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家郎君近來可好?……
第34章 第 34 章 你家郎君近來可好?……
半月晃眼而過。
蘇城天.日明豔晴朗, 中間偶爾兩三日小雨。行人避雨腳步匆忙,各色油紙傘撐開了蘇城始終高遠澄澈的天。
夥計将最後一塊門板卸下,孟家娘子的小店又一日開張。
今日空中飄着薄薄的雨霧, 往來的人不多, 青幺和孫媽三三兩兩招待過,便陪着孟韻在後面研究起時興的花樣來。
那日自蘇城回去之後,孟韻在短時間內迅速将鋪子的事情敲定。父兄對她此番行事很是支持,孟夫人私下添了些錢到她箱子裏,陶玉也叮囑她,“萬事小心,遇到什麽事情只管往家裏傳話。”
如今她手上的銀子足夠應付往後的生活,至于這間鋪子, 按照現在的買賣行情, 不出小三年,她便能毫無壓力地買下。
蘇城的生活靜谧安逸, 不需要她早起侍奉舅姑,輔佐夫君考取功名,日子樂得清閑自在。晨間慵懶之時, 她甚至不止一次想着, 該早些過上這樣的日子。
青幺見孟韻拿着繡花針老神在在, 似在苦惱何處下針, 不由輕聲道:“娘子, 青幺給你倒盞茶來,正好你也歇歇。這都繡了大半日,仔細傷了眼睛。”
孟韻被青幺地聲音喚回神,朝着她淺淺一笑,聽話地放下了手裏的繡繃。
再打眼往外看去, 屋外雨霧漸濃,行人來去腳步愈發匆匆;偶爾有人成雙結伴而過,舉止大都親昵呵護,伉俪情深,羨煞旁人。
看着眼前這些和睦溫馨的畫面,孟韻臉上笑意漸濃,雙眸彎如新月。
即使曾被焦文俊所傷,她還是會為“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感到高興。
世間真情最是難覓,一旦擁有,必定得好好珍惜。
孟韻正瞧着,青幺打簾從後頭出來,順着她的視線一看,卻忽然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街角張望。
青幺心下一喜,飛快走到孟韻身邊,手裏的茶盞擱在上了些年頭的檀木桌上,脆脆地發出一聲響。
Advertisement
“娘子,是謝大人身邊的阿樓。”
青幺一面在她耳畔小聲說着,語氣帶着微微的驚喜,一面伸手戳了戳外面。
孟韻俱是一驚,下意識道:“只有他嗎?”
另外一個人呢?
青幺仔細往外瞧了瞧,點頭道:“确實只看到他一人,謝大人不在。”
孟韻哂笑,明亮的雙眸飛快一眨,手指蹭了蹭鼻尖,有些局促,“怎麽挑了快午膳的時候外出?”
“這個嘛……青幺也不知道。”說着,青幺又朝她指了指外頭。
原來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豆大的雨珠,雨勢迅猛,打得瓦上噼啪作響,檐角一時雨水如注。
孫媽在一旁搭腔,提議道:“娘子要不叫他進來避避雨?多可憐一個小夥子,瞧着小雞子般大,冒着雨還要出來跑個公差。”
孟韻啞然失笑,無奈道:“既如此,快些喚他進來吧。這雨天本該留客,我若是不答應,心腸豈不是比青石板還硬?”
話音落地,孫媽便已拿了一柄油紙傘,沖到雨中将謝樓拉了進來。果不其然,小夥子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包袱,披風半邊肩膀都被雨吹濕了。
謝樓見到孟韻,心裏也是一喜,抱拳躬身道:“孟娘子安。”
“樓郎君客氣。”孟韻微微颔首,本想就此結束,喚青幺再端一盞姜茶來驅寒。
她嘴唇幾張,終究還是覺得得問一聲,方不失禮數,“你家郎君近來可好?”
謝樓聞言一時愣住,嘆息一聲,回道:“這……娘子一見便知。”
語畢,謝樓将包袱打開,裏面赫然躺着幾件嶄新的衣裳。說嶄新也不算嶄新,孟韻掃了一眼,發現不是破了洞、磨了袖口,就是走線開縫。
好好的衣裳被糟蹋成這個樣子,明顯不是尋常穿戴所致。
孟韻不由得想起了當日謝輕舟在酒樓救下自己,莫非——他近來又在做此等危險之事?
