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幽幽紗帳之中,仿佛覺得身……
第4章 第 4 章 幽幽紗帳之中,仿佛覺得身……
與外間庭院中熱鬧的氣氛相比,玉珍所住的小院此刻顯得清靜極了,除了刷刷雨聲之外,幾乎落針可聞。
為了讓自己的前來不顯突兀,孟韻半道上讓青幺折返,去廚房端些未動的熱菜過來。
同時,廚上為了周全禮數,額外貼心地燙了一壺熱酒,一并裝進了食盒。
仆婦都去了前廳傳菜,玉珍的小院內只有她一人,孟韻一路暢通無阻。進來時,玉珍正倚床繡着東西。
聽到門口處的腳步聲,玉珍先是一喜,擡頭發現是孟韻,臉上的喜色明顯淡了幾分。
“孟娘子來了。”
孟韻颔首,一面朝她走近,一面道:“招待完客人才發現你退席了,可是身子不适,吃不慣?今日人多事雜,招待不周之處妹妹莫怪。”
青幺撇嘴輕哼,沒好氣兒的将食盒擱在桌上。
見孟韻走近,玉珍悄悄将東西塞在枕頭下,孟韻只來得及看清東西的一角。
看着薄薄的一塊,大約是女兒家貼身的衣物。
思及此,孟韻便沒有開口多問。
玉珍等她坐下,方搖頭道:“孟娘子待玉珍很好,我爹的病多虧了你肯借銀子給我家,不然他早就不行了。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娘子如此照顧,只是……只是方才……”
青幺看不慣玉珍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一邊将食盒中的菜拿出來,一邊大聲道:“只是什麽?你倒是說啊?”
說罷,青瓷酒壺被重重擱在桌上,發出“咯噔”一聲響。
孟韻忙低喝道:“青幺,不得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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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珍看了看門口的青幺,又看了看身旁的孟韻,咬着牙起身,竟然朝着她直直跪了下去。
“孟娘子,我實在是對不住你、我——”
“玉珍妹妹別這樣,快先起來,咱們有話慢慢說。”
孟韻被吓了一跳,趕緊拉她起身,青幺也過來幫忙。
奈何玉珍實在執拗,只一個勁兒佝着身子搖頭,二人始終無法拉動。
一番折騰下來,孟韻額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對此,孟韻唯有無奈道:“玉珍妹妹,你還是先起來說話。”
“是呀,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家娘子苛待你呢!”
青幺搭腔,一只手搭在玉珍的胳膊上,仍然試圖将人拉起身。
“你們在幹什麽?!”
焦文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一臉怒色,眼神惡狠狠地盯着孟韻主仆,仿佛她們在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
孟韻眼中并無慌亂,只淡笑解釋道:“郎君,我在問玉珍妹妹一些事情。”
“問事情?”焦文俊明顯不相信,譏諷道:“孟娘子好大的派頭,竟然學了縣官老爺,要讓t人犯跪着聽審。哼——”
孟韻一時無話,看着焦文俊動作輕柔地牽起玉珍,自己倒像個外人一樣在旁邊站着。
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悶悶地有些堵,無所依靠之下,只能攥緊了手裏的帕子。
青幺鼻子哼了哼氣,小聲嘀咕道:“這會兒倒是肯起來了,方才不還挺想跪得嗎?真是個害人精。”
玉珍被她說得面色通紅,下意識縮了縮身子,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焦文俊拍了拍玉珍的手背以示安撫,“別怕,有我在。”
就是這一個安撫的舉動,一句話,孟韻忽然将一切的事情都串聯起來,下意識脫口道:“你們……”
焦文俊柔情脈脈地看着玉珍,高高舉起二人交握的手,對孟韻道:“沒錯,韻娘,我們之間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而且,”焦文俊說着握拳抵唇,咳了一聲,略帶心虛,“玉珍已經是我的人了。”
孟韻臉色霎時難看至極,反問道:“你的人?”
錯愕的視線來回在兩人的臉上掃視,一個昂首挺胸、理直氣壯,一個低頭不語,卻将另一只手牢牢地攀附上原本就已經交疊的手。
屋外的雨在此刻下得極大,外間甚至傳來不少人的驚呼聲。
“天下大雨了,下大雨了!有人高興吶,有人傷心吶!”
寒風陣陣,卷走了初秋殘留的最後一絲燥熱,昏天暗地,偏偏室內透亮。
明亮的光線撒在屋內一對“璧人”身上,硬生生将孟韻襯托成了拆散姻緣的惡人。
孟韻無助極了,完整熾熱的一顆心被兩只手生生撕碎,整個人鮮血淋漓。
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她縱是平時伶俐的點子萬千,這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徒勞張了張嘴,孟韻發覺自己此刻口幹得實在厲害,完全說不了話。
她從未想過一直對自己溫柔以待的枕邊人,竟然會在今日給她這樣大的一個驚喜。
他的人、他的人,真是好一句殺人無形的“他的人”!
“娘子、”青幺驚呼,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孟韻,“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含着怒氣對焦文俊行了一禮,青幺冷冷道:“婢子扶夫人下去休息,請郎君見諒。”
不等焦文俊答複,青幺便半拖半拽,将人扶着出了玉珍的房門。
*
孟韻走遠後,焦文俊才放開與玉珍交疊的手,小心引着人在凳子上坐下。
“除了讓你下跪,孟韻娘可有為難你?”
