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七日鬼哭(二十六) 人形模具

第64章 七日鬼哭(二十六) 人形模具。……

眼前出現的場景令所有人感到心驚。

因為這一幕, 和他們預料中的截然相反。

按照他們之前對錄像內容的猜測,第六天時出現的拖動悶響,應該是那個殺死翁紅梅的人在地面上拖行翁紅梅。

可是門縫裏忽然出現的那個站立着的身體, 是翁紅梅的。

此時此刻,她的着裝和預言照片裏一模一樣, 穿着身又灰又舊的衣服,但是其他部分又有明顯不同。

她的烏黑長發只到肩膀, 沒有遮住全臉,兩只眼球上雖然爬着些許紅血絲,但看起來并不瘆人, 只是有些憔悴。

翁紅梅整個人都很年輕, 不像飽受家暴摧殘的精神病患者,更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女學生。

因為有門擋着,翁紅梅手裏拽着的東西并沒有完全進入衆人的視線裏。

翁紅梅直勾勾地盯着他們,忽然咧開嘴,慘白的臉上跳出一抹陰森的笑容:“請幫我開一下門, 我的丈夫進不來了。”

江思樂在隊伍最後,離門最近。

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伸手把門開大了一些。

畢竟在這個推演線裏, 沒有人敢忤逆翁紅梅的指令。

翁紅梅眼珠滴溜溜轉,又笑了一下,說:“謝謝。”

虞冷投去視線, 仔仔細細地打量着現在的翁紅梅, 忽然發現很多異樣, 眉頭蹙起。

翁紅梅露出的手臂上潔白無暇,看起來就是一個消瘦女孩的手臂,沒有任何淤青和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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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錄像中, 翁紅梅的胳膊上分明有很多傷,還有剛咬下去不久的牙印,密密麻麻,幾乎将她的胳膊填滿。

這是怎麽回事?

單純出現了漏洞?

還是說……

眼前的翁紅梅其實并不是瀕死時期的翁紅梅,而是處于罹患精神疾病,出現自殘行為和被丈夫家暴時期以前?

在虞冷的困惑中,翁紅梅已經擡腿跨過衛生間的門檻,朝更深處的他們一步步逼近。

虞冷瞳孔猛縮,終于看清了翁紅梅手中拖拽着的東西,她口中的“丈夫”。

竟然是一個空白人。

不,或許甚至不能被稱作人。

它通體雪白,膨脹臃腫,長着人的四肢,可是身體上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器官,脖頸之上就如同托載着一個純白色的橢圓形海綿球,沒有耳朵,沒有眼睛,沒有鼻子和嘴唇,也沒有任何毛發。

它簡直就是活脫脫一個未經任何雕塑的人形模具,一個可以自由上色的人形畫板。

在無數道錯愕的目光中,翁紅梅表情如常,一邊往浴缸的方向走,一邊僵硬地擡起腦袋問:“哪個朋友是來幫我作畫的人?”

王兆雲主動上前一步:“是我。”

翁紅梅的目光落在王兆雲身上,表情很詭異,忽然問:“朋友,你結婚了嗎?”

沒料到翁紅梅會忽然詢問任務以外的問題,王兆雲愣了一下,如實回答道:“我結婚了。”

聽見這個答案,翁紅梅眼珠露出的面積變大了一些。

她的語氣似乎很期待,又問出第二個問題:“你幸福嗎?”

王兆雲如遭雷擊。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思考許久,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應該是幸福的。我有一個很懂事很聽話的女兒,她很心疼我,總是在我做完家務以後主動幫我揉肩……”

提到女兒,王兆雲緊繃的身體放松一些,眼裏泛起柔和的光,看着很平靜。

未料,翁紅梅緊緊盯着她,回複的語言十分犀利:“你的幸福裏為什麽沒有提及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不能缺少你的丈夫。”

虞冷感到十分詫異。

眼前的翁紅梅雖然肢體不太協調,甚至有些僵硬,但她并不像一個已經死去的鬼魂。

恰恰相反,她的面部表情和說話語氣都十分鮮活,仿佛只是在某個街角不經意偶遇到王兆雲,和好友平靜地聊着天,讨論有關婚姻的話題。

王兆雲笑得有幾分自嘲和苦澀,回答說:“是的,我的丈夫不是一個好丈夫。他迷上了賭.博,有時還會家暴我,總是給我留下一身的傷,對待婚姻也不是十分忠誠。如果只論我和他的婚姻,那我确實不夠幸福。”

對于一個習慣性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的人而言,承認自己不幸福的事實其實很難。

這就相當于要把自己長久以來建立的虛幻烏托邦親手摧毀,讓那些類似于“他其實還愛我”“他有時候對我很好”“歸根結底是他支撐起這個家”的種種謊言支離破碎。

受害者最能心知肚明,背後的事實其實根本就是——他對你不夠好,他不再像當初那樣愛你,這個家早已貌合神離,像是茍延殘喘的火星一般,随時面臨枯熄。

究竟是在靠什麽強撐着呢?

究竟為什麽要強撐着呢?

經歷了十幾年婚姻的王兆雲竟然也有些不明白。

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年輕悸動的小姑娘,換句話說,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資深妻子”和“資深母親”。

可這一刻,她猛然發覺自己的婚姻是那麽一塌糊塗,她竟然不知道自己這麽久以來苦苦維系和對丈夫敢怒不敢言的原因。

翁紅梅想得到王兆雲有關婚姻的答案,而王兆雲的答案是不幸福。

最後一個問題:“你自由嗎?”

