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棋盤
第19章 棋盤
連敷衍的點頭都沒有,手中的小棍兒轉了個圈,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秦瑛凝面見祁帝尚且不需跪拜,此刻少年未因她的漫不經心有所不滿,殷勤的上前解釋道:
“上大将軍乃一國功臣,如今愛女生病,我等應當探望。”末了,唯恐秦瑛凝不喜,補充道:“如今四方主動交好,南邶國又被迫議和,除此以外,我如今主要是與李将軍探讨軍務。”
他說的直白,如若登帝,軍權必不可少,沒有哪個有心争帝的皇子會放棄上大将軍這塊巨大的點心,此番來将軍府示好,目的不言而喻。
秦瑛凝此刻是真的不喜,想要得到李将軍支持,與其聯姻便是其中一條捷徑。她把玩着手中的糖蓮花,只覺得這個剛束發便想着到處開屏的少年十分礙眼。
“邵熙她們此刻在後院,秦小姐可要尋她們?”
後院?弗渝喜靜,寧願自己一人搬到沒有裝潢的後院。皇室嬌養的孩子們,都是千寵白慣,自然不會照顧別人臉色,尤其是邵熙帝姬,恐怕在祁帝面前才會乖巧收斂。
那人喜歡清靜,一下子多了如此呼啦啦亂成一團的帝姬小姐們,想必要嫌吵鬧,不知要煩成什麽樣子。
想到那人輕蹙眉頭的無奈樣子,她心中生出一點燥意,捏着小棍兒的手,不知不覺的加大了力道。
“秦小姐這糖花兒好生別致。”三皇子還要搭話,秦瑛凝颔首一笑,打斷道:“多謝殿下告知,多日未見邵熙帝姬,倒有幾分想念,只能先行一步了。”
小姐妹們敘舊心切,他一個男子自然不好打斷,風度翩翩的一笑:“秦小姐快些去吧。”目送秦瑛凝的背影折扇一展,花蝴蝶一樣扇了扇,小聲說道:她們之間的關系有這麽好嗎?
身邊侍者都不敢答,三皇子嘻嘻一笑,朝裏走去,自言自語道:“想必二哥和李将軍事情已經議完,我們去湊湊熱鬧。”
秦瑛凝深得帝寵,因而權貴中有此傳言:秦瑛凝是祁帝心中的太子妃,祁國的下一任皇後。如此分量,皇權之争,這位貴女的動向,亦是被各路人士所監察。
秦瑛凝面色不變,卻是将主仆二人的話收到耳中。
尚書令與上大将軍關系微妙,這位三皇子的想法又何不是微妙?是想兩方涉水之後再尋一良木,還是走在兩只木舟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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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三皇子看似吊兒郎當,但長在深宮,豈有愚笨者?精明是有的,但年級尚小,貪心有餘,若要操控,并非不可行。
倒是二皇子,行蹤詭測,一直領命在邊關,未曾與他打過交道。
北關邊國招降,帶着招降書回京,和李将軍歸京時間幾乎是一前一後。被大皇子搶了軍功卻不着急,如今在将軍府現身,暫時不知是何用意。
秦瑛凝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其中的位置,她不介意把自己當作一枚博弈的棋子。
棋是死的,操縱棋子的人是活的。她張揚肆意,風頭出盡,就是為了抛出誘餌,等願者上鈎!