焦文俊關切的上下打量着玉珍,見到玉珍連連搖頭,才徹底放下擔憂。
“其實,”玉珍面色有些尴尬,解釋道:“方才孟娘子過來,只是想給我送一些吃食。我……我覺得自己對不住她,這才一時沖動想要給她跪下,她人很好,并沒有強迫我做些什麽。郎君快別誤會娘子了。”
焦文俊聞言呆愣片刻,旋即抱住玉珍,安撫道:“玉珍,你總是這樣乖巧得讓我心疼。明明是她不對,你還替她開脫。”
焦文俊不肯承認自己冤枉了孟韻,或者說,孟韻是否冤枉根本無所謂——反正,他的目的達到了。
他将臉死死埋進玉珍溫熱馨香的頸窩,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孟韻崩潰的表情,嘴角不可遏制地勾起。
孟家的女兒如何,再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如何,再讨縣令大人歡心又如何,還不是要因他心碎?
他焦文俊要一點一點重振焦家的威風,要讓留仙鎮的人都知道,這個家——它始終姓“焦”不姓“孟”!
玉珍察覺身旁的人不時發抖,忍住因他身上酒味泛起的惡心,慢慢回抱住他,問道:“郎君怎麽了?”
“無礙、”焦文俊坐直身子,看着玉珍容顏嬌美的臉,笑得發僵的臉驀地抽搐兩下。
這樣的稚嫩嬌豔的笑臉,他大約三年前便看過的。
而且不知為何,原本喜悅的胸腔內,此刻竟然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絲悲傷。
轉頭看到桌上的酒,焦文俊将這絲悲傷抛之腦後,親自将酒杯斟滿,推到玉珍面前。
“玉珍,來——文郎今天高興,陪我喝一杯。”
文郎,只有孟韻時常這樣稱呼他。
不過,從今往後,這個稱呼也不獨屬于她孟家女獨享了。
焦文俊惡劣地勾了勾嘴角。
玉珍羞澀搖頭,并未看清焦文俊的臉色,只扭捏道:“郎君贖罪,我……我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喝。”
焦文俊一臉不耐,“又怎麽了?”
玉珍忙道:“要等大夫看過才能确定。我不知道是不是,所以一時半會兒還不确……确定。”
焦文俊恍然大悟,立即回過味來,驚喜道:“可是有了?”
玉珍搖搖頭,又點點頭,只道:“還不确定。”
焦文俊聞言大喜,急匆匆地撂下一句話,“好生歇息”,便往焦母房內奔去。
*
青幺左右看着路,避開人,扶着孟韻腳步走得飛快。
還不等回到屋中,孟韻便痛苦地搖頭,連連擺手讓青幺停下,扶着柱子幹嘔。
眼看着遠處有人群走動,青幺替孟韻順了順氣,扶她坐下,轉身進了身後的屋子的察看情況。
這裏本就是之前打掃出來,供客人下榻所用,此刻天色将晚,屋內又未燃燈,青幺便以為內裏無人。
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觸手溫熱,青幺趕緊倒了一杯熱水晾着,出去将人扶進來。
幸好方才席面上未吃東西,再加上暑熱之症,孟韻也無胃口進食,嘔了幾聲之後便消停,心裏也不像方才那樣難受。
捧着青幺倒的熱水,孟韻抿了抿,杯子碰到牙齒發出顫聲,才發覺自己的手在發抖。
青幺眼中盈滿了淚水,心疼得握住自家主人的手,忿忿道:“郎君怎能這樣對娘子!這幾年若不是你,這焦家怎能做的起今日這樣的席面?還有那個表小姐,表面上親親熱熱,怎麽能又拿銀子又勾引郎君呢?都是些不要臉的白眼狼,看錯他們了!嗚嗚嗚娘子……”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我不想聽……”
孟韻顫抖着聲,一遍又一遍重複着。
青幺恨得咬破了嘴皮,忽然靈光一現,想到了身邊還有一個幫手孫媽媽。
“娘子你先坐着,青幺去找孫媽媽。算算時間,這時候她也忙過了。”
孫媽媽是孟韻的乳母,從小看着孟韻長大,心疼孩子操勞,主動去給表小姐收拾廂房不說,又攬下了去送客的差事。
為了壽宴忙得連軸轉,倒叫三人已經好幾日未曾見上面。
青幺說着一抹淚,飛跑出了廂房,孟韻攔不住,也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攔。
焦文俊和玉珍牽手的樣子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像霜刀雨箭一樣折磨着她,難受至極。
尤其是焦文俊,做得一副柔情呵護,疼愛情深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過去托付的真心,不過是個笑話。
他的深情廉價得很,給了一個不夠,還要再來一個玉珍。
孟韻的心裏又開始難受起來。
此時她身邊徹底沒了人,眼裏淚水就像止不住的斷線珠子,大顆大顆砸向杯沿桌角。
慢慢地,孟韻開始嗚咽出聲,在空蕩蕩的、未燃燈的屋子裏獨自抽泣。
她難得獨處,又受了委屈,還不許痛痛快快哭一場嗎?
就當……補上了三年前出嫁時該哭的那場。
此時,屋內幽幽紗帳之中,謝輕舟醉眼朦胧,迷迷糊糊間,仿佛覺得身處平康坊。
美人回燈舞袖,聲色靡靡。萬千吵嚷之中,他卻獨獨聽到了隐隐的哭聲。
那哭聲仿佛帶了鈎子,專為勾他一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