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黃沙藏屍谷

第71章 黃沙藏屍谷

這一句話尚未完全說罷,趙治策已自腰間衣帶下抽出一柄軟劍,凄清月色下銀光一綻,劍身迎風抖得筆直。

若是江湖人土見了這柄劍,高低要驚呼一聲“軟柳”;可這群東瀛人見了這柄劍,卻以為不過是不甚鋒利的防身武器而已,如此綿軟,又如何能殺人?

東瀛人本就不将這柄舉世聞名的軟劍放在心上,所以當一道劍氣橫削而出時,他們甚至連那刀都未能拔出——

軟柳碧光乍現,宛若游龍出海,劍風如自天幕傾瀉而下的水銀,還未近身,東瀛人便已經被掀飛五丈遠,重重跌落在荒草之上。

待他們終于踉跄站起,拔刀而出之時,忽然聽得一聲淩銳嘶鳴,那馬廄中的一匹瘦馬已自騰出,而趙治策則縱身一躍,身體淩空飛起,不偏不倚恰巧落在了馬鞍之上。

一聲長嘶,連人帶馬已在十丈開外。

幾個東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絕塵而去的馬,為首的那黑衣人突然轉身,不知大喝了一聲什麽,幾人便也匆匆跨上馬背,馬行如龍,忙不疊地追着趙治策的方向而去。

人和馬皆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風卷着荒草,如浪濤起伏,月光更加冰冷。

程不漁與沈璟彥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二人自沙土中爬起,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已快要凍僵。

天地寂靜,荒野失色。

忽然間,他們又聽見自已身後不知何處傳來了方才那空靈缥缈的歌聲:

秋風起荊中,赤竹生漠北。月出孤城寒,淚灑冷冢碑。萋萋荒草掩舊徑,哀鳴寒鴉喚殘晖。

二人心照不宣立即上馬,向那歌聲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剛跑出沒有五丈遠,那歌聲便又戛然而止。

二人錯愕止步,月光下,似有一條及其渺小,又模模糊糊的瘦長人影。

那人影佝偻着背,不聲不響,推着一輛小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伐疲憊而沉重。

前方空空蕩蕩,放眼望去,一片荒蕪,不知他究竟要到何處。

二人就這般遠遠望着他,瞠目結舌、又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直到他來到一處完全看不清晰的斷崖旁,整個人都似已麻木僵硬了一般,将那小車微微一傾,好像傾倒了什麽東西,便又直愣愣地轉過身去,推着小車,踏着來時的腳印,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健馬又是一聲低嘶,二人來到方才那推車人駐足之處約三丈外的地方,小心下馬,走到那斷崖旁。

沈璟彥揮出銀槍,直直刺入龜裂的土地之中。

程不漁握緊槍杆,蹲下身去,探頭觀察着下方,可下方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只有一股不甚濃烈的腐臭氣息自谷底彌漫上來,又漸漸消散在冷風中。

沈璟彥細想了想,轉身從一旁的枯樹上折下一段枝幹,道:“程不漁,把火折子給我。”

程不漁從懷中摸出一個火折子抛給沈璟彥,奇道:“這裏像是死了什麽動物,這味道實在是難聞。”

沈璟彥只嘆道:“沒準死得也不是動物。”

他将燃起的樹枝抛入到那斷崖之中,火光瞬間便被黑暗吞噬大半,只剩下微弱的光,照亮了周圍一圈物事。

冷月暖火,映出了二人驚駭的臉。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照着的,是一具已腐爛的骸骨。

在這具骸骨周圍,白骨、殘肢,交錯縱橫,淩亂不堪。

沈璟彥又折下三四根枯木,皆盡燃起,紛紛丢入到下方的裂谷之中。

骸骨,仍是骸骨。數不勝數、無窮無盡的骸骨。有的已是森森白骨,有的将腐而未腐,有的完整卻扭曲。

程不漁只覺得整個人發冷,從心尖涼到腳跟。沈璟彥拉着他後退兩步,道:“這是屍坑。看這些屍體的衣着,并非是東瀛人,而是漠北人。”

縱然沉着如沈璟彥,此時的話語聲也已是微微顫抖。

程不漁的手放在嘴邊,蹙眉默然沉思。他的手同沈璟彥的手一樣,又冰冷,又幹燥。

他忽然擡頭,微微睜大雙眼,望着沈璟彥,道:“你還記不記得,方才那推車人走得是哪個方向?”

沈璟彥環顧四周。在這樣的漆黑荒漠之中,辨別方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低下頭,沿着斷崖,尋找着車輪的痕跡。

片刻後,他才指向枯樹的方向,道:“那邊。”

二人沿着車輪的痕跡,一直走、慢慢地走。風聲中,馬蹄聲斷斷續續,車印已很是模糊,幾乎要被沙土掩蓋。這條路如此漫長,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頭、永遠也看不到終點。

“沈璟彥,你說……那些都是誰的屍體?”程不漁悶悶盯着馬鬃,有些遲疑地問道。

沈璟彥不确定道:“……也許是漠北十四門的人。”

程不漁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只覺得很冷,将手提到唇邊,哈了口氣,杯水車薪地暖了暖,憂心道:“有沒有可能,是雲水盟的人?”|

沈璟彥轉頭瞧着他,片刻後,又回過頭,垂目道:“我覺得不會是。”

程不漁望着他,“為何?”

