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赤竹生漠北

第73章 赤竹生漠北

這些囚籠被鏈條拴住,就如此明晃晃地擺在岩架上,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有的牢籠中有人,而有的則是空的。

這是一個惡魔在炫耀着自已的戰利品,恫吓着底下那些被他們禁锢着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奴隸,仿佛在告訴他們:

你們相信且依靠着的人,就在你們頭頂的囚牢中。

眼前情境之可怖,與那煉獄不相上下。程不漁緊攥着的拳骨節已然發白,顫聲道:“他們竟然将雲水盟的人關在這裏!一群畜生,簡直是一群畜生!”

沈璟彥蹙眉道:“咱們得想個辦法混進去,沒準這其中就有你師父。”

程不漁環顧四周,這裏根本就沒有其他路可走。

他用拳頭怼了怼面前薄薄的石頭,估計了一下,又沉思片刻,将目光落到他們所在縫隙下層的一處幹草垛子上,忽然道:“我已想到了一個方法。”

說着,他又用手指比量了一下石縫的寬窄,俯身自地上撿起了一塊大小差不多的石頭,又伸手從裏衣內掏出一塊兒棉絮,用布條将石頭和棉絮捆在了一起。

沈璟彥瞧着他,已看出他到底要幹什麽,便道:“你可确定了,不然一會兒咱們就要憋死在這洞裏了。”

程不漁回答:“放心,相信小爺我的拳頭!”

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笑,對手裏的那塊小石頭悄聲道:“我程不漁發明了你,給你起名叫小火彈,你看好不好?我聽到你說‘好’,那就助我一臂之力,拜托了!”

于是,他用火折子引燃了棉絮,趁着火苗燒斷那布條之前,兩指一彈,竹葉飛花,那小小的石頭飛速竄了出去,不偏不倚,精準無誤地落在了草垛子上。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那草垛子便已燃起了大火,但因它的位置是在斷崖下方,直至那大火已燒出了懸崖,濃煙已騰騰上升,衆人這才發現不妙。

一黑袍人用東瀛話焦急大喊了一句,附近所有的東瀛人瞬間大驚失色,一窩蜂撲上,緊趕慢趕着想要撲滅大火,整個地下城中瞬間一片嘈雜。

見此情景,程不漁已知目的達成,遂退後半步,活動了一下手指,左手緊攥成拳,一拳突出,“轟”地一聲,一陣稀裏嘩啦,碎石飛濺,面前那薄薄的裂着縫隙的石壁簌簌而落,現出了一個足夠讓一人爬過的洞口。

地下城中之嘈雜,這一拳竟然無人發覺。

二人匆匆忙忙鑽入洞口,又搬來了兩塊青石将它遮住,這才貓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從潦草堆放着的石頭後方潛入了地下城。

他們二人是萬萬沒有想到東瀛人會制造一個如此龐大的地下據點。進入到內部,他們才更加震驚,這裏東瀛人的數量,遠比他們想象的要龐大得多。

程不漁躲在一處籠子後方,嘆道:“這群東瀛人當真是奇怪得很,還沒等壽終正寝,先把自已給埋在地底下了。”

沈璟彥道:“許是外面風沙實在是太大,這裏既安全又隐蔽,難怪雲水盟一直未能發覺。”

二人一路尋找着遮擋物,已溜出很遠,身後的大火終于漸漸熄滅。東瀛人又發出了一陣呵斥,難得坐下歇息片刻的苦工又掙紮着爬起,推着一車又一車青石木材,繼續為他們搭建賊巢。

程不漁繞到一處籠子旁,卻見籠內關着一個滄桑不堪的道土,正垂着頭,閉目沉思。

他将手伸入籠中,戳了戳那道土的肩膀。道土睜眼愣了一愣,微微驚訝。

“兄臺,你是雲水盟的人麽?”程不漁急道。

道土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程不漁道:“你堅持住,雲水盟已在想辦法救你們出去了!”

那道土忽然目光明亮了起來,“你也是雲水盟的人麽?你為何會到這裏來!”

程不漁悄聲道:“我們來此是陷入了流沙,機緣巧合。”

那道土的目光忽然又暗了下去,喃喃道:“看來……看來還是沒有找到能夠進來的方法。”

程不漁卻并未将這句話放在心上,急道:“兄臺,你聽我說,你千萬莫要宣揚出去,也千萬莫要着急!想從這裏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楚盟主不會丢下你們不管的。你再等些時日,這籠子并不堅固,我們定能想辦法救你們出去!”

那道土突然翻身跪起,眼中流露出急迫的光,“兄弟,這裏到處都有東瀛人把守,他們的首領藤野盡冢也随時會出現,更何況下面還有諸多無辜的漠北人,他們被抓來做了奴隸,也是要挾我們的一部分!若我們出逃被發現,他們也會被殺。時至今日我等已不做奢求,但……”

他忽然低頭,在胸口中摸索着,“但是,我這裏有一封密信,是我這兩月來的所有線索,你若能離開漠北,定要替我交給楚盟主,好麽?”

他顫抖着将書信從籠子的縫隙中遞給程不漁,哽咽道:“我等寧死也不願成為赤竹要挾雲水盟的籌碼。如若讓雲水盟為難,我等不如就死在這裏!”

