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從前性子也軸

第7章 第 7 章 她從前性子也軸

隔着衣衫,孟韻摸到了手臂上一道隐隐的凸-起。

擦了藥後傷好的很快,疤痕已不明顯,白皙的肌膚上如今僅留下一道長且淡的痕跡。

指尖摸上去時,衣料摩擦仍有藥膏的油膩之感。也多虧這藥膏無味,不然她又該讓二老擔心了。

說到藥膏,孟韻立刻想到了那個精致小巧的瓷瓶——荒唐之事昨日畢,萍水相逢,她始終不便拿陌生男子的東西。

說到陌生,其實也不盡然。

孟韻嘴角不自覺勾起。

這三日通過焦文俊有意無意地“顯擺”,她已經大概了解了這位大人的來歷。

只是,孟韻有些好奇,這位謝大人要花上多久才能習慣蘇城的飲食風俗、人情鄉貌?

她祝福這位好心的謝大人,也希望他下次可千萬別再逞強,竹葉青入口有後勁,願他好運。

“娘子可是想家了?”

孫媽看她想得如神,不由得出言打趣道。

“正是。離家三年未歸,我倒真有些想了。”孟韻笑着點頭,忽然頓住,一臉憂色,道:“也不知阿爹阿娘身子如何,秋寒霜凍的時候,上了年紀的人哪裏經得住折騰?”

青幺打開水壺蓋兒,遞到孟韻面前,寬慰道:“娘子也不必過于擔心,咱們給老爺夫人準備了許多補品,再加上你親手做的禦寒衣物,這份孝心感天動地,定會保佑咱們老爺夫人安然無恙!”

“咳咳咳、”孟韻一時不察,被水嗆了,笑看着青幺道:“哪裏有你說得那樣誇張?”

孫媽伸手佯裝戳了青幺的額頭,卻點頭一臉贊許之意,看着十分認同青幺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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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韻被青幺這麽一打岔,不知不覺見放下了心裏的擔子,心情随着山野間的景色一樣逐漸明媚。

撩開馬車簾子往外瞧,山柔水軟、視野開闊,漫山遍野的青綠色還未褪去,淡淡黃色依然開始爬上枝頭樹梢。

恍惚間,孟韻忽然記起,她好像很久沒有外出游覽,久到都快忘記這夏秋之景的樣子。

身邊沒了焦文俊和随時可能喚她做事的焦母,心情一下變得輕快許多。

馬車在官道上飛快奔馳,車夫一揚鞭子,發出長長的一聲籲嘆。

*

除了晚上住店,馬車一刻不停飛奔。直到翌日正午,幾人方才趕到孟家。

此時正是用膳的時候,孟家繡坊的大門緊閉,門上挂了塊暫停歇業的木牌,迎風磕着門板“噠噠”作響。

孟韻近鄉情怯,一看到熟悉的繡坊大門,淚花止不住地冒出眼角,狠咬住唇瓣才沒有哭出聲。

青幺聲音哽咽道:“娘子,咱們進去看看?”

孟韻點頭,孫媽上前順手替她解下披風,同青幺一左一右拖住她的手臂,三人慢慢向繡坊側門而去。

車夫套走了馬車,午時街上人跡寥寥,繡坊地處僻靜。孟韻一路行來,心裏頓時生出悲涼之感。

她才三年未曾回來,繡坊已經變得如此陌生寂靜;若是三十年不能回來,豈非處處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擡起衣袖點了點眼角,孟韻親自上前叩響銅環,一聲、兩聲、三聲。

新刷了漆油的木門後緩緩傳來腳步聲,一個溫和的聲音在門後響起。

“誰呀?就快到了。”

說着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後出現了一位鬓角發白的夫人,穿着一身湖藍色的衣衫,眉間有化不開的疲憊。

“韻娘!”婦人頓時驚呼,眼中立刻泛紅,淚水滾珠似的就落下了臉龐,“我的兒,你可算回來了!阿娘盼了你三年呀,三年呀,你阿爹好狠的心,竟叫我們母女……母女生生分離了三年!”

“阿娘……”

明明馬車上已經想好了千言萬語,真見到了人,孟韻卻只喊得出“阿娘”二字。

孟夫人哽咽着一步上前,用力緊緊抱住孟韻,她将腦袋蹭着孟夫人的胸口,抱得像小時候撒嬌一般,說什麽都不肯撒手。

青幺看紅了眼圈,默默拿衣角揩了揩通紅的眼角。

孫媽還算鎮定,看了看街上路過而不時張望的人,從旁提議道:“夫人、娘子,不如進去說話吧。這裏不時來個人兒,到底沒有咱們屋子裏說話方便。”

孫媽知道母女二人見面,各自心懷激動欣喜,但出嫁的女兒一回娘家就抱着娘哭,多少會惹閑話。

孟韻也覺是這個禮,紅着眼點頭,收了收眼角的淚,和孟夫人相攜着進去。

孫媽和青幺走在後面,認認真真往街上又瞧了幾眼,才紛紛扛着物件兒禮品進門。

孟韻難得回一趟娘家,也是嫁人後第一次回來,自己做鋪子賺了銀錢,自然什麽都想給二老帶上。

孟夫人看着桌上堆成了小山一樣的禮品物件兒,哭笑不得,握着自家女兒的手,嗔道:“你能帶着孫媽和青幺回來,已經是最最上乘的禮物了。帶這麽些東西回來,奔波勞累得,路上也不嫌自己累!”