思及此,孟韻忍不住皺眉,繼續問道:“這些……都是你家郎君的?”
謝樓連連點頭,又嘆了一口氣,“唉。”
對面的謝樓一副不可言說的模樣,孟韻心裏忽然一陣難受。
謝輕舟許是真遇到了什麽麻煩,這才大雨天讓身邊的人拿着這些衣裳出來縫補。
“都給我吧。”
孟韻二話不說上前,捧起衣裳放到櫃臺上,利落地挑選絲線補起衣裳來。
謝輕舟往日幫了她許多,衙門的事她無法,可總得替他做些自己擅長的事——也幸好,她還有一技之長。
青幺看着自家娘子忽然忙碌起來,心裏始終覺得何處不對,一時想不通,便去盯了兩眼謝樓。謝樓心虛,手緊緊扣住腰間的佩劍,強自鎮定,面上一絲破綻不露。
孫媽露出過來人的微笑,見櫃臺後的孟韻忙得一絲不茍,這認真的勁頭怕是得耽擱一會兒。一回頭見青幺像盯賊一樣看着謝樓,孫媽忍笑扯了扯青幺的袖子,“來,幫孫媽洗菜。娘子這邊得好一會兒功夫,這都快午膳了,今日得弄些拿手好菜招待樓郎君。”
謝樓沒想到她們會留自己用膳,忙推辭道:“有勞孫媽。不過衙署離這兒近,衣裳一補好,我得立刻回去呢!”
孫媽搖了搖頭,“既然離得近,那便更方便了。再着急,這雨天路滑的,謝大人也不催你一頓飯。”
“可是……”
“別可是了,孫媽今日要給你做t蘇城的釀魚仙呢,平日我都吃不上!”
“都別吵着娘子,快來幫孫媽把魚鱗刮了。”
“好嘞!”
*
衙署後院,書房內。
謝輕舟拿着一卷書,身子慵懶地倚靠在八仙椅,眼眸半眯,指尖有一下無一下刮着太陽穴。
林澈打小就跟在謝輕舟後頭。自己來了多時,他卻一個人悶在書案後面,眼角風也沒有掃掃前面,手裏的書更是半天都沒有翻動,心裏知道八成壞了。
又過了半炷香,林澈忍不住咳了一聲,希望旁邊那人說句話;不料楚容皺皺鼻子,狠狠咳了回去,她才不想當出頭鳥。
謝輕舟終于被氣得冷哼一聲,手裏的書一下抛到案幾上,吓得兩人立馬站直了身子。
“怎麽,我這衙署莫非是優伶的舞團戲班?一個公文公文不批,一個方子方子不寫,成天打鬧沒個正形,還學起偷雞摸狗的行當來了。那幾件衣裳有皇後賞的,有公主送的,還有……我娘親手做的。要是補不好,依唐律,你倆便由我移交主事,按盜竊和破壞衙門公物之罪,論罪當——”
二人正色,齊刷刷制止道:“不可!!”
不等謝輕舟繼續開口,林澈便将寫好的一沓高高的公文放到了謝輕舟手邊,楚容滿臉堆笑,将袖中的一紙藥方拿了出來。
二人皆有準備,企圖用這些來将功折罪。
林澈觀察着謝輕舟的臉色,試探着說道:“回複長安的折子可都在這兒了,一本兒都不落呢!我還多寫了好多字兒。”
楚容也跟着道:“是呀是呀,憑我這從未傳人的易.容之術,保證那些水賊統統中計。”
二人信誓旦旦沖謝輕舟保證。
謝輕舟冷眼睨人的幽微目光,随意撥了撥那堆折子,又拿起藥方草草掃了一眼,神情稍有緩和。
只是,在目光掃過筆架時,他的臉色很快便又冷了下來。
筆架旁邊擱着一方卷軸,裏面記載了游走在蘇城河道沿岸一夥水賊,以宋員外的性命相脅,逼迫宋家獨女一月之後嫁給賊首,還威脅不許報官一事。
消息被一只箭釘在了衙署的大門上,收到消息時,謝輕舟一眼便知這夥人最終目的是官府,而且是沖他來的。
看來收拾李六郎的事情,觸及了長安那些人最根本的利益,惹得長安的人殺.心欲動,欲要除之後快。
宋員外的侄子在鎮東.軍.節度使手下辦差,這人,他是必須得救。此行兇險,他不得不認真考慮陪他行動的人——而棘手的地方在于,他目前缺少人手。
于是,謝輕舟只能将注意放在眼前這兩個、整日只知道“打情罵俏”之人身上。
二人眼見他神情有所松懈,剛想放心,又聽謝輕舟緩緩開口,語氣淡淡。
“送嫁隊伍還差一個管事。”
林澈負手上前,昂首挺胸,滿臉浩然正氣,“我來!”
