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此分開也罷
第8章 第 8 章 從此分開也罷
“哎呀,疼!”
孟韻忽然叫了一聲,衆人的注意立刻被吸引過去。
青幺站得最近,見孟韻面帶痛楚地捂着胳膊,忙上前替她撸開袖子,擔憂道:“娘子不是已經上過藥了,怎得又開始疼了?”
衆人的注意力放在孟韻撩開的胳膊,白玉無痕的肌膚上大喇喇地一道痕跡,皮下隐約可見淤血,一瞧便知從前被打狠了。
孫媽眼珠轉了轉,用手肘碰了碰青幺,故意大聲道:“哎呀,別是那焦老太下手太重,傷了筋骨可怎麽好!”
青幺也反應過來,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娘子,要是傷了筋骨可怎麽好,蘇城多雨,往後怕是要遭罪了。”
“你們在說什麽?”孟夫人又心疼又不解,避開傷處上上下下來回捏着孟韻,見她沒有再喊疼,才又問道:“這究竟怎麽回事,怎麽有人敢打你?!”
孟韻看着孟夫人皺緊了的眉頭,交握的雙手一緊再緊,心裏霎時閃過一陣酸楚和懊悔。
她明明不想讓二老替她擔心,卻還是……
“阿娘,我已經沒——”
孟韻正想張嘴解釋,孟夫人的怒火卻已經遏制不住了,拉着她就往回走。
孟夫人活了幾十年,街坊鄰裏什麽腌臜事情沒見過,她年輕時沒被婆母磋磨,卻讓她女兒碰上了,如何不氣!
“青幺、孫媽,去給我套車!我要去焦家理論,看看焦家究竟做了些什麽好事,怎麽敢如此對我的女兒!”
“真是給他們反了天了!若非有韻娘,姓焦的還不知在哪處溝裏倒栽着,天下豈會有白撿了媳婦還要倒打一耙的道理?!”
“韻娘別怕,阿娘就是拼了命,也要去焦家給你讨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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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風風火火地帶着孟韻往前沖,孟韻一時攔不住,忙回身給青幺和孫媽遞眼色。
事情發展出乎她的預料,若是她爹不出來,這可怎麽辦?
青幺見狀立刻上前,一下下小心扣着房門,孫媽在一旁大聲道:“哎呀老爺,快出來看看吧,不好了,夫人要帶韻娘子去焦家理論。”
“是呀老爺,你快出來看看吧,一會兒人都要出大門了。”青幺邊敲邊搭腔道。
眼看着人要走過回廊轉角,青幺急得趕緊追過去,換成孫媽去敲。
孫媽暗覺青幺力氣太小,敲得不夠響亮,頭一下蓄了力氣,掄拳就往門上砸去。
這一下,當胸給了開門的孟老秀才一拳,他半是被吓、半是挨打地往後倒在了地上。
“哎呀老爺!”
孫媽洪亮地一聲鎮住了所有人,孟韻趕緊扯着孟夫人又往後走,青幺腳下一滑,額頭撞到柱子頓頓地疼。
“诶呀——”孟老秀才摔了個屁股墩兒,恨恨地甩開孫媽過來攙扶的手,自己一颠一颠地挪到凳子上坐下。
孟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孫媽,嘴上卻沒說什麽,只招手讓孟韻過來。
“阿耶,你沒事吧?”孟韻倒了杯水送到他手邊,孟老秀才皺緊了眉,沒有應話。
孟夫人本就在氣頭上,剛對孟老秀才生出來的可憐之心一下子破碎,伸手在他腰上使勁擰了一下。
“哎呀呀!”孟老秀才疼得大叫,轉頭怒道:“你做什麽……”
看着自家夫人不善的臉,孟老秀才氣勢一下蔫吧,聲音越來越小,幾若無聲。
不敢對夫人發火,只得回過頭對孟韻道:“你先坐下,站着幹什麽?盡出洋相。”
孟韻抿了抿唇,乖巧地在對面坐了下來,安安靜靜地低着頭,像從前在家時一樣。
孟老秀才仔細打量着主仆三人,從頭到腳看了又看,像研究古籍字畫一樣一絲不茍。
他雖然年老,目光卻依舊銳利明智,看罷收回視線,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主仆三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模樣——老的不仔細,做事莽莽撞撞、冒冒失失,差點吓到人,可見平時也不怎麽得力;小的青幺還算機靈,但額上吊着個大包,多少透露些蠢笨。
至于韻娘……眉間一股失意之色。
雖然猜到她在焦家日子如何,但孟老秀才是輕易不肯松口,出言可憐孟韻的。
誰讓這小妮子從前不聽話,尤其在嫁人選夫婿一事上,更是昏了頭!
“雖說焦家打了她,但她肯定也并非毫無過錯,不然人家怎會輕易動手?你也是,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說去讨公道就去讨公道,衙門是你家的?”
話雖然是對孟夫人說的,孟老秀才視線卻落在孟韻的兩只胳膊上,眉頭皺得死緊,神情可見地不耐。
孟夫人重重哼了一聲,憋着氣将孟韻的袖子高高撸.起,指着傷痕對孟老秀才道:“你瞧瞧,焦家就是這麽對你女兒的!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從小是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你舍得送人當腳踩,我舍不得!”
