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在冬天 #01
第1章 初遇在冬天 #01
17歲的江左顧頭枕在微微震動的車窗上,淺藍色頭戴式耳機裏循環播放着他很喜歡的古典曲目,冬日的天空總是灰蒙蒙一片,像是覆蓋了一層被子,即便寒冷也能令他昏昏欲睡。
“姜水路站到了,有要下車的乘客請移步至後門站穩扶好。”
公交車裏的機械女聲循環播報了兩遍提醒,江左顧勉強坐起身子,迷迷糊糊的拽住書包站在後門。他單手插在褲兜,另一手煩躁的揉捏雙眼,同時打了個寒顫,他從小就不适應低溫天氣,所以比起冬天他更喜歡夏天。
待公交車到站停穩,江左顧剛一只腳踏出車外,忽然一陣寒風襲來,迎面飛舞大片雪花,把他從頭到腳貫穿個遍,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什麽時候下雪了?”江左顧雙手揉揉肩膀,吐着白色哈氣自言自語道。
他腳步輕快,沒有重複以往的回家路線,而是繞到公園旁邊的小食堂買了杯熱粥和幾個剛出鍋的包子。
他有個每天只會瘋跑的弟弟,現在下雪了肯定更不着家,飯也不知道吃,江左顧把包子揣在懷裏,打算當做他們兩個人的晚餐。
平時公園裏總是很多小孩子玩,多虧了弟弟的福,江左顧也在一群小屁孩裏混了個臉熟,可今天公園卻格外安靜,這一路走下來,別說孩子了,甚至連一個行人都沒有看見。
正好江左顧喜靜,雪花變小,他的速度也放慢不少,就在他一步一個腳印頂着小雪前行之時,一擡頭,在不遠處的某張長椅上,一個男孩孤零零的坐在那裏。
男孩大概10歲左右的樣子,在嚴冬裏他沒有穿着厚實的外套,反而只套了一件單薄的灰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長褲,也許是視覺原因,這身裝扮襯着他身材格外瘦小。
他留有一頭偏長的黑發,像被什麽人抓過一樣淩亂毛躁,嚴嚴實實的遮擋住面部,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男孩在這裏坐了多久,在他的肩頭和膝蓋上落了薄薄一層絨雪,一雙小手凍到發紅,可男孩仿佛對這一切都不自知,一動不動的好像一只被人遺忘在角落裏的布娃娃。
耳機裏的音樂戛然而止,世界安靜到仿佛只剩下江左顧和那個瘦弱的男孩。
江左顧遲疑的停下腳步,環顧一圈發現周圍沒有其他大人,只有一個小孩子可可憐憐的在這裏,難道他遇上什麽事情了?是不是要報警?
此想法一出,江左顧忍不住接近男孩,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道,“小朋友你沒事吧?”
男孩顯然沒想到會有人和他搭話,他像是被吓了一跳,黑色的瞳仁緊盯着陌生的哥哥看得出神,像是在判斷對方的危險性,最後才小聲嘀咕一句,“沒事。”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不冷嗎?你爸爸媽媽呢?”
“不冷。”男孩挑了三個問題中最無所謂的一個,語調不鹹不淡回答。
察覺到對方刻意不談,江左顧識趣的不再提及,他再次觀察男孩,很快發現一個問題。
男孩看上去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但他的毛衣、褲子、鞋子包括襪子都是名牌,看來對方家境不錯,不像是給他缺吃少喝的。
接着便是隐藏在衣領下的脖子上有幾道青紫色抓痕,應該是不久前留下的,已經結痂開始長新肉,雖然看不清男孩的臉,但估計臉上也挂彩了。
看來是個有故事的孩子,這可不是他能處理的了的。
思索半晌,江左顧起身把書包扔在長椅上,伸手撣了撣男孩肩頭的雪花,随後脫掉自己的外套披在男孩身上,“我帶你去找警察吧?或者我送你回家?”