王兆雲沉默幾秒,似乎想通了某些事。

她的回答不再牽強,甚至稱得上铿锵有力:“我不自由,我一點也不自由!我是個全職家庭主婦,我沒有收入來源,我的生活就是做飯、做家務、接送孩子、照顧孩子,有時候還要受盡丈夫和婆婆的謾罵。我的身體雖然可以行動自如,可我早就已經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綁住,我的心髒動彈不得。”

“在嫁給我丈夫之前,我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我幻想着有朝一日和朋友去看一眼大海長什麽樣,我想靠打工賺來的錢走出鄉下,去見一見存在于書本中的高樓大廈。”

“我……我小時候還是語文課代表,我的作文回回被老師誇獎,我的夢想原本是成為一個作家。可我最後變成了一個家庭主婦,我苗條的身體因為生育變得臃腫難看,我每天離家的最遠距離就是只需要坐兩站公交就能抵達的菜市場。”

眼裏蓄起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王兆雲身體顫抖着,伸手捂住臉。她的手指已經因為長期做家務活變得幹燥粗糙,布滿橫紋。

她原以為自己的生活在婚姻的加持下是錦上添花,她原以為有了丈夫以後,她的未來就有了溫暖的依靠,不再孤單。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兒時作文裏裹挾着的那個成為作家的夢,那個未來要走出束縛去目睹山川大海的夢,都跑去了哪裏?

她的人生到底是因為婚姻變得更加幸福,還是……更加痛苦?

一旁的徐天嬌被感染,眼眶已經有些紅了。

翁紅梅的臉上露出悵然的表情,很可惜地說:“果然,大家都是這樣。”

“為什麽沒有人願意相信我呢?”翁紅梅低低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聲音很輕,“婚姻就是這樣痛苦啊。”

聽見這句話,虞冷倏地擡眼,猛然捏緊自己的掌心。

她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們目前為止歸結出的推論可能要被推翻。

他們很可能……又猜錯了。

翁紅梅咧開嘴笑笑,朝王兆雲道:“問答結束,請你幫我作畫吧。”

王兆雲擡頭,眼前這面牆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我是誰”三個字填滿,幾乎沒有落筆之地。

血紅的大字聲聲質問,觸目驚心,很難有人能想象到是面前神色平靜的翁紅梅親手寫下。

王兆雲看了看面前盛滿鮮血的浴缸,茫然問:“我應該怎麽畫?”

翁紅梅說:“我和你描述我的丈夫,你幫我畫出我的丈夫。”

王兆雲深深吐出口氣,做好心理準備,伸出手指用指尖在血裏輕蘸一下,說道:“可以開始了。”

翁紅梅垂下頭,目光發直。

她眼神放空,似乎在思考,過了一會才開口:“我的丈夫……應該有一雙猥瑣恐怖的眼睛,他經常透過房間的門縫偷窺我。”

衆人心裏一驚,王兆雲已經反應過來,連忙按照自己的理解在牆面上作畫,畫出一雙狹小猥瑣的眼睛。

翁紅梅繼續道:“他應該長得很兇狠,因為他無情地把我困在房子裏,還經常家暴侮.辱我。”

王兆雲猶豫了一會,蘸蘸鮮血,斟酌着落下手指,畫出一對倒八字的眉毛,下垂的嘴角,看起來兇神惡煞。

她不太會畫鼻子,所以只在嘴的上方點了一個小點,當成畫像的鼻子。

翁紅梅接着說:“我的丈夫應該酗酒,或是賭.博,不良嗜好至少占一樣。”

“我的丈夫應該不負責任,他愛面子愛財富愛一切勝過愛家庭和妻子。”

“我的丈夫還應該不忠,他會去按摩店嫖.娼,或者在社交媒體上大放厥詞,惡意詢問性感女孩們是什麽價格,試圖獲取一些豔遇的機會……”

翁紅梅擡起頭:“你為什麽不畫了?”

她目光下移,十分不解地詢問王兆雲:“你的手指為什麽在發抖?”

王兆雲的精神已然有些崩潰。

她擡起手想擦掉眼淚,又發現自己滿手鮮血,将手放下。

她說:“你描述的這些惡習,我的丈夫基本上全都有。”

翁紅梅定定地看着王兆雲,嘴唇一張一合,吐出幾個字:“可是,這不就是婚姻嗎?絕大多數婚姻不都這樣嗎?我的父母不會騙我。”

王兆雲忽然啞口無言。

因為她也聽說過類似的話,從家人嘴裏。

在母親被醉酒的父親打傷之後,母親一邊唉聲嘆氣地給自己上藥,一邊說:“誰家過日子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翁紅梅的聲音将王兆雲的思緒扯回現實。

她笑眯眯道:“今天的畫就畫到這裏吧,你幫了我大忙。”

話音落下,翁紅梅手中的空白人像忽然開始畸變扭曲。

它長出了毛發,膚色漸變成黃黑,五官如同浮出水面一般在頭顱上緩緩升出,臃腫的身體也變得消瘦了一些,整體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這是翁紅梅的丈夫。

那個一直以來家暴她,侮辱她,偷窺她的丈夫,她一切痛苦的來源。

最後,翁紅梅輕輕吐出幾個字:“還有一天時間,我的朋友們,請努力幫我找到真相,讓我脫離苦海。”

她帶着那個剛變成人類的模型無影無蹤。

環境陷入一片死寂。

徐天嬌咽了咽口水:“你們……聽明白了嗎?”

王兆雲整個人幾乎癱在地板上,額頭上滿是冷汗,說不出一個字。

江思樂嘆了口氣,低聲問:“翁紅梅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是不是說明……我們現在找到的真相其實是錯的?”

虞冷保持沉默,一言不發。

在時間僅剩最後一天的時候。

他們再次走進了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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