謝輕舟幽幽一笑,又看向楚容,“那這陪嫁丫鬟——”
楚容擠出一絲溫婉可親的笑容,“當然是阿姐來替你分憂!”
謝輕舟濃眉一皺,頗為擔憂道:“會不會勉強了二位?”
二人一臉真誠,“怎會?!”
謝輕舟淡淡應聲,千言萬語只化作“多謝”二字。
他身旁實在無人可用,衙門唯一的女捕快,還要代替宋娘子,披上那身嫁衣。
而每個人,他都必須要平安地帶回來。
林澈見他面色忽地沉重,飛快看了一眼楚容,寬慰道:“放心,宋員外會沒事的。”
謝輕舟揮了揮手,二人便一齊走出了書房,留他在書房內一個人安靜地想想。
此刻,檐下雨水如注。
青石板的角落處早已生出一些青苔,楚容不察,昂着臉從林澈面前走過,卻忽地腳下一滑。
楚容驚呼出聲,手忙腳亂地大張雙臂,恨不能抱緊眼前的柱子,卻因太滑,手上脫力滑向一旁。
正在這時 ,楚容腰上一緊。原來林澈手快,搶先一步勾住她的腰帶,将人囫囵轉了一個圈,扶穩在了檐下。
一滴雨水沿着扳指和肌膚的縫隙滲入皮膚。
楚容捂着心口驚魂未定,林澈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趁她還未看自己,一揮袖、趾高氣昂離去。
“切、什麽德行。”
楚容紅着臉,趕緊察看了一番自己的衣裳,忍不住嘀嘀咕咕罵了一句。
*
謝樓本就是奉命拿着衣裳出去晃蕩,只等謝輕舟這邊一成,他便可即刻回來複命。卻沒想到兩三個時辰才回。
謝輕舟正伏案奮筆疾書,推演如何行事,眼前忽然人影一晃,擡頭便見謝樓拎着包袱進來。
“衣裳補好了?”謝輕舟頭也不擡,上下檢查着方才揮毫寫就的滿紙墨字,力求不遺漏任何一處。
謝樓高興道:“不僅補好了,還跟新的一模一樣”。
說着,謝樓将包袱放到桌上打開,“郎君可要瞧一瞧?”
語氣中隐隐含着期待。
方才回來的路上他就在想,如果郎君問起的話,他一定把這些都是孟娘子縫補的事情和盤托出。
謝樓一瞬不眨地盯了謝輕舟好一會兒,可謝輕舟始終聚精會神地批折子,看完一個又去拿下一個——這些東西必須盡快交到聖人和皇後手中。
如此一來,謝輕舟根本沒察覺謝樓看他的眼神,只含糊着道:“不必了,都收起來吧。”
謝樓有些失落,淡淡地“哦”了一聲,将衣裳一把抱起,一件一件挂到架子上,只等日頭放晴,再拿出去曬曬。
“庖屋給你留了些午膳,記得去拿。”
謝輕舟清冷的聲音在謝樓身後響起。
謝樓偷笑,眼珠轉了轉,只道:“多謝郎君,阿樓在外用過了。”
謝輕舟眉頭皺了一瞬,卻沒有細問。
謝樓見他無話,自己也不再多言,默默将衣裳挂起。
衙署沒有婢女,只有兩個管掃灑和庖屋的老仆。他要是說縣令大人身邊的這些活兒都是他謝樓幹的,估計長安沒誰會信。
“往後少在外面吃東西,再不久便是婚期,別吃出毛病耽誤救人。”
謝輕舟的聲音冷峻嚴厲,透過碧色絲綢屏風,幽幽地傳了過來。
謝樓回身看了看外面伏案的謝輕舟,煞有介事地點頭:“遵命,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