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甜香盈口
第31章 第 31 章 甜香盈口
青幺扶着孟韻回了房, 一路過來,秋日清寒之氣已将人吹得清醒了不少。
指尖縮回掌心,點出圈圈冷意。
身上的紅潮迅速消散, 耳尖都泛着瑩白。
很快, 孟韻的手裏被塞了一個杯子。
汩汩的熱氣蒸騰而出,将眼角眉梢都沁得濕潤。
她順勢擡頭,卻意外看到一張神情糾結的小臉。
“你這是怎麽了?”
孟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好笑地看了青幺一眼,眼皮垂下時,遮住了眼中的星光。
莫非在為謝輕舟鳴不平。
孟韻也不知自己為何下意識這麽想。
“哎呀。”青幺懊惱地頓足,然後蹲在孟韻跟前,一臉憂色, “娘子, 是不是謝大人欺負你了?”
不然老爺和大郎君提議邀謝大人來家中做客時,娘子怎會是這副表現?
不像恩人, 倒像是冤家了。
孟韻知道自己的行為讓青幺想岔了,将杯子在桌上一擱,斬釘截鐵道:“沒有的事。”
“我怎麽會不願意謝大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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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沒有準備好, 該如何在謝輕舟面前自處。
“我才該好好謝謝人家才是。”孟韻秀眉微蹙, 神情略有不自在。
這話像是在對青幺說, 又像是在對她自己說。
謝輕舟幫了那麽多忙, 攏共這些大小事情加起來, 算是好大一個人情。
她生平最怕欠別人,碰上謝輕舟,尤甚。
指尖下意識刮過掌心,意料中的阻塞之感遲遲未來,孟韻這才驚覺, 她的疤痕早被治愈。
這是她焦慮時養出的小習性。
如今疤痕淡去,往事如煙,也是一個提醒,她應及早改掉才是。
“去把藥、給我拿來,再塗塗吧。”孟韻猶豫着道。
青幺低笑,脆脆答應了一聲,拿來藥罐挑出一塊,涼幽幽地擦在她的手心。
屋門未合攏,忽而一陣料峭之風,遍掃周身,将她冷得微微抽氣。
“嘶——”
青幺擡頭看她。孟韻一臉別扭,舒張的手指僵硬地伸直,倒像是受刑似得。
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給娘子上辣椒水呢!
覺察到青幺揶揄的目光,孟韻面色微哂,尴尬地咳了兩聲。
不等孟韻開口,青幺便先起了話頭,“謝樓說這藥膏裏加了些龍腦冰片,一來鎮痛二來去味,用着是比平常的藥更涼一些。”
孟韻讷讷點頭,盼着快些塗完了事,青幺卻還沒完。
等到陶瓷蓋子“叮咣”合上,青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藥涼心熱,娘子可還受用?”
“你再胡說!”
孟韻登時臉憋得通紅,舉起拳頭便想打她。只是剛一握拳,手心觸及一片滑.膩,力道還未使出來,早亦卸了三分。
“罷罷罷,我再不說便是了。”青幺捂着嘴,趕緊跳遠了些,順着門邊跑了出去。
孟韻等她走遠,慢慢伸手撫上了自己滾燙的臉頰。
鼻尖萦繞着t幽幽藥氣,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栖鳳鎮。
那日天陰雨落,青岩瓦屋,謝輕舟手執書卷,眸中含笑,低低地喚了她一聲“孟娘子”。
孟韻随即看向手邊的和離文書,很快又被一旁的綠瓷瓶吸引。
它們在此刻格外安靜,承載了許多光陰與柔情,格外厚重細膩。
*
蘇城近郊,楚宅。
點點橘色燭光蒙在燈籠中,風呼嘯着刮過竹林,飒飒竹影飄搖,稀疏婆娑。
屋內,謝輕舟看着面前的一盤棋局,右手捏着一枚白子,遲遲不能落定。
這時,門“吱呀”動了一下,楚容端着一碟點心和一壺清茶,斜撐着門板插.進半個肩膀。
但也只能插進半個肩膀。
“喂,阿樓!我好歹是你家郎君的表姊,你怎能如此不懂禮數?”
楚容忿忿,使勁推了推門板,門板紋絲未動,門後的謝樓也跟釘在原地似的,一步也不肯挪開。
謝輕舟瞟了一眼楚容的方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一臉愛莫能助。
知道這主仆二人合起夥來欺負自己,楚容便收回想要跟謝輕舟求救的話,伸出五根尖利短小的指甲,欲要掐人。
奈何謝樓先一步躲過,見她又捏着金針刺來,眯眼一個準頭就将金針抽走。
楚容登時不幹了,大聲嚷嚷道:“謝輕舟,我好歹是你阿姐!啊啊啊啊啊,天理啊王法啊,姐姐關心弟弟,弟弟卻把我拒之門外,祖父,祖父你給我評理啊!”
叫聲驚起了庭院中樹上栖息的鳥雀,謝樓被她喊得撓了撓耳朵,也不敢再用力抵門。
謝輕舟下棋的心思被打攪,皺眉看向門口吵嚷的楚容,一擡手,謝樓便松了力。
楚容見自己得逞,立刻轉哭為笑,順便“哼”了謝樓一聲,滿臉堆笑地湊了過來。
“臨帆,嘗嘗這個點心,再喝一口茶。都是阿姐親手做的,很好吃的喲!”
