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祁帝
第18章 祁帝
【棋盤上,兩方陣營厮殺激烈。潔白的手指落在玉子上,和那上好的白玉相比也不遑多讓。
“我又輸了。”手指的主人把面前的棋推在中間,打亂了一盤棋局。少女神色恹恹,抿着嘴巴看着身前的男子。
男子低聲一笑,語氣滿是寵溺:“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這般胡鬧。”
整個房間只剩下少女和她面前的男子。男子面容有些過分清秀,然而高聳的鼻子以及薄涼的嘴唇,都不會讓人覺得他男生女相。即使此時面色溫和,但也無法沖淡他眉宇間的一股戾氣。久居上位的威嚴使他一舉一動都帶着迫人的感覺,仿佛手中捏的不是棋子,而是執掌生死的利器。
少女混不在意的托着下巴看着男子:“那陛下打算如何罰我以下犯上呢?”
男子眼睛一瞪,手指捏着的白玉棋子丢在桌子上,頗為無奈的罵道:“鬼丫頭。”旁邊的宮人小心翼翼的旁觀了一場大逆不道的畫面,很有眼色的遞過來一杯茶之後,告退離開。
男人在少女頭上大力揉了一把,粗糙的指腹劃過柔軟的頭發,梳的整齊地發髻便散亂起來。他口中吐出兩個字:“懲罰。”
少女象征性的掙紮了一下,趴在棋盤上咬牙切齒道:“父親。”
“嗯。”逗弄完少女,男人的心情非常好,喝了一口茶,在少女惱怒之際哄道:“樓蘭那邊供上了新的布料,配上琉球的珍珠,給凝兒做衣裳好不好?”
“不好,我若真穿上了,娘娘和各位帝姬們的目光豈不是要在我身上燒個洞?”
“誰敢?”男人臉上尤帶着笑,額角的青筋以及暴戾的神色都彰顯着他是一方翻雲覆雨的帝王,一個踏着腥風血雨坐上王位的皇帝。仿佛萬千寵愛都給與了面前的女兒。
他用寵溺和縱容為面前的人堆砌出一座厚實的城牆。只是這城牆,是用來保護還是用來囚禁豢養便不得而知。少女并未迎上他的目光,衣袖遮蓋下的面孔扯出一個譏诮的笑容。
“我不要什麽衣裳,我想要一把弩和一位師傅。”懶洋洋地趴伏在棋盤上,哪裏還有半分貴女的驕矜?
她伸手抓住男人的衣袖,十足的小孩讨糖吃的模樣,逗得男人哈哈一笑:“好,明日便替你尋來最好的弩和人。甄胥也喜歡習武,也喜歡摸這些刀槍棍棒。”
他神色在追憶着什麽,臉上挂着笑,看見少女好奇的模樣,想起這孩子幼年時趴在自己膝頭讀書時文靜乖巧的模樣,頗有些感嘆,叮囑道:“甄胥當初舞刀弄槍,砸壞了院子裏的石桌,還掀了禦花園的幾盆名貴蘭花,被母妃罰了幾回,每次被訓的厲害了,便來我這裏哭。學武是好,但可不要像她那般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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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那般不正經的長公主還有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少女腦海裏浮現出哭哭啼啼的小孩趴在哥哥懷裏哭,把人衣襟都哭濕了,頓時忍俊不禁,便想纏着男人多講幾件長公主以前的糗事。
男人招招手,讓她到自己這邊,将她被自己的頭發重新梳好。
一代帝王,放下刀戟,竟也拿得起紅裝嗎?當年祁帝與皇後琴瑟和諧,親自為愛妻描眉梳頭,烹饪羹湯,不知羨煞多少人。少女不知男人把自己的頭發梳成個什麽模樣,驚訝一閃而過。
男人手法靈巧利落,手中的簪子幾下插繞,發髻便成型了。他神色溫柔認真,如同尋常百姓家為小女兒紮辮子的父親。恐怕整個天下,也只有兩人有此殊榮,死去的皇後以及她?他當年,便是用如此寵愛溺斃了你嗎?
