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姑且算是賠罪
第5章 第 5 章 姑且算是賠罪
耳畔忽然響起了午間戲臺上唱的曲子,謝輕舟鬼使神差地跟着念了一遍。
“小娘子別哭……夫君、夫君在這兒呢!”
聲音帶着從前吊兒郎當的調調,不僅把他吓清醒了,也唬住了伏案掩泣的孟韻。
登時,室內安靜異常,除了風拍秋雨入漆門,不見半點人聲。
孟韻大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雙美目警惕地看着半遮屏風,紗帳閉得緊緊。
聲音沉沉、透着幾分沙啞,孟韻來不及回想究竟是哪位客人,只想着立即逃離這間屋子。
她慢慢挪步到門邊,見紗帳裏面毫無反應,雙手一搭上半掩的門栓,立即便向外跨出一只腳。
不巧的是這時,側邊廊下忽然有陣人群走過,盡管孟韻只看了一眼,也不會認錯焦老夫人的面孔。
前有狼後有虎,孟韻略略思索片刻,便又退了回來。
迫不得已将門推開,露出一個比剛才稍大的縫,孟韻烏龜似的想着,起碼得等人走了再出去。
孟韻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現在哭得定是妝容全花,若是被看不慣自己的焦老夫人瞧去,指不定還會如何磋磨她。
罰她織布、克扣菜蔬、廊下聽訓……孟韻随意一想,心裏只覺不甘和厭煩。
只是,她這一退回來,免不了要與屋裏的醉鬼呆在一處。
她畢竟是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若是遇上了那人要耍酒瘋,自己豈不成了待宰的羔t羊?
青幺遲遲未歸,這裏又是之前備下留待貴客下榻之處,保不齊今日來的哪位客人會住進來,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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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住進來了!
而且剛剛,還說了那樣一句渾話!
孟韻臊得臉色通紅,後背泛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眼看着紗帳內又發出一陣翻身的響動,孟韻吓得後退,順手抄起了手邊一根長長的木棍,然後再慢慢試探着向前。
一步、兩步、三步……忽然,紗帳內的人撩開了簾子。
清脆低沉的男聲響起,語氣頗為無奈。
“孟娘子,是我。”
謝輕舟裹着一層薄被,将自己蓋得嚴嚴實實,除了露出一顆頭,便是穿着中衣的一只手臂。
“謝、大人?”
孟韻猶豫地叫着,明顯不敢相信裏面的人竟然是席間溫文有禮的謝縣令。
尤其不敢相信,他方才會浪裏浪蕩地學戲臺上的話。
謝輕舟嘆氣,将紗帳随意往枕下塞了塞,露出床內一角,正好與孟韻搭話。
“孟娘子可是對在下有誤會,不然為何……”
本做“壞人”的謝輕舟先倒打一耙,孟韻咬牙順他的視線,看到自己手上的木棍後,忙背着手藏起來。
可是人家謝縣令已經看見了,怎麽可能如此輕易放下警惕。
孟韻見他還是一臉不放心,便往後退了幾步,将木棍擱到小幾上。
“謝大人,現在好了。”
孟韻小心提醒着,聲音裏是連自己都未發現的委屈。
拿着棍子明明是為了防“登徒子”,現在倒好,被抓了個正着。
若是謝輕舟真問她拿着棍子作甚,孟韻一時還想不出答案。
看着小娘子低頭局促的樣子,謝輕舟心裏是又愧疚又好笑,迫不得已按了按自己暴漲的太陽穴,一下一下揉着,卻并沒有減輕什麽痛楚。
對自己這虛頭巴腦的官威,他有時也厭煩的很。
孟韻雖有些怕他發怒,但這裏畢竟是焦府,來者是客,謝輕舟又一副虛弱的樣子,倒真怕他出什麽事。
畢竟,她夫君可能有求于他;畢竟,她還是焦府的人。
思及此,孟韻小心翼翼地上前,關切道:“大人可是身體不适?”
謝輕舟搖頭,只覺得她身上香得過分,緩緩靠近的腰肢細得一掐就斷,揮手讓她離自己遠些……
于是,孟韻行禮折返,回身便往後走。
謝輕舟餘光一直在注意孟韻,看到她離去,一開始心裏還有些失落,亦或許是對驚吓了她的愧疚。
等聽到桌上傳來汩汩的水聲時,心裏忽然怪異地放松了一些——原來她是要去給他倒水。
孟韻并沒有打算離開,而是去桌上摸了摸茶壺,倒了一杯還算溫熱的水,慢慢移步到謝輕舟床前。
纖纖素手捧着一盞熱水前來,謝輕舟鼻尖不再繞着竹葉青的味道,嘴角微微勾起,慢慢地飲了下去。
“大人好些了嗎?”
謝輕舟淡淡地“嗯”了一聲,将茶杯擱到床邊小幾上,擡頭輕輕掃了孟韻一眼。
眼下氣氛暧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不怕嗎?
尤其是現在,濃烈的酒氣、幽幽的香氣、欲晚的天色、屋外熙攘走動的人群……
謝輕舟猛地摁住腦中冒出的惡劣想法,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醒了也有好一會兒,屋中卻不見謝樓的身影。未免倆人撞上,謝輕舟徒勞地裹緊身上的小被子,張嘴開始趕人。
“若無事,孟娘子自便吧。”
“若無事,我便先退下了。”
二人異口同聲說着同樣一件事,孟韻緊張地吞咽了一下,謝輕舟還算鎮定,僵硬地點了點頭。
不料,孟韻剛走到門口,外面便來了焦文俊。
怎麽辦?!
