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權欲迷人眼
第35章 權欲迷人眼
鄒月婵人已經徹底麻木了。她惶恐地擡起頭,望着季和光,還想解釋:“師尊,我……”
而季和光卻輕輕一嘆,微微搖了搖頭,默然無語。一旁的三宮長老,仍是目瞪口呆。
“當然,你也不是個完完全全冷心冷情的人,你心中愧疚,在金殿中時,屢次想為曲兄辯解,但可惜,你心中的虛榮戰勝了感情。于是,趁着夜色,四下無人之時,你離開了金殿,來找曲兄。你與他最後緊緊擁抱,互訴衷腸,他本以為你是來安慰他的,沒想到你竟然将劍刺入了他的胸膛。”
程不漁侃侃而談,搖頭晃腦,含笑望着面色慘白的鄒月婵,“鄒道長,我說得對麽?”
鄒月婵卻連頭也不敢擡了,只能顫聲道:“我……我沒有殺他……我怎麽會殺他……”
“那我就來告訴你,你怎麽會殺他。”
程不漁細分條理,從容道來,“第一,他不是自殺。因為人持劍自殺,大多是抹脖子,而不是戳胸口。你殺了他,留下了劍,意圖讓人以為他是自殺,但可惜,你這招漏洞百出,并不高明。”
鄒月婵的臉已經比屍體還要慘白了。
“第二,我猜曲兄一定勸你自首,只因曲兄與冷長老交談之時,你恰巧想去找曲兄,遂他二人的談話,被聽牆角你的聽了個一清二楚。”х|
鄒月婵已經開始踉跄。
“第三,諸位請看,這宮中毫無打鬥痕跡,而且曲兄的劍甚至都沒有拔出,可見殺他的人,定然是他極為信任的人。只是他萬萬想不到,他最信任的人 竟然會如此殘忍奪走了他的性命。”
程不漁一口氣說出了三點,連停頓都沒有停頓一下。這每一點都仿佛一個冰坨子砸在了鄒月婵心上,叫她心冷得徹底,口舌麻木,再無力辯解。
她的嘴唇顫動着,“我……”
“如果你還想找些什麽借口,那我就給你一個更加充分的證據。”
沈璟彥負手而立,走上前,開口道,“當我們發現曲道長身故之時,我去找你,你正慌亂地擦拭金殿中的真武像。你說你只是看它髒了想擦一擦,但你分明是在擦那被燎燒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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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我猜你這一日忐忐忑忑,連奉香也心不在焉,也或許是連真武大帝都已看不下去你的行徑,這一柱香沒有插穩,在你離開金殿的時候,那香竟自已倒了,正巧倒在了真武像之上。你離開許久,渾然不知,回來的時候,那真武像上的燎燒痕跡已經很明顯了。”
他勾起一個嘴角,“請問,這香倒了的時候,我們的奉香弟子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鄒月婵腦袋“嗡”地一聲,似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聲癱跪在了地上,開始低低啜泣起來。
冷冰臣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厲聲吼道:“鄒月婵!你簡直喪心病狂!楷兒竟因你的私心而冤死你手!好一個掌門大弟子!你也配麽?!”
說罷,她竟要提劍去刺,被金殿七星攔了回去。
鄒月婵仍是深埋着頭,低聲啜泣着。
程不漁雙臂環抱胸前,嘆道:“玉衡道長,那真武像,你恐怕是要換一尊了。你那香足有半丈高,那雕像上的燎燒痕跡也實在是太長、太明顯,瞧着實在是太醜了。”
季和光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頗為無奈又頗為惋惜地看着心如死灰的鄒月婵,道:“婵兒,你還要與你陸師兄争一争麽?”
“……弟子無顏,更無德、無能。”鄒月婵低低泣道,“是我對不住師尊和天楷。”
“好!”程不漁又是拊掌朗聲笑道,“既然鄒道長已經承認自已殺了曲天楷,那我猜,現在三宮長老之中,一定有人開始瑟瑟發抖了!”