楚容殷勤地倒了一盞茶,将點心碟子往他眼前送了送。
“黃鼠狼給雞拜年。”謝樓小聲嘀咕道。
“你擋着我的光了。坐遠些。”
謝輕舟抽出被她攥進手裏的袖子,根本不看她臉上可憐的表情,自顧自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
楚容捂着心口,一臉被他冷漠之言傷到了的痛苦,哀聲道:“你這樣,阿姐真的很難過。”
謝輕舟咬牙,“是嗎?我怎麽見你高興的很,還在祖父跟前得了賞呢!”
楚容讪笑,“這不是托了你的福嗎?”
“楚娘子還說!”謝樓站出來,委屈道:“你偷聽便罷了,還将孟娘子之事告知了楚老爺。郎君怪我清場不力,罰了我一貫錢呢!”
語畢,主仆二人均一臉幽怨地看着楚容。
“始作俑者”楚容大聲狡辯道:“你一個大男人,受點委屈——真是我的過錯。”
察覺到謝樓幾乎噴火的目光,楚容悻悻閉上了嘴,咧着嘴角呵呵一笑。
“這樣,我替你紮一針,保管你通體舒暢,好打通任督二脈,讓武功更上一層樓,如何?”
懶得聽楚容插科打诨,謝輕舟直言道:“深更半夜前來究竟有何要事?”
一枚黑子随即脆脆地落在棋盤上。
楚容甩了甩袖子,坐到了謝輕舟對面,正色道:“是祖父讓我過來的。公事你已同他講過了,此番是托我來問問你的私事。”
“我不想娶妻,更不會納妾。”謝輕舟神色淡淡,語氣卻格外堅定。
“誰給你納妾!”楚容大驚道。
她可不是專程過來幹這種保媒拉纖的事兒,乃是有重任在身。
“謝家家規明文規定,男子有妻不可納妾,你想得倒美。”
楚容說着忽然嘆了一聲,難得露出憂色,“祖父擔心你得罪韓國夫人,日後在京城不好處世。大表兄遠在西北,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到京城……”
“我是替聖人辦事。若只顧自身安危,日日擔心小人報複,那天下黎民誰來守護?若為.官者皆貪生怕死,百姓豈非活在煉獄?”
楚容聞言,煞有介事點頭,默默豎起了拇指。
“行,知道你是禦前欽點的探花郎。身負重任,又不惜自降身份,特意跑來小小的蘇城尋找證據,替聖上分憂。可此事牽扯長安,誰知道幕後是哪位貴人,你就不怕嗎?”
楚容心裏其實很佩服謝輕舟,尤其在今日他同祖父解釋來蘇城的緣由後,敬佩更上一層樓。
明面上看來,搜集到的證據與韓國夫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而皇後與韓國夫人是親姊妹。
也就是說,整件事很可能與皇後有關。
後宮韓國夫人盛寵,前朝皇後參.政,即使有聖人的授意,還是哪一方都得罪不起。
“可謝某從來不懼。”
謝輕舟将一枚黑子落下,頃刻間,白棋死了一半。
懷重寶者,須夜行繼路。
這是他離開長安時,聖人對他臨行的囑托。
話已至此,楚容忽然想起自己還有正事未辦,當即一拍腦門,“哎呀”了一聲,笑道:“光顧着和你傷情,這正事還未辦呢!祖父說讓我來傳話,問問你來蘇城這些日子了,有沒有合眼緣的姑娘,他老人家好替你操心?”
“勞阿姊替我謝過外祖父。聖人差事要緊,輕舟實在無暇考慮這些事情。”
現在才知道叫“阿姊”,已經晚了。
楚容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笑得狡黠。
“放心,祖父一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于是,他老人家已經吩咐下去了,讓人将你成婚所用的大小物件兒一并買齊。只要你一聲令下,三日之內便可成婚!”
“什麽?!”謝輕舟差點錯手打翻手裏的棋盅。
看楚容的樣子不像說謊,謝輕舟很快反應過來,即刻下榻穿鞋,手忙腳亂地想去解釋清楚。
“诶诶诶!”楚容指揮謝樓将他拉回來,好心提醒道:“祖父已經睡下了,你改日再去找他。打攪老人家睡覺,對身子不好。”
謝輕舟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意識到什麽,登時回頭盯着楚容,“你在外祖父面前,可還有說別的?”
楚容被他羞惱的臉色看得心頭一跳,連連擺手,“天地良心,我除了誇你幹正事,就只說了替孟韻治傷。其它什麽都沒說!”
謝輕舟狠狠閉眼。
楚容沒說,他外祖父可會查呀!
蘇城是他老人家常來之地,大小事務、風物人情,無一不熟。
就是丢塊帕子在他跟前,第二日都能找到是誰扔的,更何況,孟家有書塾,在當地還算小有名氣。
他老人家此刻怕是已經摸到和離文書了。
這般想着,謝輕舟又聽得楚容在耳邊幽幽道:
“你要替她和離的事兒,可不是我說的!”
話音一出,謝樓即刻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默默離二人站遠了些。
謝輕舟眼中兇光一現。
楚容暗道不妙,踮着腳退到了門邊,趁主仆二人不注意,一個閃身溜出了門。
風吹竹林的呼嘯之聲送過耳畔,謝樓等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大、人?”
謝輕舟卻在此時忽然笑出了聲。
謝樓錯愕,又見他拿起碟中點心,張嘴狠咬了一嘴。
甜香盈口,謝輕舟的嘴角不自覺上揚,似乎很為這糕點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