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邊城月影遲
第70章 邊城月影遲
程不漁忽然眯起眼睛,放下手裏的羊腿,狐疑道:“趙兄,你不但知曉我與沈大皇子的身份,還知曉雲水盟的事,你的這些消息,究竟是從何而來?”
趙治策抟着手中的茶杯,忽然輕輕一嘆,道:“二位可曾聽說過漠北飛羚宮?”
程不漁道:“自然知曉。雖然了解甚少,但我記得,漠北飛羚宮乃漠北第一大門派。”
趙治策微微颔首:“是了。趙某不才,正是軟柳劍傳人,漠北飛羚宮的擎天護法。”
“飛羚宮護法……軟柳劍!”
程不漁幾乎就要跳起,“難怪你會知曉雲水盟和赤竹的事!是在下有眼無珠,趙兄莫怪!”
沈璟彥微微訝然,看着端坐在自已面前的這個男人,道:“既然赤竹已在漠北如此嚣張,漠北十四門派怎不出手?”
趙治策欲言又止,低頭嘆道:“漠北已無十四門派了。”
這話說得如此意味深長,話語之中似有無盡的痛惜哀愁。
“……此話何意?”沈璟彥愣聲問道。
趙治策道:“漠北雖有十四門派,可這十四門派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個丐幫的規模。更何況,漠北十四門大多奉飛羚宮為尊,并未在雲水盟麾下,自赤竹殘部逐漸滲入漠北後,漠北十四門相繼傾覆,如今我飛羚宮也已不複存在了。”
程不漁呆駭地看着他,嘶聲道:“你是說……漠北現在已是一盤散沙,一個門派都沒有了麽?”
趙治策道:“只有一個了。”
沈璟彥蹙眉:“哪一個?”
趙治策頓了一頓,擡眼道:“赤竹。”
二人異口同聲驚道:“什麽?”
窗外的風沙仍在肆虐,好像要刮到山崩地裂、天地毀滅為止。
“二位有所不知。三年前赤竹傾覆後,殘部并未完全退出北遼,而是向南北彙集。因此,南魏和漠北便成了他們的立足之地。當年魏帝與赤竹相抗,赤竹殘部不敵,也逐漸自南魏退守漠北,只留下了些許暗線分布于遼魏之中。”
他輕輕一嘆,繼續道,“這些赤竹殘部逐漸意識到了為何北遼江湖如此不可戰勝,原因便是這些江湖門派看似松散、繁雜,卻因雲水盟而緊密聯系。看起來毫不相關,實則是一個嚴密、有組織且靈活性極強的整體。反觀三年前的赤竹,雖滲透江湖各處,卻極為松散、體系僵硬,所以……”
他頓了頓,定定看着他二人,沉聲道:“所以他們吸取教訓,也開始做兩件事。”
沈璟彥放下茶杯,蹙了蹙眉,開口道:“一件事,是利用暗線,試圖從內部瓦解江湖統一。而另一件事,則是開始從四方彙集,自立門戶。對麽?”
趙治策點了點頭,看着沈璟彥,道:“不愧是沈公子,你說得分毫不差。他們苦尋将回春多年無果,又受到雲水盟千般阻礙。現如今,他們已不僅僅是為了将回春,而更是想在北遼占據一席之地。”
程不漁不解道:“難道東瀛天皇不知此事麽?”
“東瀛為北遼附屬國多年,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們看似臣服,實則野心勃勃。更何況,北遼南魏朝廷甚少插手江湖紛争,東瀛天皇也以此為由,不加幹涉。若能以此為契機,擺脫附屬國身份,對他們而言,正是一箭雙雕。”
說罷,他又端起茶杯來,輕輕抿了一口,“現如今,整個飛羚宮只剩下我一人。我自當為雲水盟肝腦塗地。”
程不漁方才恍悟:“所以,你是雲水盟在漠北的線人,是麽?”
“是。但僅憑我一人之力,在偌大的漠北,尚不能洞悉赤竹全部的動向。在我向楚盟主禀告漠北異動後,雲水盟已派出心腹與我一道探查漠北。盟主說那人自當與我彙合,可如今已過去許久,我仍是未見到那人。”
程不漁與沈璟彥對視一眼,心下頓時忐忑起來,輕聲道:“許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吧。”
趙治策并未答話,只問道:“二位少俠此番來到漠北,所為何事?”