男人還在斷斷續續講着兒時與長公主的事情,這段被塵封的事情解封,遺留在歲月的純粹時光就這樣被一代帝王追憶的講出,少女心情一時間很是複雜。
倒不是物是人非的悲涼更多,她的第一反應是想到了長公主的醉言:“人因感情而為人,居于人上而無情….你和他真像啊。” 或許醉的一塌糊塗的長公主不記得自己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了,這個像具體指什麽,她不願去想,這句話卻像詛咒一般,常年伴随着她。是使她每每入睡便被噩夢糾纏。
夢中的男子也是如此溫柔,撫摸着女人的臉,口中訴說着心中的愛戀與癡狂,然後用一把刀割斷了女人細白的脖頸。漫天都是鮮紅,女人身上的,男人身上的…..他還是那樣溫柔,沾了鮮血塗抹在女人嘴唇上,笑着說:“塗了胭脂的你真美。”
她伴随着噩夢醒來,常常身上沁透着冷汗。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溫柔背後可怕的控制欲以及狠辣堆砌的猜疑。
他如今對她的縱容,不過是因為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中。
對于這個親生父親,她不知道是畏懼更多還是恨意更濃。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厭惡?
為了逃脫噩夢,她學習醫術,卻無法治好自己的心病,只能瘋狂的找事情做事,讓自己無暇回想起最厭惡的記憶。
世人贊嘆丞相之女驚世絕才,卻不知都是無數個幾乎無眠的夜晚堆砌而成。
偶年時期終日惶惶被人發現自己知道這個秘密。大些再想,皇宮滿是眼線,她進了哪個區域,皇宮的主人又怎會不知?
或許他根本不在意自己這個誤創的小蟲子,亦或是他故意放人進來,讓一個年幼的孩子目睹生母被殺,只為了警告和震懾。
他根本不在乎她心中是否有恨,在他掌控之下的仇恨不過是無聊時的消遣。和自己最愛的女兒下一盤棋,是一個不錯的體驗。
而她,也朝他喜歡的樣子發展,看似逾越的試探,以及拂逆,都在他的底線之上。
她從前喜歡穿紅衣,是因為她喜歡驕陽的顏色;如今她愛穿紅衣,不過是因為她心中的仇恨,早已為那人鑄成了鮮紅的煉獄,等君入甕。
世人都以為皇帝對尚書令獨女寵愛有加是為了籠絡權臣。
衆人所言最寵愛的邵熙帝姬都不如她受寵,并非誇張,而是事實。年幼時因為有所顧忌,他的寵愛不甚明顯,等到他壟權沒了顧忌的人,對她的寵愛便愈加明顯。
自記事起,她便知道丞相夫婦并非她的親生父母。一招貍貓換太子,用假公主的死亡換來她的茍且偷生,了解自己身世的時候,她曾想,我的父母是愛我的吧。那個英姿飒爽的皇後,會溫柔的抱她起來喂她糕點,溫潤的皇帝則在旁邊看着她們笑。
長公主說的不完全對,祁帝并非無心,只是他的愛,才是世上最可怕的。
後宮的積雪會把一切肮髒掩埋,她懷着秘密,對他小心迎合。
無論是在各種貴族比試拔得頭籌、還是水災獻策…..她把世人目光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光少的可憐,當那提着素白蓮花燈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她仿佛看到了心裏一直向往的那片白色。
那種純粹的、直率的笨拙,甚至還不太懂得掩蓋自己的情緒和想法。她想抓住那盞燈,把光藏在自己暗不見天日的心底,囚禁在無人可見的深淵。
宮人來報打斷了祁帝所享的天倫,也打斷了秦瑛凝陰暗的想法。
祁帝盯着顫抖着伏跪在臺階上的宮人冷聲問道:“何事?”
