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逃得掉嗎

第26章 第 26 章 逃得掉嗎

謝輕舟轉頭看着來人, 孟韻亦擡眼,錯開與謝輕舟對視。

出聲的女子一襲素白衣衫,表情微微無奈, 手裏的藥箱“吧嗒”一下擱在桌上。

“阿姊。”謝輕舟旋即起身, 朝着來人恭敬見禮。

“行了,咱們之間就不講這些虛禮。你屬下碰上我,也算是有緣。”

被謝輕舟喚作“阿姊”的女子擺擺手,打開藥箱,取出裏面診脈的小枕和一方絲帕,擠開謝輕舟,一屁股坐到他方才的位置。

謝輕舟被她擠得一個趔趄,絲毫沒有不悅, 乖巧地站在一旁, 随時待命。

女子指了指面前的小枕,對孟韻道:“請娘子将腕子置于此處。”

孟韻試着動了動, 四肢毫無反應,遂為難道:“大夫,我方才服下了軟筋散。此刻渾身乏力, 實在動彈不得。”

“軟筋散”三字一出, 女子即刻皺了眉頭, 再看了看面前女子發絲淩亂, 周身裹着被褥, 怕是底下光景更見不得人。

眸中當即怒火乍起,女子猛一回頭,怒瞪着謝輕舟,以為是他做下的荒唐事。

謝輕舟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忙解釋道:“阿姊, 我身為蘇城父母官。怎會做出這種有悖人倫、枉顧律法的事情?”

“你最好是!”

女子眼中明晃晃地閃着不信任,謝輕舟想起自己從前簪花打馬的風流韻事,哭笑不得。

視線不經意與孟韻對上,謝輕舟心裏嗚呼,面上無奈一笑。

女子将手伸進被褥中,捏住孟韻的手,輕輕一拉,一截皓腕白皙細膩,置于棗紅色的床沿,白的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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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韻看了一眼謝輕舟,張嘴想替他解釋,謝輕舟卻對她搖了搖頭,指了指專心診脈的女子。

“先診脈。”謝輕舟用口型無聲說道。

孟韻微微一笑,表情頗帶着歉意。

謝輕舟再次搖了搖頭,薄唇微抿,方才還難看的臉色,此時總算有了一些春風和煦的笑意。

因着孟韻不能動彈,女子診脈時間稍長了一些。幾息後,女子方出聲t道:“好了。”

謝輕舟見她面色如常,知道孟韻應無大礙,面色一喜,搶白道:“如何,可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的确服了些軟筋散。此藥多見西域,價格不菲,多用于藥倒不聽話的珍貴馬匹牲畜、絕色舞姬美人。這位娘子運氣不錯,飲下的藥不算多,倒也好辦。”

聞言,謝輕舟徹底放下了心,颔首道:“多謝。”

女子輕嗤:“出息。”

語畢,扯下腕上絲巾,女子囫囵着将絲巾裹着小枕,一把扔到謝輕舟懷裏,冷冷道:“收起來。”

謝輕舟知道她心中有氣,只能賠了笑臉,連連應是,乖乖地将絲巾疊好,整齊地放回藥箱。

女子繼續掐了掐孟韻的指尖,又取出金針在孟韻手上紮了幾處。

金針入膚半許,孟韻感到有一陣暖流自手臂漸入胸膛,背心忽然生出一股燥熱,手腳也有了些力氣。

謝輕舟觀察孟韻的反應,除了替女子打下手,眼神一刻也不肯移開。

他用心至深,竟沒察覺女子也在看他,兩彎柳葉眉早已擰成了秀氣的疙瘩。

“把這個拿去,化到溫水裏,然後再端過來喂給她喝。”

謝輕舟接過女子遞來的藥瓶,急忙奔到桌旁,取了空盞,倒水照辦。

咕嚕嚕的水聲入耳,孟韻不經意看了一眼替她診脈的女大夫。

對上兩道目光灼灼的視線,自己竟然無端生出一股心虛。

孟韻錯開眼神,無意識吞咽了一下。

女子複雜的目光一閃而逝。

謝輕舟很快将藥端來,依舊端端正正杵在床頭。

女子正給孟韻喂着藥,見狀不耐煩得瞥了他一眼,說道:“出去。”

見謝輕舟恍若未聞,女子等孟韻徹底喝完,方擱下杯子,解釋道:“雖然這位娘子內裏無傷,但我總得再看看,她身上有無皮肉之損。我不管你們之間是什麽關系,但我是個大夫,在治傷一事上,聽我的。”

謝輕舟聽她語氣認真,不再多言,老實退了出去。

合上房門時,謝輕舟仍不放心地再多看了一眼屋內,直到門徹底關上,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謝輕舟出去之後,屋中只剩下了女子和孟韻兩人。

一改面對着謝輕舟時,故作冷硬的态度,女子眉目溫柔,對孟韻道:“娘子可準備好了?”