程不漁苦笑道:“來……來品嘗一下天下聞名的馬奶酒。”
雲水盟的各處線人彼此相互隐匿,無人知曉其他線人究竟是誰。即便對面的人已表露身份,可在這片赤竹遍布的不毛之地,他二人卻不能不謹慎隐匿自已的來意和行蹤。
趙治策卻失笑,悄聲道:“還有查赤竹。”
程不漁的笑意忽然便木僵了起來。他幹聲道:“我……我……”
“我既已将漠北赤竹情況告知你二人,便是知曉你二人的情況。只是你二人為何自中原進入漠北,二位既不方便告知,那在下也不多問。”
他側過頭去,望向窗外。風沙已經輕了,而這荒野的日色卻更加蒼茫、更加遙遠。
他站起身,道:“你二人初來漠北,今日不妨到我的住處歇腳,我好将一幅漠北的詳細輿圖交給你二人,你二人日後行走,也方便些。”
他忽然笑了笑,“對了,在下屋中還有幾十袋馬奶酒。這馬奶酒在此處也不算是稀奇,只不過離了漠北,便難以再喝到了。”
程不漁起身拜謝道:“既如此,那便多謝趙兄了。”
城外荒野寂寥,風雖已小了許多,可還是凜冽無比,依稀還帶着些許血腥之氣。
三人三馬遠在黃沙裏,馬蹄踏出的腳印筆直而漫長,通向一處破舊而孤獨的木屋。木屋四周荒草萋萋,荒草之中,立着一塊破舊的墓碑。
院中左側,有一個簡單卻寬敞的馬廄,這馬廄比人住的屋子還要寬敞兩倍不止,兩匹高頭駿馬正在廄中低低嘶鳴,踢着腳,院中到處都是風沙,木桌上已落滿了厚厚一層沙土,而這兩匹馬卻通體油光發亮。
趙治策将筐簍中綠油油的蔬菜倒進馬槽,拍了拍手上的塵土,道:“這兩匹馬,曾是我與飛羚宮宮主的座駕。現如今人已故去,我只能是睹物思人。”
程不漁将兩匹瘦馬牽入馬廄之中,一匹駿馬人立而嘶鳴。
蒼穹漸漸已自昏黃變為墨黑,在這荒野之中,無處不透着寒意。
月冷,風冷,燭色更冷。
子時未到,本是人跡罕至的屋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幽幽的歌聲。這歌聲空靈、綿長,似一個迷失在荒野中的旅人在這夜深風冷中訴說着自已的凄迷與孤苦。
秋風起荊中,赤竹生漠北。月出孤城寒,淚灑冷冢碑。
沈璟彥睜開眼來,翻身坐起,跨過仍是沉睡不醒的程不漁,來到窗前,默默尋找着這歌聲的來源。
可這茫茫黑夜、瑟瑟風中,莫說是人影,就是馬影,也看不到一絲一毫。
可那歌聲依舊回蕩在夜色中,已反反複複、悠悠唱了三遍不止。
“找到了麽?”
程不漁不知何時已經爬起,呆呆立在了他身後,将腦袋湊在了他的耳旁。
沈璟彥渾身一凜,蹙眉道:“你能不能……”
“噓!”程不漁示意他噤聲,“你看那邊,是不是有火光?”
沈璟彥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遠處果真似有點點金色的光芒,忽明忽暗,似有若無,愈來愈近,時不時還傳來幾聲獵犬的吠叫。
而那歌聲,也恰在此時戛然而止。
那一叢叢火光越來越近,越來越明亮,在無止境的黑夜之中格外耀眼,直奔着這木屋而來。
沈璟彥立即警覺起來,低聲道:“快把面巾帶上,快!”
二人匆忙戴好了面巾,遮住自已的面孔,而此時,趙治策也已驚覺起身,望着窗外的火光,沉聲道:“是赤竹。”
他急忙将二人推出屋外,解下馬廄中的兩匹高頭大馬,将缰繩塞入他二人的手中,道:“你們快走,莫要耽擱時間!”
程不漁惶然:“趙兄,那你……”
趙治策沉聲道:“只要你們不被他們發覺,他們便不會将我怎麽樣。我來拖住他們,你們快走。”
二人心照不宣對視,急忙策馬而去,翻過一個月光掩映的沙丘,将馬拴在沙丘後的一棵枯木上,俯下身體,将自已的身形埋藏在陰影之中。
火光疾馳而來,一衆黑衣人翻身下馬,幾只獵狗狂奔而至。
趙治策站在門前,負手而立,冷聲道:“幾位兄臺,半夜三更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兩個黑衣人交頭接耳了片刻,其中一人上前說道:“赤竹接報,你暗藏雲水盟線人,我等前來捉拿,而你,殺無赦!”
他講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漢話,磕磕絆絆,卻仍是講清楚了。
赤竹如何知道他二人已到漠北?如何知道他二人行蹤?
究竟是誰?是藍牡丹?是那老板?還是那三個東瀛人?亦或是這荒漠之中行色匆匆、步履沉沉的路人?……
已不得而知。
趙治策冷哼一聲,道:“我屋中,并無他人。你們若要搜,便搜吧。”
那黑衣人微微側頭,招了招手,身後三名東瀛人立即擎着火把沖入屋中,過了良久,才走出屋門,悻悻道:“屋內确實沒有人。”
為首那黑衣人眯起眼來,冷漠睨着比他更冷漠的趙治策,忽而将目光落在了馬廄中的兩匹瘦馬上,悠悠道:“你的這兩匹馬,可是瘦了不少。”
他的語調很是奇怪,語氣卻很是陰鸷,聽起來頗為滑稽,又頗為詭異。
趙治策淡淡道:“吃的喝的,都送給了你們。我這馬,吃得還不如你們都狗,能有什麽本事和你們搶。”
黑衣人瞧着他,不屑一顧道:“趙護法,主上留你一命,是念在你曾經搭救過他。但無論如何,今日你也得跟那碑下人做個伴了。”
趙治策冷笑:“我倒寧可那日未曾救過他。否則漠北十四門,如何會遭受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