“回陛下,大皇子攜北關招降文書前來。”
“讓他等着。”祁帝親自擺正棋子,似乎打算再下一盤棋。
秦瑛凝淺笑着看向男人:“國事要緊,若是因為瑛凝與陛下下棋耽誤了事情,瑛凝豈不是成了大祁的罪人?”
“手下敗将,無議和的資格。”皇帝從未在秦瑛凝面前掩蓋過他的決策,倒是傳話的宮人突聞帝言,驚恐的低下頭。
秦瑛凝眉頭輕蹙,掩面打了個哈欠:“那您便當是臣女乏了,為體恤臣女,放臣女回去休息吧。”
她聲音軟糯,像是撒嬌。也不等祁帝答應,便笑盈盈的一施禮:“臣女告退,下次再陪陛下下棋。”
說完,竟是直接轉身離開。
經過恐懼的不敢擡頭的宮人,秦瑛凝下巴微擡出聲道:“去請大皇子吧。”
宮人擡頭看向祁帝,祁帝雖然面色不虞,但也沒發脾氣:“沒聽見銘璇的話嗎?銘璇為國憂心,喊他過來。”
“諾。”宮人領命退下,雙腿顫抖幾乎沒有了知覺。即使是邵熙帝姬也不敢如此放肆,這位尚書令獨女在陛下眼中的分量.....猛地觸及瑛凝的頭發,嶄新的雙丫髻,他心中大駭,卻不敢表現出來。
玉階之下,一個身穿朝服的男子疾步走來。瑛凝稍一欠身用以打招呼,男子亦儒雅的回了禮詢問道:“父皇心情可好?”
祁帝雖瘋,但從不誤國事,在某種意義下,生逢亂世,殺伐果斷震懾四方,擔得上的明君稱號。
祁帝不會因為她這樣的無禮而生氣,因而回道:“尚可。”
大皇子面色一緩,無空再客套,匆匆上前走去。
她轉頭看着大皇子若有所思。北關一直由二皇子親自鎮守,百濟投降,誰的功勞不言而喻。而今來的卻是大皇子.....
大皇子是當今皇後所出,只不過出生之際,生母尚為妃子,即使如今新後扶正,也遲遲未被立為太子。
瑛凝莞爾一笑,有意思。
坐上馬車,她靠在軟墊上,将祁國與邊境的關系過了一遍。
急于立功的大皇子和祁帝相處如何她不得而知,但急功近利者,易功虧一篑。
一陣麥芽糖的香氣飄來,瑛凝掀開簾子,看着街邊的舞刀弄槍的小糖人,不可避免的想起弗渝冷淡的模樣。
“停車。”
捏糖人的小夥只來得及看到掀起一角的布簾,一晃神,手中的糖人捏成了一團。
一個模樣俊秀的小丫頭走上前:“我們小姐問你,可以捏一盞花燈嗎?”
花燈?不過買家提出的要求尚且千奇百怪,這樣的要求也不奇怪,他詢問道:“什麽樣子的花燈?”
當秦瑛凝捏着手裏的糖人棍子站在将軍府外,将軍府一改當初的冷清,幾輛馬車并排挨着,擠在狹窄的路口。
上大将軍早已公布不接外客,然而将軍的話攔得了多數朝廷命官卻攔不下皇室成員。
秦瑛凝的目光在并排停放的馬車上掃了一圈,認出了馬車上的标志。心中掃興,但到底不想白來一趟,規規矩矩的讓人通報了等在外頭。
将軍府大門開啓,等來的卻不是那道清瘦的身影,而是一個翹尾巴的孔雀。
不得不說祁帝的基因很好,來人一雙桃花眼笑盈盈的,拿着一柄折扇,頭發用發油抹的油光發亮,倒是少年風流。
她動作一滞,似笑非笑的問道:“三皇子怎麽在這裏?”我記得這裏是将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