他高聲說着,卻忽然又輕輕一嘆, “鄒道長,既然卻邪劍已經找到,你不妨還是做些好事,告訴我們,到底是誰幫你偷的劍吧。”
鄒月婵戰戰兢兢擡起頭,惶然地望向三宮長老其中的一人,蹙眉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是……是張長老……唉。”
張開明一愣,驚聲道:“婵兒,我素日待你不薄,你怎栽贓與我?!”
鄒月婵垂首搖頭,痛苦難當,“我不願再對不起天楷,從我下手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自已已不配做掌門大弟子。張長老,是您說,事情已經做到這個份兒上,讓我殺了天楷洗脫罪責,一個人跟掌門大弟子之位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麽,若此時心軟,定會前功盡棄……”
程不漁聽着這番話,忽而長嘆,對沈璟彥道:“沈大皇子,這件事竟又分毫不差被你說中了。”
沈璟彥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但我卻沒想到她與曲道長是戀人。這反倒讓我心裏更難過了。”
程不漁笑道:“你這人,向來是不會考慮這方面的。”
沈璟彥來到被金殿七星圍住的三宮長老面前,蹙眉沉聲道:“張開明長老,劉金德說,你與他夫婦二人聊了不過一刻鐘,而一個時辰有八刻鐘。請問剩下的七刻鐘,你在哪裏,在做什麽?”
還不等張開明開口,季和光便又是長嘆一聲,“沈公子,我想你已不必再問下去了。”
程不漁笑道:“玉衡道長,您別急,重頭戲還在後頭呢!”
張開明咬了咬牙,臉上的肌肉微微一動,深吸一口氣,似有些嘆服地輕輕點了點頭。他沉聲道:“你還知道些什麽?”
此言一出,金殿七星的劍立即全部調轉方向,齊刷刷指向張開明。
冷冰臣與孫令九亦是握住了劍柄,死死瞪着他,像在瞪着一條會飛的毒蛇。
“是你……?張開明,是你和鄒月婵幹得好事?!”冷冰臣拔劍而出,一張雪白的臉霎時變得通紅,“你若不死,天理難容!你必得為我徒兒賠命!”
“冷長老,慢着。”沈璟彥微微擡手,攔住了她,淡淡道。
他直視着張開明的眼睛,悠悠道:“你在太和待了這麽久,想必對太和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藏劍的地方選得不錯,勞我們三個尋了一晚,險些将太和翻了個底朝天。”
張開明忽然沉下臉來,冷哼一聲,陰恻恻笑道:“你們三個,也的确是有些本領,連觀心崖那麽偏僻危險的地方都能找到。”
他頓了頓,得意道,“不過,那密室裏,滿是無色透明的毒霧,想必你們吸了不少吧?要不了一個時辰,你們就要五髒俱融而亡了!哈哈哈!”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那般殘忍,又那般得意。
沈璟彥也唇角一彎,微微笑了。
他是發自肺腑的笑了。他笑起來,簡直是驚為天人的好看——但他的笑中,滿是鄙夷和戲谑,像看着一只自已咬着自已尾巴、又狼狽跌倒在地的狗。
張開明情不自禁斂了笑,皺起了眉頭,狐疑地望着他。
“玄溪道長,你的劍在觀心崖密室。記得吃一粒辟毒丸。”
沈璟彥語氣淡淡,陸旸則虛影一閃,當場拔腿沖出穹瑤宮,而後知後覺的張開明瞬間怒火中燒。
“你們……你們騙我!”他指着沈璟彥,嘶聲道,“你們手中的那把劍,它……”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機關而已!”
程不漁晃了晃手裏的劍,笑道:“一個按鈕,按下去便卡住,難以拔出。這就是諸葛丞相的妙計!”
張開明氣得幾乎要昏厥過去,他的牙都快要咬碎、咬斷,整個人自內而外透出了一種難以遏制的殺氣。
“張長老,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到底為何要偷卻邪劍呢?!”孫令九驚訝不已。
張洞明卻嘶聲道:“我不過是想幫婵兒一把。婵兒,你說對麽?”