孟老秀才無話回她,嘆了口氣,只接着道:“夫人總該問問為什麽打她?若是說得過去,也是我孟某人教女無方。”
青幺身子一動,上前想替孟韻辯白,孟韻面上挂着苦笑,伸手将青幺拉了回來。
是她昔日自作自受,才會有今日的苦果。此番面見爹娘,她亦自覺羞愧難當。
“阿耶、阿娘、”孟韻起身朝着二老跪下去,孟夫人上前來扶,孟韻輕輕推開母親的手,直挺挺地向二老磕了個頭。
“韻娘不孝,此番回家徒惹您二老傷心。焦家是我自己選的,是福是禍我都認。阿耶阿娘肯讓我回家看看你們,韻娘已經心滿意足。至于讨公道什麽的,也不必多此一舉,我還年輕,大不了學人家走一步看一步。”
知道孟韻是真心實意說的這番話,孟夫人聽後無奈地閉上了眼,眼角泅出點點濕潤,緩了半天才敢睜開。
孟老秀才依舊巋然不動,冷冷地“哼”了一聲,譏道:“拿什麽看?別又看上鼻子,又看上眼睛,昏頭了都不知道。”
這是她當年跪在這裏的原話。
彼時的孟韻娘十分自信,斬釘截鐵地告訴二老,她就看上焦文俊皮囊顏色好、才學氣質佳,是方圓幾十裏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佳婿。
結果呢——孟韻下意識摩挲着掌心粗粝的皮膚。
三年過去了,焦文俊顏色還和從前一樣,她卻像是被菟絲花吸血過後的藤蔓,慢慢變得破舊,慢慢地被嫌棄。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孟韻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牙齒磨着唇瓣幾欲出血。
孟夫人擦了擦眼角,和孫媽一起把孟韻扶了起來,溫柔問道:“韻娘,你告訴阿娘,那焦家究竟為何要這般對你?”
孟韻扯了扯嘴角,答道:“因為焦文俊想要納妾。”
孟夫人搖頭,直呼不敢相信,“他與你不過成婚三年,竟然就已經想着要納妾了?”
說完,孟夫人又去看孟老秀才,美目裏盈滿了難過和期待。
“沒用的東西。”孟老秀才瞟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恨恨道。
孟韻羞愧地低下頭,密密的睫毛顫了顫,嘆息道:“他與玉珍已有首尾,納妾一事在他們眼中是板上釘釘的事。想來母子二人串通好了,由焦母出面來當這個惡人。幾日前……硬逼着我點頭同意納人進門,我那時心中悲憤,心一硬便回絕了焦母,誰知——”
孟韻一時說不下去,青幺接口道:“誰知那焦老太實在太惡,竟然抄起東西便給娘子砸了過來,若非一旁有人攔着,那日娘子怕得吃上好一番苦頭。”
孟夫人心疼地攬住自家女兒,淚水像滾珠一樣從眼尾落下,手指摸到孟韻眼角,指尖觸及一片濕潤。
孟韻倒不是為焦文俊而哭,是為她從前識人不清,還要搭上身邊人而懊惱。
母女二人背對着孟老秀才無聲落淚,孫媽和青幺也紅了眼眶。
孟老秀才握着茶杯的手發顫,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其捏碎。
“孫媽,你說。”
甫一聽到老爺發話,孫媽一瞬間還不敢相信,愣了一瞬才敢去看孟老秀才的臉。
對方氣勢洶洶、一臉陰沉,孫媽心跳都漏了三排。
觑着孟老秀才的臉色,孫媽小心答道:“焦母原先就不喜娘子,只因當初嫁過去時焦t家貧弱,這才忍氣吞聲試探咱們。如今焦家郎君有了些差事,焦家也積攢了一些底子,這才慢慢地放肆了起來。這三年來,因為咱們娘子無所出,不知道得了焦母多少磋磨……”
孫媽越說越來勁,幾乎将記憶裏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抖落給孟家二老聽。
孟夫人哭得雙目泛紅,孟韻出聲讓孫媽別講了,孟老秀才卻不聽,示意孫媽接着講。
他倒要看看,焦家這些年仗着韻娘身後無所依靠,究竟是如何苛責自己女兒的。
秋夏更疊,每逢雨天天色便昏暗,孟老秀才年紀大,書房內必要燃燈照明。
孫媽一邊滔滔不絕地說着,紅燭一邊點點滴滴地融化。
孟老秀才聽後,良久無言,起身面對着書架上密密麻麻的聖賢之書,心緒不知飄到了何處。
小丫鬟來報,說是廚上已經熱了幾回飯菜,再熱便要壞了。
孟夫人擦擦眼,這才想起廚上這幾日每日都給幾人熱着飯菜,就怕哪天孟韻回家了,家裏沒什麽好東西準備着。
“韻娘,先跟阿娘去用膳。”
孟夫人牽着孟韻就往外面走,這一回沒管孟老秀才,誰知他竟然跟了上來。
幾人在飯桌前坐下,孟韻端起碗筷時,孟老秀才正好落座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淡淡。
“你若願意,便回焦家去過,阿耶阿娘不攔着你。”
“若不願,咱們與焦家便從此分手①吧。”
孟韻呆了,手中的兩根銀筷“吧嗒吧嗒”落在桌上,清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