孟韻回頭緊張地看着謝輕舟。
這屋子的構造陳設她比誰都熟悉,根本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可眼下焦文俊還差十幾步路便要進來了,她要怎麽跟焦文俊解釋,為何自己會來謝大人房中呢?
還是孤身一人?還哭得梨花帶雨?
她便是有十張嘴,恐怕也難得說清楚。
而且,她絕對不能讓焦文俊捏着這個把柄,威脅自己同意玉珍進門。
孟韻閉眼想着,心一橫便往謝輕舟的方向沖去,那裏是唯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她估計,這謝輕舟不至于真的對她見死不救。
這可是在焦府,看在方才那杯茶的份上,他于情于理都該幫她。
謝輕舟也聽到了門外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若是孟韻此刻不管不顧地出去,便是二人之間無事也會生出緋聞。
幸好,她還不算傻,知道回來躲躲。
但是,也不算很聰明,因為此刻這孟娘子不知道在做什麽,拿帳子遮住了自己整個身子,卻偏偏把鞋漏在了外面。
謝輕舟咳了一聲,孟韻回神,見他指了指腳踏,這才發覺自己的鞋尖露在外面。
孟韻氣聲道:“多謝。”
說着立刻把腳擡高。
屋門口,焦文俊正在當着謝樓的面呵斥婢女。
“你們是怎麽當差的,打水這種事情都要讓大人親自來做!我看就是夫人把你們寵壞了,讓你們一個一個地不知道天高地厚,連主人的話都不聽了!”
婢女們臉上紛紛露出惶恐之色,連聲道:“郎君贖罪、郎君贖罪、”
“好啦焦郎君!”謝樓一貫看不得這種只會在下人身上出氣的行為,出言打斷了焦文俊逞威風的話,“大人醉了,焦郎君說話也小聲些,免得惹惱了他,萬事難辦。”
說着晃了晃手裏的銅盆,側身入了門內。
謝樓将銅盆放到桌上,一眼便瞧見桌上茶杯異樣——一個倒了茶水、一個不知所蹤。
狐疑地看了一眼屏風後,見紗帳鼓起一團,謝樓不知方才是來了客人,還是出了意外,摸着腰刀便往內室走去。
謝樓試探道:“大人醒了?”
“別動。”
謝輕舟的聲音傳來,謝樓腳步立即頓住,同時鼻尖微抽,隐隐聞到一絲脂粉氣。
這是……來了女人?
焦文俊不耐煩地又訓斥了婢女幾句,然後才打發人,自己滿臉堆笑地進來。
正巧,謝輕舟自己撩簾子坐在床上,一副剛剛覺醒的模樣,潇灑慵懶。
焦文俊拱手一禮,問道:“大人可還睡得安穩?”
謝輕舟淡淡應聲,“有勞焦郎君挂心,謝某現下已無大礙。”
“這樣啊。”焦文俊将自己帶來的食盒打開,将裏面的醒酒湯端出來,虛推了一下,“我特意讓廚房給大人做了一碗醒酒湯,大人趁熱喝,不然明日一早恐會頭疼。”
謝輕舟揉了揉眉心,語氣依舊淡淡,“多謝。”
焦文俊臉上明顯有些失落之色,不過謝輕舟畢竟是縣令,若是一向平易近人,哪兒會有他獻殷勤的份!
這樣想着,焦文俊心裏也平衡了許多,拱手再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謝輕舟朝謝樓使了一個眼色,謝樓會意,前腳焦文俊剛走,後腳房門便一關。
謝輕舟自個兒披了衣裳起身,坐到方才孟韻坐的圓凳上,是意外也是有心。
桌面上可見兩滴水痕,謝輕舟漆黑的眸子淡淡掃過,克制住不去看床上的動靜,端起醒酒湯一飲而盡。
孟韻紅着臉掀開被子爬出來,哭過的眼睛被熱氣一蒸,紅豔得仿佛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
方才她擡腳時一直發抖,躊躇無助之際,謝輕舟起身讓她,指了指空着的被窩。
孟韻既然想躲焦文俊,自然也沒有矯情,整個人裹着被子縮成一團,老老實實躲在謝輕舟身後。
她自诩已經不是小姑娘了,此刻被浸在濃厚的男子氣味中——不香不臭,但是具有強烈的侵略感,仍然不可控制的紅了臉。
孟韻站穩了腳,低着頭對謝輕舟道:“多謝大人相助。天色已晚,韻娘不便在此,這便告辭。”
“慢着。”謝輕舟叫住了她。
孟韻紅着臉回頭,“大人還有吩咐?”
謝輕舟淡笑,“吩咐沒有,但有一樣東西要送給娘子。謝樓——”
“哦哦哦、”謝樓被喊回了神,收起了原先八卦的心思,掏出腰間一個小綠瓶,送給了孟韻。
孟韻捏了捏這個小巧玲珑的瓶子,疑道:“這是?”
“祛疤的,算是我的賠罪。”
孟韻臉色騰地漲紅,說什麽也不要這塊燙手的山芋,将瓶子又放回了桌上,急匆匆道:“多謝大人,這東西韻娘拿不得。”
說完,人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輕舟目光幽幽,看着孟韻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