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賭奸不賭賴

第4章 賭奸不賭賴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向程不漁和阿白投來。

他們的眼神裏帶着嘆惋、驚訝、錯愕,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皆盡低頭竊竊私語,讓本就渾身發毛的二人更加惶然無措。

屠人富見他二人呆愣在原地,拔出刀來淩空一砍,只聽風響,不聞斷聲,衆人驚呼之中,那店家的櫃臺立刻裂成兩半,一前一後砸在了地上。

“還不快滾過來!”

他一聲暴喝,程不漁與阿白像是被人拽着魂兒一般,情不自禁、愣愣怔怔就走到了他面前。

屠人富端詳着阿白,思量須臾,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又志在必得的笑。他微微颔首,和聲和氣地對程不漁道:“小兄弟,你可賭過?”

“不曾。”程不漁如實答道。

屠人富道:“那你願不願意和咱賭上一賭?”

方才他還怒發沖冠,此時此刻竟笑臉相迎,程不漁不禁懷疑這人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他的葫蘆裏到底賣着什麽好藥?

但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勉力笑道:“前輩,您不是想輸麽?我可從來沒賭過,實在是一竅不通,和我打賭,那一定是您贏了。”

這屠人富武功極高,又性格古怪,絕不能動手。動起手來,定要被屠人富撕成八瓣不可。眼下只好先順着他,再想辦法。

程不漁就這樣思忖着,面上帶笑,畢恭畢敬。

屠人富嘿嘿一笑,道:“诶,雖然我時常求輸,但偶爾求勝,也未嘗不可。”

“那……前輩的意思,是想贏過我了?”

屠人富點了點頭,“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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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漁苦笑:“這對前輩來說,豈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麽?”

“的确很容易。只是咱想和你賭樣東西,這東西咱非要不可,又不能明着搶來,所以便邀你與我賭上一賭。”

程不漁暗暗思忖:話說得倒是很好聽。這和明着搶有區別麽?

他眨着眼睛,愣聲道:“晚輩愚鈍,孑然一身,不知前輩想要什麽?莫不是晚輩手中這糯米丸子麽?”

屠人富哈哈大笑:“你這小子,有趣得緊!只是咱對吃的不感興趣。”

“那……前輩到底想要什麽……”

屠人富斂了笑,将目光投向阿白,擡起手來,只說了一個字:“她。”

阿白立刻瞪圓了眼睛,惶恐之情自心間攀上面頰,寒意從發絲漫到腳跟,微微張着嘴巴,想說話卻欲言又止,想跑卻又邁不開腿,只錯愕望着程不漁,滿目懇求。

程不漁霍然一驚。他早該料到,像阿白這般漂亮的女孩子,屠人富這種江湖惡霸定會對她垂涎三尺!

屠人富道:“實不相瞞,小兄弟你身邊這位姑娘,實在是人間絕色。咱一眼見到,便喜歡極了。”

呸!老流氓。程不漁在心中暗罵。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思緒如電,思索着應對之策。

這老流氓也不撒泡尿好生端詳端詳,看看自已是什麽德行。他也配!我程不漁絕無可能讓這老流氓染指阿白一分一毫!

豈料屠人富繼續悠悠道:“恰巧,咱家有一兒子,年滿二十卻未婚娶,咱家便想着,帶這姑娘回去做那兒媳婦。”

“啊?”

程不漁與阿白又是一愣。他支支吾吾道:“兒……兒媳婦?”

阿白也在心裏支支吾吾地重複着:“兒……兒媳婦?”

她的臉色已經變得很是奇怪,早已踩破了苦膽,哭笑不得。此時此刻,她巴不得自已立刻昏過去才好。

“小兄弟,咱家知道,這姑娘是你的相好,你二人站在這裏,郎才女貌,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咱屠人富看上的東西,沒有一樣賭不到!”

程不漁深吸一口氣,嘆道:“前輩眼光真是極好。只是她是個啞巴,恐怕……”

豈料屠人富拍案而起,喜不自勝:“啞巴?哈哈哈哈!啞巴更好!咱家婆娘還在的那些年,是成日絮絮叨叨,咱耳朵根子都磨破了。若是個啞巴,倒免了成日聽那些娘們兒家家的話。”

程不漁與阿白面面相觑,頓時失語。

程不漁眼珠又是一轉,堪堪笑道:“前輩橫刀奪愛,怕是有損前輩江湖聲譽吧?”

“咱屠人富還哪有什麽聲譽!江湖之中,提起這三個字,人人便只能想到泥塘獅子窮賭鬼,‘毛都賠光’屠人富,聲譽不聲譽的,咱家早已不在乎!”

眼見着這屠人富頑固至極,蠻不講理,程不漁一時竟然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他緊緊抿着嘴唇,喉嚨發幹,阿白也默默垂着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老天爺啊老天爺,今天我出門兒明明瞧過了黃歷,怎還是如此倒黴!

“你二人怎光呆站着不說話!到底賭是不賭!快說!嘿嘿,就算你們不想賭,今兒個在咱這,也非賭不可!”屠人富惡狠狠地把眼一瞪,容不得他二人有半點質疑。

“我……”

好你個屠人富,我敬你是個前輩,這才對你尊尊敬敬,曉之以理!沒想到你竟是個死纏爛打攪屎棍!如此為人,不配我好言相勸!光天化日,強搶姑娘,我程不漁還怕你不成!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程不漁這般下定了決心,剛要發作,卻突然看到屠人富身後的窗外一道黑影一掠而過。他忽而眉心一鎖,一瞬之間,計上心來。

馬上就要怒發沖冠的他卻突然面色一變,一拍桌子,朗聲大笑道:“好!賭就賭!小爺我早就想試試自已的運氣究竟是好是壞!”