二皇子回府,上大将軍歸京,朝野各派皆已化派。棋盤已布好,棋局便開始了。
古樸簡單的建築,因為這位貴女的到來增添幾分豔色。秦瑛凝看似沒有預兆的一笑,千嬌百媚。領路者被少女突然綻放的笑容晃了神,動作有短暫的停頓。
“弗渝可是被煩的受不了?”和笑聲一樣,問話也顯得突如其來。
突然被問話,領路男子臉上的茫然之色一閃而過。
她覺得有趣,大概是愛屋及烏,對将軍府的人也多了幾分耐心,解釋道:“你與招待三皇子的人不同,無論舉止氣質,都與尋常仆役不同。虎口有繭,步伐沉穩,明顯是習武之人。我思前想後,都想不出第二個人會對我如此重視,想必是弗渝被帝姬煩的狠了,叫您過來,領我走近路快些去幫他解圍。”
男子摸摸頭,憨厚一笑。京城雖然敬畏戰神李将軍,但權貴對他們這些個粗人到底是看不上的。何況是他這般品階的人?此時被少女用了敬稱,渾身有些不自在。
他自認為不是一個聰明人,貴人們的彎彎繞繞是不懂的,但小姐對這位貴女的不一般的态度卻能感覺出來。
如今和這位貴女相處,一無輕視之舉,二無傲慢之态,一舉一動都謙和有禮,更重要的是,小姐總和他們這些糙漢子呆在一處,如今有了同齡的小姐相處,他們真心地為她高興。
大概是邊關将士多生性豪爽,都是直腸子,自他把瑛凝劃為了自己人的範疇,一開腔,竟有些滔滔不絕之勢,唾沫橫飛。
有心撮合兩人關系,從細數弗渝喜好,到他們來京城看到那些所謂個貴人的行徑,說到不滿處,神情鄙夷。
饒是秦瑛凝有準備,也被他的口不擇言以及與來越興奮的的架勢吓了一跳。
這人是個話痨,平日裏還是不要招惹為好,秦瑛凝總結道。剛開始聽他講話,回應幾句,便激得這人興致愈發高漲,到最後,饒是瑛凝有套話的意思,也被這周圍有萬只蚊子在嗡嗡的飛的奇觀所驚,不由出聲打斷:“京城八方有耳,小将軍今後切不可對只見了一面之人如此輕信。人言可畏,什麽都說,恐怕會給李将軍帶來麻煩。”
簡而言之你可閉嘴吧你。
男子聽了瑛凝的話,不怒反笑,發自內心的感慨道:“你可真是個好人。”
秦瑛凝:…….
就在男子還要再發表感慨的時候,一個白衣少年悄無聲息的從樹上跳下:“少說幾句吧,這裏誰不嫌你話多?”
她一向敏感警惕,這少年顯然是一直跟在他們身邊,但她竟然沒有半分察覺。這少年還未及冠,做儒生打扮,一身白衣,不說話的時候,氣質和弗渝有幾分像。然而眼若秋水,未笑時好似藏着笑容,眼中似有情,比起三皇子,更多了幾分風雅。
“我們小姐就在前面,秦小姐且随我來吧。”
不用少年說,邵熙帝姬的笑聲已經隐隐入耳。邵熙是封號,李靜姝才是她的本名。這位這位祁帝最小的孩子雖然名字文雅,取自詩經,但性格卻是相反的潑辣,十足難纏。
被吵了一路,她只覺得頭大如鬥,有人解圍,樂得自在。何況這個人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巧妙,顯然有備而來,此刻像是有話要對她說,她也沒道理不接這個臺階。
“白副有事喊你,秦小姐這邊我來招待,我與小姐說過了。”
“害,他能有什麽事情,無非是閑出鳥來找人打架…..咳!我這就去。”在白衣少年的目光下,他讪讪一笑:“秦小姐,有緣再會。”
“會”字沒說完,被少年一腳踹在屁股上,也沒還嘴,敢怒不敢言的瞪了一眼。逃跑的速度倒是麻利。
方才話痨兄弟身份很好猜,大概是親兵一類,對這少年卻是諸多畏懼,如果不是少年的地位很高,便是他有過人的本領叫人真心服他管教。
“讓秦小姐見笑了,我們混軍營的,往往能動手便很少動嘴,那位除外。我姓白,字九畹,若是秦小姐不嫌棄,只管叫跟他們一樣叫我小九。”少年風騷的展開折扇,這如出一轍的動作讓秦瑛凝想到了三皇子,她目光在那把折扇上停留了一瞬,笑道:“小九。”
天生嗅覺敏銳告訴她,這扇子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兒。同樣是扇子,一位選擇故作風雅,另一位則用它手刃敵人。
在秦瑛凝打量白九畹的時候,白九畹同樣也在觀察秦瑛凝。白九畹總覺的,這位秦小姐美則美矣,但總是給人一種很有毒的感覺。就是字面意義上的那個毒,毒蘑菇的那中毒,有毒的鮮花總是要人命,她表現再肆意和灑脫,他都覺得這少女心思深沉。
兩人點點頭,一前一後的走在小路。這少年卻始終沒有言語,像是真的只是在盡職盡責地領路。直到地方帶到,白九畹才肯定的問了一句:“我們小姐把将軍玉交給您了吧。”
“嗯。”
“此玉并非凡品,既然小姐把玉交給您保管,自有它的道理,有勞您保管,請務必不得将此玉的存在告知他人。”
看少年打算直接離開,秦瑛凝叫住他:“等等。”白九畹停下腳步,疑惑地看過來。
“是您們小姐叫你過來的,還是你們将軍?”
