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絕世而獨立

第2章 絕世而獨立

對程不漁來說,練功并不算是一件難事。雖不是過目不忘、信手拈來,但只要他肯用心,一套體術,看上個兩遍三遍,保準能學個八九成。

程不漁正坐在青石砌成的小黑屋中。四面密不透風,窗外月色皎皎,星河傾瀉,夜雲拂過,荊河迢遙。

荊襄的夜,一直是很美的。

他自幼父母雙亡,九歲時從南魏來到北遼,被丐幫少主葉舟收養,他雖是他的師父,卻待他如親弟弟一般。

師徒二人常坐在山頭,望着荊襄夜色中寧靜又祥和的萬家燈火、美麗又浩瀚的鬥轉星移。

而此時此刻,他卻并未欣賞這流光的夜色。屋中點着一根将燼未燼的蠟燭,他面前擺滿了葉舟送來的瓜果美食。

他一腳懶洋洋地搭在凳子上,一手抓着只外焦裏嫩的雞腿,漫不經心地翻着本破破爛爛的拳譜,甚至還悠哉悠哉哼起小曲兒來。

其實,他若想要離開這沉悶壓抑的石頭屋子,不過是轉轉眼珠、思考片刻的事。

只是這次,他的的确确知道了不能再惹潇潇師父生氣,是下定了決心定要先把這叫花拳法學會。

他将這拳譜翻了兩遍,面前的瓜果美食也逐漸見了底。他将手中的雞骨頭輕輕一丢,悶了一口酒葫蘆裏的佳釀,嘆了一聲:“好酒!定要給師父也嘗嘗!”

飲罷,一躍而起,展臂伸腿,活動了下筋骨,然後打起叫花拳法來。

午間他還對這拳法一竅不通,而此時他不過是胡亂翻了兩遍拳譜,便已将一招一式爛熟于心,全然不似個初學者,倒像是已經習得這功夫多年的老輩子,一套體術下來行雲流水,衣衫獵獵,拳腳相繼,招招到位。

打過一遍,他似不太滿意。縱然已經分毫不差,但他卻覺得動作不夠舒展,便稍歇片刻,又打了一遍。

如此又反反複複打了個三四遍,他這才心滿意足,坐在了窗前,看起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燈火來。

秋風夜涼,星月明亮。

Advertisement

潇潇師父定然會高興的!他一邊心裏美得很,一遍想着,今日這荊江兩側的燈火,怎比從前都更加耀眼、繁密了呢?

他在心中一算,眼睛一亮。原來今日已是中秋了!

中秋佳節,荊襄定是遍地燈影重重、言笑晏晏,街上雜耍的練家子、熱熱鬧鬧的戲班子,無一不是他最喜歡的!

想到這裏,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迫不及待站起身,自懷中摸出一根倒刺兒銀勾,來到門前,将銀勾捅了進去,左右上下各自搖晃了幾下,“咔”地一響,大門應聲而開。

他喜滋滋地拉開大門,卻突然腳下一停,猶豫起來。

我雖練會了叫花拳法,可潇潇師父還并未來查驗過。我若就這般不聲不響地偷偷溜走了,潇潇師父會不會又生我的氣呢?

可他轉念又一想,自言自語道:“我已經練會了,便沒什麽好心虛的了。再說,還有師父替我撐腰,我就去玩兒上片刻,天亮之前,定會回來的!”

越自言自語,心裏的底氣便越足,待他念叨完這句話的時候,人自已踏着竹梢,掠去二十丈外。

他在山下的鎮上駐足,放眼望去,果然是一幅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的好景象!姑娘們纖手相挽,公子們比肩而立,放水燈、吟詩賦,舉杯賞月,歡天喜地,好不自在。

他将葫蘆沽滿了新釀的桂花酒,溜溜達達,五步一跳腳,十步一轉圈,東瞧瞧,西看看,忽然發現前邊有一戲班子,又驚喜萬分地跑了過去,擠進人堆中,卻見前方空地上一五大三粗的花臂男子正自口中噴出一道絢麗的火龍,那火龍在空中旋了兩周,又綻開成了一朵朵五彩缤紛的煙花。

“精彩!精彩!”

人群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叫好,程不漁也跟着拍手大笑。

再看男子身旁,一身量纖瘦的紅衣女子定定望着面前一口足有她一個人高的大缸,屏氣凝神,忽然大喝,一掌落向大缸側腹,“铛”地一聲,那大缸霍然騰空,而她也順勢伏地,左腳一擡,那大缸居然穩穩當當地立在了她小巧玲珑的腳掌之上。

程不漁看得癡了,連歡呼都已然忘記,只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口大缸,嘴角情不自禁漾起欽佩的笑容來。

這可當真是女中豪傑!只不過,這樣的女孩子,丐幫之中也不在少數……

他愣怔看着那紅衣女子,正出神時,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自那紅衣女子身後步履匆匆,一掠而過。

這火一樣的紅,與雪一般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燈火的映襯下,那白色的薄紗裙擺似一張點染了霞色的白紙,又如天邊晚霞那映着柔暖日光的雲。而她随腳步而揚起的烏發仿佛帶着淡淡的香氣,如清風般拂過,程不漁只覺得那一瞬間,周圍的喧嚣都戛然而止。

這女子身形修長,腳步輕靈,微微回眸那一瞥,膚如凝脂,美目盼兮,雖帶着面紗,看得不大真切,卻當真似那天上的仙子。

她的身影美得如此不真實。這世上怎會有如此驚鴻一般的女子……?