聽到程不漁這番話,阿白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氣得渾身發抖,咬牙切齒,瞪着程不漁,呆駭在了原地。

萬萬沒想到這程不漁看起來雖威風八面,竟然是個色厲內荏的慫包,三言兩語就将她賣了個精光!

怎麽辦?剛出狼穴,又入虎口。跑是鐵定跑不出屠人富的手心,現在她只能在心裏從無量天尊阿彌陀佛到陰曹地府牛頭馬面念叨了個遍,祈求自已能死裏逃生。

不過,她竟然也帶着那麽一絲絲的希望,一絲絲的僥幸,希望程不漁真的會贏。

然而,就在她幽怨的目光與程不漁明亮的雙眼相遇時,程不漁卻忽然露出了一絲詭笑,微微側首,沖她單眨了一下眼睛。

屠人富聽到程不漁竟這般爽快,頓時喜笑顏開:“好!好!小兄弟你實在是個痛快人!既然如此,咱家也不跟你磨磨唧唧,我們只賭一次!你可同意?”

“同意自然是同意!”程不漁高聲吆喝着,“但是您老好歹得答應我個條件!不然我這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個傻瓜笨蛋了!”

屠人富簡直要被他笑得直不起腰來:“只要咱家能做到,就定答應你。你且說來,到底是什麽條件?”

程不漁卻神神秘秘道:“等我輸了,我便告訴你。不過您放心,保準是您能做到的。”

屠人富拊掌道:“好!既如此,那我們便一賭定勝負了!”

“那麽,賭什麽呢?”

程不漁嘴上歡喜應承着,眼睛卻時不時瞟向周遭那幾扇窗子。一旁的阿白早就已經面如死灰,癱坐在桌旁,手死死捏着桌角,骨節發白,不住顫抖。

屠人富坐了下來,略一思忖,大手一揚,對一旁的店小二道:“你,把你們家所有的酒,撕掉簽子,擦拭幹淨,各上一壇來!再拿兩個碗!”

小二慌慌張張而去,不消片刻,便抱上來十來壇酒。屠人富不耐煩道:“夠了,夠了!”

他拍了拍手,道:“小兄弟,你且選一壇來。”

程不漁掃視了一圈這些酒壇子,卻見它們全都一模一樣,大小、顏色、質地分毫不差。程不漁随手一指,便選中了一壇,道:“就它了!”

“好!我便與你賭,這壇子裏,究竟是什麽酒!”

阿白的心已燃盡,在這一刻,徹底化作了雪白的灰。

程不漁細細端詳着這壇子,眼睛微微一轉,心中就已經拿定了主意。他開口道:“前輩,我賭這是一壇杏花春!”

屠人富大笑道:“小兄弟,咱家斷定,這是一壇渡秋江!”

說罷,他掀開蓋子,将酒倒進二人碗中。

程不漁年僅十六卻已經品酒無數,怎能不認得這酒?的的确确、不容置疑,這正是以上好烏木做那泡酒物,年份最久、最為純正的渡秋江。

程不漁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當真是極好的渡秋江!”

“哈哈哈哈哈!”屠人富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狂笑,“咱家贏了!賭奸賭滑不賭賴,小子,你可得說話算話!”

他似乎是頭一遭因為贏了而這般開心。而一旁的阿白只覺得眼冒金星、頭暈目眩,險些要吐出血來。

我瘋了、我病了,我活夠了,程不漁,你呢?

她的眼神忽然一凜。大不了我和這屠人富拼了!死得倒也不算冤枉!

這般想着,她的手已經向腰間摸了過去。

程不漁開口道:“晚輩自然不會诓騙前輩,只是,晚輩那個條件,也該說給前輩一聽了!”

“你且快快講來!”屠人富急切道。

程不漁突然壓低了聲音,将腦袋湊到了屠人富面前,道:“前輩,您左手邊斜後方第二扇窗子外,有一刺客,此人追殺阿白許久,不殺死她誓不休!您好不容易賭來的兒媳婦,人人都看在眼裏,若被他殺了,您不就成了天下笑柄麽?豈不可惜?”

阿白蹙眉聽着他這番話,心下忽然一驚,瞬間明白了這小子心裏到底打着什麽算盤。她擡起頭,錯愕地望向那扇窗戶,又回頭望着一臉肅然的程不漁,心中竟然升起一絲欽佩來。

她的手自腰間剛剛放下,卻見屠人富如一道電光一般倏爾一閃,人已在那扇窗旁。

只見他一拳突出,“轟”地一聲,連窗帶牆皆盡被砸了個粉碎,再收回手臂之時,灰塵之中已然躍出一黑影。

耳聽怒落身屋梁之上,狠狠啐了一口,目露兇光。

屠人富擡手指着他,暴怒道:“便是你這小厮,要殺我兒媳婦麽?”

耳聽怒自牙縫間擠出一句話來:“我今兒,非殺他不可!”

屠人富暴跳如雷:“你膽敢動我兒媳婦一根手指試試!”

話音剛落,他已拔刀躍起,銀光如瀑,排山倒海般席卷而去,連周遭的酒壇子都跟着帶了殺氣。

那千鈞大刀在他手中竟然如同個扇子一般輕巧靈活,耳聽怒左躲右閃,屠人富心下也正奇怪此人看着貌醜,竟的确有些本事。

耳聽怒哪裏是等閑之輩,看透了屠人富出手落刀的路數後,便也不再躲避,雙手執匕,與屠人富厮殺一處。

叮叮當當之中,屋梁塌了,人也散了。耳聽怒眼角的餘光掃尋着程不漁與阿白時,他二人早已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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