加好友來，她第一次發來微信消息。
紀千妍：中午記得吃飯，今晚我可能回爸媽家過夜，晚上自己弄吃的，一切等我回去再說。
顧野吸吸鼻子，望了一眼不遠處餐桌上自己辛苦準備的一桌子菜，想着不能浪費，于是收起手機起身來到餐桌前，有的菜甚至沒有動過。
她給自己重新取來一副碗筷，先是第一個品嘗剛剛被那個同齡女孩吃了一口吐掉的菜，顧野仔細咀嚼，發現并沒有什麽問題，恍然對方只是想要挑刺罷了。
她承認自己的三腳貓廚藝比不過外面的餐廳大廚，但也不至于難吃到難以下咽被吐掉。
倘若是真的自己做得不好才被辭退，顧野反而能夠接受，畢竟是自己能力不足。
現在的結局，有些令人覺得難過。
默默一個人吃了點東西，顧野将餐桌重新清理幹淨，即使她很努力地吃，也是不可避免的浪費，她一個人再怎麽吃，也不可能吃掉桌上的全部。
整理餐桌，丢廚餘垃圾，洗和收拾差不多又花了顧野兩個小時時間。
她做事很慢，但力争讓廚房恢複到嶄新明亮，沒有一絲油垢。
想到這裏可能是自己所待的最後一天，顧野又沒有停歇将全屋衛生做了一遍，這才汗淋淋回房間去洗了個澡，将衣服洗好提前晾上，所有的行李都收進行李箱內。
此時，外面正好天黑。
顧野坐在床上，四周無比靜谧。
不過是一份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只要沒到開學，她都還能有時間湊到學費。
拿起手機顧野給閨蜜發去一條消息。
顧野：我可能又要重新找工作了。
過了會，對方回複過來。
沈星煙：怎麽了，不是說在那裏做得挺不錯嗎？
顧野：她媽媽不太喜歡我，我盡力了，但可能還是沒辦法達到人家的要求吧。
沈星煙：抱抱你，小可憐，實在不行咱別幹了，受那個氣幹嘛，學費的事情，交給我來辦。
顧野屈膝而坐，将下巴擱在膝蓋中間，不由一笑捧着手機打字：要是沒有你，我的人生該多灰暗。學費我還是自己想辦法，離開學還有兩個月，咬咬牙總能湊到的。
沈星煙：那好吧，不過你也別太勉強自己，實在撐不住就來找我。
這時，一通電話跳進來中斷聊天，顧野望着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人“媽媽”陷入短暫的呆滞。
後來她還是接聽放在耳邊。
“小野啊，你那邊做幾天了，發工資沒有，給家裏打點，打個五百塊就行了，回頭媽媽還你。”
顧野深吸口氣，壓制情緒問：“為什麽您從來就不關心我一個人在外面有沒有吃好，睡好，我從家裏出來這些天，您打過一個電話問過嗎？”
本來不想哭的，偏偏說着這些話，鼻子酸澀的不行，眼淚不受控地往下掉。
“你這孩子，這不是怕影響你工作，怕你分心嗎，再說了，現在的孩子高考完不有許多都去打工鍛煉自己了嘛，這是好事，媽媽相信你在外面能照顧好自己。”
望着眼前空白的牆面，顧野無聲無息擦去落下的眼淚，抿抿嘴說：“我沒錢。”
“怎麽會沒錢呢，你出門時候不是還帶了兩千塊嗎，我只要五百，又不是要你全部。”
“那兩千塊是我高中三年一點一點從生活費裏攢出來的，況且我做保姆，家政公司那裏就交了一千塊保證金，來江城的車費還花了兩百多塊。”
話未說完，電話那頭的女人迫不及待打斷她：“那你不是還剩七百多塊嗎？”
顧野吸吸鼻子，擡手捂住臉，忽然覺得沒法繼續交流。
電話那頭的女人繼續窮追不舍：“你在雇主家吃住，也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只是找你借五百塊而已，你那些錢，歸根結底還不是我們給的。”
“我今天做了一天的事，我好累，明天再說吧。”顧野說完，直接掐斷電話。
或許正是這通電話，一下子打開顧野壓抑許久的情緒，那些說不出的委屈統統爆發，她開始不受控制地啜泣，肩部發顫，一邊咬着自己的手背盡力不發出太大的聲音，盡管她知道此刻這個家裏除她以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家于她而言，從來都不是港灣。
是她想要逃離卻又割舍不下的地方。
也是在這時，大門忽然從外面被打開，紀千妍坐在輪椅上，擡手打開客廳的燈，望着收拾得幹淨一塵不染的房子，她第一時間來到顧野房門前。
正要擡手敲門，裏面隐約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十分克制隐忍的哭聲，一下一下紮進紀千妍的心髒。
她攥着手提袋緊了緊，裏面是她回來時特意去一家餐廳打包的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