莫不是他看花了眼?

這白衣女子自程不漁眼前一閃而過,只是一瞬間事,而那一瞬間卻在他腦海裏重複了好幾遍。

他的心,已然有些動了。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街坊拐角處,而程不漁卻仍癡癡望着那拐角,他竟有些期盼那女子能再次出現。

突然,頭頂房屋上傳來一陣細微的破風聲,程不漁的思緒被拉回現實。街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若非江湖中人,斷不會注意到這微微的聲響。

他擡頭望去,燈影之中,一黑色的影子如一只盯緊了獵物的狼一般,向那女子的方向飛速竄去,沒過一會兒,竟也消失在了拐角處的屋頂之上。

程不漁心下一緊。

不好!黑影恐來者不善。那白衣女子方才倉倉皇皇,也許正是因為這個人!

幾乎沒有思考,他立刻拔足沖出人群,向方才那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

拐角中是一個狹窄昏暗的胡同,而胡同盡頭,俨然是一棟宅邸的圍牆,将去路堵得死死的。

那黑衣人自程不漁頭頂跨過,落在另一側屋頂。程不漁的身法已經很是輕盈,可以說是腳下生風踏雲,一路追來,半分聲響也無,可不知怎的,那黑衣人竟還是聽到了他的聲音,自頭頂抛下兩枚暗器來。

程不漁一驚,閃身一躲,“铛铛”兩聲,暗器直直刺入地磚之中。

白衣女子被逼到盡頭,見走投無路,只好轉過身去,擡頭望着步步緊逼的黑衣人,眼中雖是帶着些惶然,卻也還算是鎮定。她的目光忽然一凜,現出幾分殺意,微微擡手,向腰間摸去。

就在這時,程不漁飛速趕來,厲聲斥道:“王八羔子,給小爺站住!”

說罷,他竟如箭一般,三步并作兩步,先一步來到那女子身前,将身一擋,對頭頂的黑衣人大聲道:“你是哪裏來的賊人,光天化日之下,怎欺負一女子!”

白衣女子将目光一掃,便将程不漁瞧了個七七八八。

雙手帶着指虎,梳着個小辮兒,腰間別着一酒葫蘆,一身潦草但還算看得過眼的墨綠麻衣,擅長體術,輕功不錯,身上還隐隐有些叫花雞的香氣。

一看便是丐幫中人。

她悄悄放下了伸向腰間的手,立在程不漁身後,不聲不響,只擡頭警惕盯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一躍而下,手中兩柄短匕冒着森森寒氣、閃着冷冷幽光。

“叫花子,你怎敢擋你爺爺的路!”

那黑衣人一開口,活像黑熊成了精,粗聲粗氣。再看他這人,一顆腦袋上挂着一雙如豬耳一般大的耳朵,眼睛卻小得可憐,像是一個面團子上拿針戳了兩個孔。

程不漁嗤笑一聲,勾起嘴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黑衣人,叉着腰不屑一顧道:“爺爺?你算哪根兒蔥,倒不如我的一根鼻毛,竟敢自稱是我爺爺?”

“你小子有眼不識泰山。咱家正是南魏六賊,耳聽怒是也!識相的,勸你趕緊滾開,別一身臭氣,髒了爺爺的刀!”

“爺爺爺爺的,我看你是急着要孫子,卻連個媳婦兒也沒有,逢人便要認親,路上的狗汪汪兩聲,你也當是喊你好爺爺吧!”

白衣女子訝然望着程不漁。

這六賊無一不是拿錢辦事、刀出見血的兇神惡煞,在這天底下,敢跟南魏六賊叫板的人屈指可數。這小子什麽來歷,什麽身份,竟然敢如此叫嚣。

“你、你、你竟然……”

耳聽怒一連說出好幾個“你”,眼見着是氣得不輕,立即便要提刀宰了他,可程不漁卻大手一揮,氣定神閑道:“且慢!”

耳聽怒一愣。

程不漁心下暗暗嘲笑着,這耳聽怒看起來不好招惹,卻是個癡傻莽夫,讓他停他便停,這不是個呆子又是什麽?

他悠聲道:“你既已自報家門,這會兒定好奇小爺我是誰吧?”

耳聽怒确實好奇。只因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他好奇程不漁究竟是真的有手段,還是只是個見義勇為的傻小子。方才他那一聲“且慢”如此撼人心魄,又着實讓他心下一驚,竟真的情不自禁愣在了原地。

白衣女子跟他一樣好奇。她盯着程不漁,等着他說出自已究竟是何方神聖。豈料程不漁嘿嘿一笑,眨着眼睛,瞪着耳聽怒,戲弄他道:“偏不告訴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