沈璟彥認真又平靜道:“就像雲水盟一樣,抓到赤竹不會先想着殺死。而且,如果我是赤竹,我或許會将他們扣押,作為來日和雲水盟相抗的籌碼。”

程不漁嘆了口氣:“我從未覺得你說的話讓我如此安心。看來帶着你來是對的。”

沈璟彥淡淡道:“是麽。”

陽光已照亮了黑暗寒冷的大地,荒野的初晨總是要比城鎮之中要更加寒冷幾分。

二人已不知走到了什麽地方,地上的車印延伸到三丈之外便已被風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身後是一片嶙峋怪石,而面前的怪石盡頭,又是一片茫茫無際的沙海,現在,竟是連半棵草也無了。

程不漁翻身下馬,叉着腰無奈嘆道:“好嘛,這裏簡直比湛空小師父的頭還要禿。我們又要喝西北風了!”

沈璟彥道:“師父說過,漠北沙海之中常有流沙,一旦陷進去,恐性命難保。”

他蹲下身來,撚了撚沙土,又喃喃自語般蹙眉道:“但這裏似乎時常有人往來,沙土雖然表層松散,但內裏确是壓平的。”

程不漁笑道:“雖然有人走,卻不知走過的那些人到底是死是活。”

沈璟彥瞧着他,似笑非笑:“你莫不是想試試?”

程不漁道:“這周圍已經沒有路了。已經走到這裏,難不成再返回去麽?更何況那車的痕跡,便是在裏被風吹散的。那人一定是走到了這裏來,只不過後來又轉向哪裏,便不得而知了。”

沈璟彥忽然不知哪來的好奇,竟然也跟着道:“無論他轉向哪裏,這四周都已經是沙海。既然返回去也沒有多少有用的線索,那咱們不妨走走看。”

程不漁眨了眨眼,道:“沈璟彥,從前我不謹慎而你謹慎,現如今你怎和我一樣不謹慎了?”

“近墨者黑。”

沈璟彥只平靜說出這個四個字,便又道,“而且這流沙的位置并非一成不變,受各種因素影響,它出現的位置往往都是不确定的。”

程不漁轉過頭,饒有興趣地看着面前金黃的沙海,展顏笑道:“與天賭命,小爺我也很感興趣。”

沈璟彥無奈一嘆:“看來這便是你我二人都被屠人富同化了的下場。”

二人彼此苦笑,又翻身上馬,馬蹄緩緩踏在柔軟的沙子上,每一步似都像踏在未知的命運中,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遭遇什麽、是生是死。

如此,又走過大約二十丈的距離,一切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沈璟彥忽然勒馬嘆道:“師父說得果然不錯,只要在沙子上走得平穩,遇到流沙的機會倒也不算很大。”

程不漁忽然想起先前趙治策給他們的那張輿圖來。他展開輿圖,思量了半晌,沉吟道:“我們現在,大概在這個位置。再走上不足一個時辰,便能離開這片沙海,去到金月灣。”

“金月灣?”

沈璟彥喃喃道,“是昨日那些東瀛人提到的地方?”

程不漁面露喜色:“看來,我們的确是走對了地方!”

他收起輿圖,剛擡起頭欲縱馬而行,卻忽然睜大了眼睛,整張臉、整個人都僵木了起來。

他擡起手,指着一處,嘶聲道:“沈璟彥,那是……是,是什麽?”

沈璟彥定睛一看,卻見遙遠的一處山丘之上,一個昏黃發黑的柱子正通天而立,再細細看去,那柱子似正在向這個方向移動,因為它已愈來愈大、愈來愈清晰明顯!

他俶爾也變了面色,失聲道:“是沙暴!咱們得快些走了!”

“不能走,是得跑了!”程不漁驚聲道,說罷,二人同時揚起馬缰繩,兩匹健馬長嘶一聲,四足踏沙,飛掠而去。l

那黑黃色的沙暴已向他們迅速逼近。不過是呼吸了兩下的功夫,他們明顯感覺到自已四周的風力已陡然增加。馬鬃已斜斜歪向一邊,狂風肆意撕扯着他們的衣衫,袍擺被吹得獵獵作響。

天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昏黃,不消片刻,已連眼睛也睜不開。

沈璟彥掩住口鼻大聲道:“咱們得停下,找一處山丘避風!”

就算他離程不漁不過一只手臂的距離,但他的聲音在風暴之中像是很遙遠。

程不漁艱難地環顧四周,道:“這裏根本就沒有山丘!”

就在此時,他二人胯下的馬突然人力而嘶鳴,同時變得焦躁不安,胡亂地踐踏着蹄下的沙土,甚至還轉圈狂奔了起來。

沈璟彥急道:“程不漁,快下馬!”

二人一躍而下,勉強找到一處相對低窪的地帶,而兩匹馬則發瘋般地在暴風之中狂奔而去。

狂風如一只兇惡的猛獸,已将二人完全吞噬。此時身在風中,完全站立不穩,只能趴倒在地,腳掌死死勾住地面,互相攬住對方的身軀,盡可能減少受風面積,讓彼此不被狂風吹散。

霎時間,昏天黑地,日月無光,仿佛已置身地獄。

就在此時,程不漁忽然感覺自已腳掌勾住沙子的位置似變得有些松軟,仿佛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死死攥住了他的腳掌,将他往下扯去。

他一聲驚呼:“……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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