少年沉默,秦瑛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扇子不錯。”她突然感嘆道。
“?”
“扇子本來只是扇子,只是用的人不同,發揮的作用也不同。告訴你們将軍,夫人玉也在我這裏。”
“?….!!!”
秦瑛凝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抛出多大的驚雷,輕笑着離開。似乎夫人玉的消息,和扇子很好看這句話沒什麽兩樣:“晚些時候,我自會親自拜訪上大将軍。”
少年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施了一禮:“我會一字不漏的傳達給将軍的。”目的已經達成,路也已經帶到,他自然不需要再停留。手中黑綢扇子一轉,翩若驚鴻,帶起一陣細碎的風,如同少年的到來,他的消失也悄無聲息。
将軍府果然卧虎藏龍,她勘察不出少年離開的方向,便不再煩心去找。
長公主認為她編了一個将軍玉與夫人玉的故事來唬尚書令。但尚書令之所以動搖相信了,卻是因為她的話真假摻半,似真非真,才能達到讓一向多疑狡詐的丞相如此驚駭上當的效果。
此時的弗渝對瑛凝的到來尚且不知,頗為頭痛的看着一衆莺莺燕燕。邵熙帝姬前來,自然不可能只身一人,此刻不大的天井,被塞了個滿滿當當。這位嬌慣長大的少女哪裏知道體恤別人,弗渝雖然無奈,但只能寸步不離的跟着,唯恐這群好奇的少女誤碰了什麽不該碰的,亂踩了不該踩的。
“你這裏好生單調,沒什麽特殊的景致。”邵熙帝姬抱怨道。時下貴族,多喜歡收集各種怪石奇草,亭臺樓榭映着青山碧草,便是一處景。
弗渝好脾氣的回道:“我自幼與父親長在邊疆,這裏的房子已經空置許久,自然比不上貴女們家裏的精致。”
邵熙撇撇嘴吧,對這個回答并不是很滿意。但她的目光很快轉到了一處地方,透過镂空的窗戶,一排兵器陳列整齊,居于屋子正中的是一張小心擱置在架子上的反曲弓,弓身雪白,無半點雜色,将軍府裏到處陳放兵器并不奇怪,她問道:“那是哪裏?”不等弗渝回答,便推開那間屋門走了進去。
這間房子四方通透,屋內一陣陰涼,并無半點塵埃,顯然每日有人精心打掃。邵熙目光被屋子正中雪白漂亮的弓吸引住了,再也移不開目光。大祁尚武,無論是已逝的皇後,還是傳奇中的太子妃,都是骁勇善戰的女将。因此哪怕嬌生慣養的帝姬,也跟在三個哥哥後面騎過馬,學過箭。
她疾步走過去,手指在撫摸上弓身,觸感是如雪的冰涼。邵熙帝姬心中歡喜,在弓弦上一撥一拉,弓弦發出“铮”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