他的目光惡狠狠地望向鄒月婵,而靠着牆壁滿面絕望的鄒月婵則壓根就無心去瞧他,只空洞地望着前方,輕聲道:“還是我來說吧。”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緩緩開口道:“我去找天楷,聽到他與冷長老的對話,陸師兄要回到太和。我心裏怕極了……我好不容易才、才得到掌門的認可,那麽多年的勤學苦練,那麽多年的小心翼翼,我怕陸師兄回來後,我的一切都會付之東流……”
她擡起手,拭去了臉上的淚,繼續道,“我……我心中不忿,我不明白為何老天如此不公,有的人生來就是奇才,能拔出卻邪,能成為鬼谷傳人……而我努力了那麽多年,到頭來卻還是要将自已的東西拱手送人……”
季和光亦是嘆道:“婵兒,即便你不做掌門弟子,當年你也定能成為三宮掌事大弟子之一。”
鄒月婵卻道:“可是師尊,行走江湖,人只知道太和掌門大弟子,誰會關心和在乎三宮掌事弟子究竟都是誰呢?”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邊往庫房去,邊落淚,恰巧遇到了自山門上來的張長老。張長老問我為何落淚,我告訴了他,他說我熬了那麽久,才有了今天的榮光,斷斷不能将掌門大弟子的位置拱手讓人,更何況,是讓給一個棄徒!”
她閉起眼來,顫聲道:“他說,他願意幫我……只要沒有卻邪,陸旸就不會再成為掌門大弟子。”
程不漁蹙眉道:“鄒月婵,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他是一宮長老,這種違背門規且風險極大的事,他為何願意幫你?”
鄒月婵沙啞道:“我滿心只有保住自已的位置……從未想過其它。”
程不漁與沈璟彥對視一眼,搖了搖頭。說她心思重,她的确是嫉妒陸旸得很;說她單純,她又的确容易被人利用。
她轉過頭,擡眼望着沈璟彥道,“沈公子,你生來便身份尊貴,金銀財富,權勢聲名,應有盡有,你當真能理解一個人拼命得來的東西,是如何珍惜麽?”
沈璟彥道:“那些并非我真正想要的。我雖能理解你想留住自已拼命得來的東西,卻不能理解你為了留住這些東西,而去殺害自已的愛人、欺騙自已的師尊。”
“那不過是因為,你還沒有得到過你真正想要的東西罷了。”鄒月婵幽幽道。
沈璟彥定定望着她,不再回應。除了為兄長複仇,他還想要些什麽呢?
他想要的,絕非是一個人人敬仰的名聲、人人羨慕的江湖地位。只因這些,自他走入江湖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有了。
鄒月婵又望着程不漁,輕聲道:“程少俠,你生來颠沛流離,雙親亡故,若你的雙親突然死而複生、你突然擁有了美滿的家,你當真願意眼睜睜看着它再毀滅麽?”
程不漁卻想也沒想,便開口道:“往事不可追,也沒有假如。我只在乎當下的人。”
鄒月婵的目光顫動着。她苦笑道:“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罷了。”
她的喉嚨一陣發幹,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嘶聲道:“張長老肯幫我,我感激他……師尊,您肯認可我,我也感激您。徒兒在太和的這十五年中,成為您的掌門大弟子這三年,是最幸福、最快樂的三年。”
說罷,她便向季和光深深叩首,“弟子月婵,叩謝師尊。”
待她擡起頭時,卻突然手中攥住了一把銀光閃閃的劍,還不等衆人阻攔,她便已經血濺七尺,整個人癱倒在了曲天楷的屍體旁。
季和光當場站起身,瞪大了雙目,錯愕驚聲喚道:“月婵,你……”
赤紅血液自地磚之上漸漸氲開。
鄒月婵借着最後的氣力,擡起手,撫上了曲天楷的面頰,眼角滑下最後一滴淚,輕聲道:
“天楷,是我對不住你。我愛你。”
說罷,她的手自緩緩墜下,再也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