方才女子便說要檢查自己的身體,孟韻心中雖覺害羞,倒也不扭捏,紅着臉點了點頭。

女子于是将她身上的衾蓋的被子掀開。

頓時撲面而來一股幽微香氣。

豔色絲帛之下羅衫淩.亂,頸上三道紅痕觸目驚心,紅白對比極為明顯,輕易便能勾起人性.深處晦暗的興趣。

饒是同為女人,女子也不由得微微吸氣。

難怪謝二那浪蕩貨,終于幹了件正事吧,幹正事時還揣着賊心,叼住人家小娘子不放。

孟韻本以為這位女大夫的意思,還得将衣裳解了,沒想到只大體摸了摸骨頭的位置,便重新坐下。

“放心,沒什麽大礙。”女子的聲音平靜溫和,不見絲毫情緒。

孟韻心中微動,略點頭道:“多謝大夫。”

正好她此時也恢複了一些力氣,便半撐着身子坐起,倚靠床頭,整個人有些神色恹恹。

青幺替她收拾三樓房中落下的東西,算算時辰也有小一刻了,孟韻在想她為何還不回來,自己也好早些離開客棧。

女子觀察了她好一會兒,覺得孟韻舉止莊重、溫乎如瑩,确是璞玉一般美好的妙人。

見孟韻身形單薄,女子心中忽起憐香惜玉之心,拉過就近的那床豔色被衾,欲替孟韻蓋上。

心中下意識對比了孟韻身上素淨的衣裳,忽然覺得這床豔色被褥不妥,便一把丢開。

拉過床裏那張樸素淡雅的青色被子,終于穩妥蓋在她身上。

萬事落定,女子方才記起擦擦自己額頭的虛汗,問道:“你與謝輕舟,究竟是何關系?”

孟韻被她直白的發問吓了一跳,下意識以為女子要興師問罪。

但方才聽謝輕舟喚她“阿姊”,必然是謝家女眷,關心弟弟,問問自己身份,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了又想,孟韻斟酌再三,鄭重回道:“沒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女子聲音揚了一個調,明顯更不相信孟韻,連聲嘀咕着:“不可能,真不太可能。”

孟韻不知如何稱呼她,貝齒碾了碾唇瓣,再次重複道:“這位娘子,我與謝大人之間清清白白,确無逾越之舉。還請您……莫要誤會。”

雖說自己與謝輕舟之間,發生過好幾次糾葛。但樁樁件件,屬實是意外湊巧。

孟韻自知如今仍是有夫之婦,便是日後和離,重新恢複自由,她也不敢對這位謝大人有任何非分之想。

萍水相逢亦是難得,謝輕舟對她的恩情,她時刻銘記。

再多,便沒有,也不敢有了。

女子理解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表情很是欣慰:“娘子既說沒有,那便是沒有。我此番也并非質問娘子。只你我同為女人,我觀佳人清風朗月,實在不舍得你白白吃苦受罪。”

“若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欺負了你,我即刻便可替你出氣報複。”

孟韻溫和一笑,搖頭道:“謝大人幫了我許多次,恩情無以為報、額,”

“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是戲文裏的詞,眼下她說這話,實在不合時宜。

于是,孟韻忽然頓了頓,改口道:“實在是個心善的好人。”

女子沒覺出她話裏的玄機,反而越看越覺得孟韻溫婉可親,搖頭否認她的話:“謝二心善不假,可要論算好人,實在欠妥。”

孟韻來了興趣,順嘴追問:“為何不算好人?”