程不漁的心忽然一滞,緊接着便狂跳了起來。

他看着那道土的眼睛,眼睫不住顫抖着,良久才擡起手,顫抖着接過那封信,堅決道:“不,你們不會死在這裏的。這些漠北人也不會死在這裏,除了赤竹,所有人都不會死的!”

“兄弟,你先不要急着救我們。你一定要先回雲水盟,把這裏的情況告知楚盟主。這座地下城,上上下下已經關着有二十多號雲水盟弟子和一百多個漠北人,還有幾千個東瀛人,外頭更不知還有多少!他們的人數并不比雲水盟少!如若有一日雲水盟能找到這裏,與赤竹決一死戰,那我們這些人便……”

他的話尚未講完,一東瀛人便已握着刀巡邏至此。那道土眉心一震,慌忙道:“快走,你們快走!記住我的話,莫要管我們!千萬莫要來救!無論如何也要相信楚盟主,相信我們!一定要!”

程不漁震驚又錯愕地望着他,還沒等想明白他話中意味,便被沈璟彥拉到一堆青石後,直至那巡邏的東瀛人走過,他們才再探出頭去。

程不漁原是還想回到那道土身邊問個清楚,沈璟彥卻忽然将他拉到一邊,指着坑洞下方的一個推車人,道:“程不漁,你瞧那人,是不是我們昨晚看到的人?”

程不漁回過神,睜大了眼睛,道:“是他!佝偻着背,又瘦又小!”

沈璟彥眯了眯眼,奇道:“他車上推着的是什麽?”

“……不像是建築材料。”程不漁将身體往前傾了傾,全神貫注地分辨着,“倒像是個人。”

待那推車離自已愈來愈近之時,他忽然渾身一震,一把抓住了沈璟彥的胳膊,整個人已經抖得如篩糠一般,失聲道:“是師父?!”

沈璟彥大驚失色,“快跟上他!”

沒想到葉舟竟然真的在這裏!

聯想起昨晚那推車人丢入山谷之中的屍體,程不漁整個人瞬間面色煞白,死死扼住即将脫口而出的狂吼。

難道葉舟已經死了……他真的已經死了麽?!這怎麽可能!他是那麽聰慧、那麽機敏的一個人,又使得一身好功夫,怎會說死就死!

沈璟彥死死拽着他,生怕他一個沖動便要将葉舟的屍身奪來。

他只能不住勸慰道:“程不漁,我們尚不能确定你師父究竟是生是死,這個推屍人既然能出去,那我們只要跟着他,便也能找到入口和出口!一切等出去再說,好麽?”

程不漁面色如紙,已然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他不聲不響,甚至連表情也沒有。此時此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似是什麽都想了,又什麽都沒有想。

他想起了幼時葉舟牽着他的手走在荊江邊,帶他看星星,看月亮,冬天給他買的糖葫蘆,夏天送給他的蟬,十三歲生日那年送他的這幅玄鐵指虎,一聲聲喚着他的“阿漁”……

他并未刻意去想,可那一瞬間,這一切又都湧進了他的腦海,像一把刀,反複穿刺着心髒,而這顆已然破碎的心又被東瀛人狠狠地扯出、踏碎。

他的雙腳仿佛都已不受自已控制,只跟着沈璟彥,默默跟着沈璟彥,躲過巡邏的赤竹,躲過所有人的耳目,躲過一場風暴,卻又來了一場更加猛烈的雪崩。

沈璟彥死死盯着那推屍人,來到一處狹窄的密道。

推屍人忽然停了下來,擡手觸碰了牆壁上的某個位置,黑暗之中并不能夠看清他究竟是如何的一番操作,便又慢吞吞地放下手臂,推着那小車走了進去。

難道,他是關掉了這裏的某個機關?

來不及細想,沈璟彥急忙拉着失神落魄的程不漁匆匆跟了上去,在七拐八拐的密道之中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忽然來到了一處上坡,十丈過去,黑暗之中突然傳來“吱呀”一聲響,他推着小車,就着斜坡,走入了天光。

沈璟彥與程不漁急忙沖出密道,鑽到旁邊一堆破破爛爛的木板後。

這裏,竟然是一棟荒廢的木屋。

破碎的碗、陳舊的桌椅、搖搖欲墜的房梁,屋裏屋外鋪天蓋地的沙土,這道暗門竟然就鑲嵌在後院的倉庫之中,無論是誰也不能想到,這裏竟然是通向赤竹的一個命門!

那推屍人掀開破破爛爛的門簾,将手伸到屋梁上的某個位置,只聽那暗門中傳來“咔”地一聲響,機關似乎又重新開啓。

推屍人仍是木讷地向前走着,孤獨地向前走着,踏着着無休無止、蒼茫一片的沙海,向着那昏黃遙遠的落日,一步接着一步,遲鈍、麻木又茫然。

一陣風沙迎面卷來,他甚至連眼都沒有眨一下。

他忽然開口:

“秋風起荊中,赤竹生漠北。月出孤城寒,淚灑冷冢碑。萋萋荒草掩舊徑,哀鳴寒鴉喚殘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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