孟韻一個勁兒搖頭,“女兒怎麽會覺得累呢!我只怕這些東西不夠好,不夠多,根本不夠報答二老的教養之恩。”

說完後,孟韻左瞧右瞧,除了上茶的一個小婢子,半點不見別人的動靜。

大哥陪着大嫂去娘家奔喪,二人自然不在家中。可午間學堂無事,她爹多半該在家裏休憩。

眼下無人,大約是不願見她吧。

孟夫人眼瞅着女兒往外看了又看,明顯是在等她父親,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得格外揪心。

“說什麽呢?”孟夫人眉頭微蹙,慈愛地勾起女兒鬓角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我疼你愛你,只盼着你在家自由喜樂,出門幸福平安,說什麽報不報答的話。這不是為人父母,應該的嗎?”

孟韻的心猛地揪起,閉眼吸了吸鼻子,磨蹭着上前攬住了孟夫人的腰身。

眼角一刻晶瑩的淚珠藏進了孟夫人深色衣服的褶皺。

她不能讓她阿娘知道,她疼愛的女兒其實沒有做到她希望的事,從前是,現在也是。

孟夫人做了孟家的媳婦二十幾載,女兒日子過得是好是壞,都不須孟韻張口,為娘的便猜出了七八分。

“你——”孟夫人再仔細看了看女兒,剛起了個話頭,孟韻便在她懷中悶悶道:“阿娘,阿爹在家嗎?”

學堂中的孩子多半住鎮上,午間休息都各回各家,她記得走時學堂新收了幾個外鄉子弟,不知如今還在不在學堂讀書。

孟夫人聞言,輕輕嘆息了一聲,感慨這父女倆的冤孽,十分無奈。

孟夫人回道:“在家,估計還在那間破屋子裏擺弄他淘來的寶貝呢。你爹性子軸,讀書把腦袋都讀死板了,女兒回來了也不知道出來,一會兒阿娘就去說說他。”

孟韻苦笑着搖頭,“阿爹不願見我,韻娘能明白的。三年前傷了二老的心,我如今也十分後悔。”

若是能重選一次,她再也不會哭着喊着,橫了心非要奔焦家的火坑跳。

木已成舟,孟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道:“你阿爹為了讓一個失學的外鄉孩子回來讀書,冒雨跑去人家屋裏當說客,回來淋成了個落湯雞。估計是老了,這身子比你從前在家時弱上不少,一到秋天老咳。唉,就是前年的事兒。”

“算了不說了。”孟夫人見女兒又是一臉悲戚之色,拉着她起身往外走,勉強歡喜道:“他不來見咱們,咱們還不去見他嗎?許他一人在孟家橫,不許咱們娘倆橫一回嗎?”

孟韻破涕為笑,乖乖跟在母親身後,二人匆匆往書房趕去。

寫給焦家的信原本要夾在禮品中間,是孟夫人難以思念,這才偷偷給女兒寫一封,讓她回來看看自己。

臨送出門時,婢子無意碰倒地上,禮品撒了一地,裏頭的信也掉了出來,正好落到孟秀才腳邊。

東西是往焦家送的,信自然也是給焦家人的。

孟秀才沒拆都知道是誰寫的,當場就扣下了信和禮品,還嚴令不許告訴夫人。

婢子一向對孟夫人忠心耿耿,孟秀才還沒将信在懷裏揣熱,孟夫人便已經到了房門口。

原本蓄了滿心的哀怨,幾乎打算大吵一架拿回信紙,孟夫人卻看到丈夫此刻一臉小心地謄抄東西,用的還是女兒送的毛筆。

她與丈夫同床二十幾載,不用進門都知道丈夫在什麽——他在抄她的信。

如此蹩腳又拙劣,真是令她又好氣又好笑。

有了這一樁前事,孟夫人此刻是放心大膽地将孟韻帶去了書房。

這父女倆生得一個性子,總是要t旁人來打圓場,不然誰都不肯先給對方低頭。

*

突然吹來的一陣風刮亂了檐下的燈籠,七上八下,前歪後倒,并未關嚴實的房門正好被吹開了一道縫。

孟秀才氣定神閑地拿着一只細筆揮墨,連個眼角風都沒賞給門口的幾人。

孟韻等人站在書房門口好一會兒了,她爹卻沒有絲毫松口的跡象,就這麽晾着人,不讓進也沒說走。

孟夫人蹙眉,邁了一只腳正想進去,忽然被喊住:“別進來,都給我出去!”

“女兒回來了,你當真不出來瞧一眼?”

孟夫人想打感情牌,企圖撼動屋裏那棵冷松。

孟秀才似有所動,擡頭看了孟韻一眼,下一瞬卻斬釘截鐵道:“不見。”

孟韻抿了抿唇,聽着檐下雨滴敲得石板清脆,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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