這一問,女子嘴裏的話,倒豆子似的吐了出來:“要說這謝二郎呀,十來歲時,在長安街上鬥雞走狗,拈花拉架,就差屋頂的瓦沒給他掀下來。偏我那姑母姑父不在長安,聖人又慣溺謝家三子,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尤其是小時候那個皮,我是生怕他哪天長大了,霍霍其他家的小娘子。”

“所以适才看到娘子,我以為真是我那擔憂之事,這才冷眉豎目。娘子勿怪。”

女子盡心替她診脈,孟韻心中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怨怪大夫面容不善。

“大夫此言倒折煞韻娘了。”

“原來你叫韻娘。”女子咂吧了一下唇瓣,豪爽道:“正好,你也別大夫大夫的喚我了。我應該比你大些,就叫……不過也沒關系。我叫楚容。”

說完,楚容心虛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好險,差點就讓人家喚自己“阿姊”了。

孟韻的眼神在楚容的衣領袖口一閃而過,上面金銀暗紋織就的圖案,繁複精致,造價不菲,非尋常人家力所能及。

她記得蘇城,乃至周邊幾個城中,唯楚氏是第一大戶。只看這位容娘子的衣衫,當是出自楚氏無疑。

不管楚容是何方人士,總歸人家救了自己,孟韻不敢輕慢,故作嚴肅道:“遵命,容娘子。“

楚容被她逗笑,剛想高聲再與她玩笑,下一刻,房門便被叩響。

謝樓的聲音在外響起,“容娘子,郎君邀你過去敘話。”

“知道了知道了。”楚容連聲應道。

不會打擾他謝二郎心尖上的美人休息。

謝樓也是,催什麽催。只知道跟他主子穿一條褲子。

楚容起身理了理衣裳,扛上藥箱便往外走,臨出門前還不忘叮囑道:“孟娘子好好休息。”

孟韻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剛縮回榻上,又不得不鑽出來道:“容娘子慢走。”

房門一開,楚容出去時,正好與青幺擦肩而過。

面前飛跑過去的小姑娘懷抱着一個小包袱,小小的瓜子臉,瞧着水靈靈,模樣十分俊俏。

“這丫頭倒和她主子一樣,都是美人。”

楚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跟在謝樓身後,看着眼前圓滾滾的後腦勺,忍不住出聲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謝二的手下都跟他一樣,一個兩個油滑得很。

“容娘子方才說什麽?”

謝樓忽然停下,轉身看着楚容,眼睛一瞬不眨,氣勢淩厲,十分駭人。

楚容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手下意識摸到腰間,随時取出金針準備刺他。

謝樓看她表情不對,輕咳一聲,面色逐漸軟和,拱手道歉:“容娘子勿怪。”

實在不是楚容沒事找事,謝樓與她記憶中的楞頭少年相去甚遠,仿佛一夕之間就換了個人。

她不過在客棧多睡了半日懶覺,想着等會兒再去跟蹤這主仆二人,怎麽短短幾個時辰,變化如此之大。

楚容心中浮起巨大的疑團。

等謝樓重新背過t了身,楚容悄悄摸出腰間的金針,想着要不要讓他坐下來,自己給他紮一針回神。

“之前究竟發生了何事?我怎麽幾個時辰不見你,就變得如此,額,如此威武?”

楚容與他搭話道。

謝樓正好行至房門前,門扉半掩,謝輕舟端坐于內,兀自品茗。

“問你話呢,小樓樓?”楚容再次說道。

謝樓側身打開了面前的房門,示意楚容進去,而他自己腦中,忽然響起方才碼頭上震天的呼聲:

“衆将士聽令,與我一同緝拿犯人!”

……

孟韻喝了藥正犯困,見青幺抱着一卷包袱進來,努力重新睜開了眼睛。

“如何,可找齊全了?”

青幺重重點頭,将包袱內的物件一一翻出,到最後時,竟然從中拿出來一件與她身上所穿相差無幾的衣裳。

孟韻原來的衣裳在拉扯之中撕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這件衣裳的出現,正好解了當下燃眉之急。

孟韻欣喜接過,手指輕輕勾過衣裳上的紋路,驚道:“這短短的時辰,你上哪兒去找的這件衣裳?”

青幺上手将衣裳上的蘭花紋樣翻出,指給孟韻看,悄聲道:“是謝大人送來的。婢子當時也正苦惱去何處尋衣裳,可巧謝大人就送來了。這蘭花紋樣繡在領口,與娘子今日所穿的衣裳相差無幾。娘子就算換上,大郎君與夫人也看不出異樣。”

孟韻的确不想讓她兄嫂知曉今日之事,青幺的話正好說中了她的心聲。

謝輕舟行事如此細膩,孟韻心內微動,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又是蘭花紋樣。

那日布莊裏,她給謝輕舟改的那件衣裳,上面正巧就繡着蘭花紋。

真的是巧合嗎?

孟韻扪心自問,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忽然想起李六郎說的那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孟韻娘,你逃的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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