男孩擡頭愣愣地看着江左顧,隐藏在淩亂劉海下的是一雙格外澄澈剔透的雙眼,裏面倒映着江左顧藍白色的校服和他清秀的面龐。
“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回去。”男孩出奇的冷靜,他拒絕了江左顧的幫助。
“是嗎?”江左顧撓撓頭,用手撥開長椅上的雪一屁股坐在那裏,“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男孩點點頭,下意識的往相反的方向挪動一下,好遠離這位陌生人。
“那吃點東西,”江左顧根本不等男孩同意,直接将剛買的包子和粥塞到男孩懷裏,“這天寒地凍的,不好好積攢熱量不行。”
男孩頓時錯愕,他張張嘴想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将話咽了回去,“...謝謝。”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現在煩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決嗎?”江左顧面色正然道。
“可以。”
聽見男孩篤定的回答,江左顧這才放下心來,“有困難要向身邊的人求助,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
“求助?”男孩對這個詞語有些陌生,他歪歪頭不解道,“和誰?和哥哥你求助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江左顧脫口而出,但很快又心虛改口道,“不過...我也是個小孩,雖然我馬上就成年了,但是僅憑我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可是我身邊的人們只會嫌我事多,而且他們總是在我耳邊吵吵嚷嚷,我不想聽他們說話,也不想和他們交流。”
“嫌他們吵好辦。”
男孩還沒有明白江左顧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江左顧已經取下自己的耳機戴在了男孩的耳朵上。
音樂恰時響起,那是能夠隔絕風聲、雪聲與一直蟄伏在男孩內心聲音的樂曲,曲調悠揚歡愉,溫柔之處仿佛陽光傾灑,是男孩從未聽過的。
他雙眼發熱,相比于身體上的疼痛,胸口的酸痛更讓他難以接受,好像有什麽情感要呼之欲出,而面前這位素不相識的哥哥卻毫不在意,探手撩撥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了男孩已經紅腫的眼睛。
果然和江左顧想象的一樣,男孩一側臉頰上青紫一片,因為皮膚白皙的原因,認真看還能看見若隐若現的巴掌印子,所幸男孩臉上只有這一處傷痕,也不會留疤。
孩子何等稚嫩,和自己弟弟相差不了多少,江左顧愛屋及烏,用指腹輕輕撫摸男孩臉上傷痕,憐惜到不行,“欺負你的人可真壞,這麽漂亮的小臉都受傷了。”
要是有人敢這樣對他弟弟,他一定會找那個人拼命。
江左顧眼中氲氤霧氣的模樣倒映在男孩心裏,似乎比起音樂,他的模樣和聲音更能讓男孩的內心恢複寂靜,他一時間僵住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現在聽不見了吧?”江左顧整理好男孩頭發淺笑道。
這句話将男孩拉回現實,他意識到了什麽,趕緊別過臉沉默的點點頭。
江左顧随手指了一棟住宅的方向,“我住在那裏,以後每天都會走這條路,如果你再遇到煩心事可以和我說。”
“我可以嗎?”男孩沒有回頭,不過話語間多了些柔軟。
“當然可以,我叫江左顧,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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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鬧鐘的聲音突然響起,江左顧從床上驚醒,壓在他身上的幾張手寫樂譜滑落至地面,他趕緊彎腰去撿時才發覺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他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
“哥!你起來沒有啊!你不是今天說送我嗎?!”一道精神飽滿的聲音從卧室外響起。
江左顧剛才做了一個夢,也不能算夢,畢竟是以前發生過的事,他在公園裏遇到一個奇怪的小孩,雖然這件事已經過了很多年,但他時不時就能想起來。
他記得那天分開後還是覺得把孩子一個人扔在那裏不妥,就又回去找,結果長椅上只剩下自己的外套,男孩已經不在了。
本來他打算第二天碰見男孩再聊的,誰承想自己身體不争氣,只是凍了一小會兒就直接肺炎住院了。
他在醫院待了一個星期才回家,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孩,早知道應該問一下男孩住址的,也好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說起來那個孩子叫什麽來着?
“哥?”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江左顧的思緒。
江左顧擡頭,只見從門縫邊上探頭出來一位發質毛躁,眼裏透露着清澈愚蠢,身着藍白色校服的年輕男生。
他是江左顧的弟弟江右盼,今年高一,正處在洋洋灑灑的青春期,外人都說兩個人長得不怎麽像,到外面絕對不會認為是兄弟,為此江右盼很是不爽。
都是一個娘胎生的,憑什麽哥哥像媽媽擁有清秀好看的外表,自己則像爸爸是個糙老爺們呢?不過不爽歸不爽,江右盼還是很愛自己哥哥的。
他見江左顧一直沒回應,生怕他又得什麽病,便擔憂的趴在門邊觀察。他看江左顧坐在床上發呆,不像生病,心才慢慢放下,“哥,你不是起來了嗎?怎麽不說話?”
“沒事,對了,你記不記得以前的一件事情。”
“什麽事?”
“就是幾年前我在公園遇到一個小孩。”
江右盼仰頭思索片刻,很快在記憶中搜尋到了這個片段,“我知道,你不是說那個小孩帶着你耳機和新買的mp3就跑了嗎?”
“...你說得好像人家偷我東西一樣,那是我自願給他的,等等,這不是重點,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叫什麽名字?”
“好像說過,名字挺奇怪的,但是我想不起來了,你問這個幹什麽?”
江左顧嘆了口氣,“不說了,今天是你入學第一天,軍訓遲到不好看,我現在就起來。”
江右盼趕緊擺出一個“請”的姿勢,恭迎江左顧去洗漱。
其實他早就已經等不及上學了,遙想去年,他為了和自己好兄弟考上同一所高中而進行了地獄式補習,沒想到中考發揮出奇的好,真的考上了臨海市最好的學校附中,成為初中母校的再一段神話。
那時候班主任還熱淚盈眶的拍着自己肩膀道,“你和你哥,你們兄弟倆真給我争臉!”
順便一提,江右盼的班主任也帶過江左顧那一班,江左顧當年以全市第一考上附中,學校直接弄了幾個條幅挂在學校,還一直給後面的學生贊美江左顧的豐功偉績。
每每這時,江右盼都會挺直腰板大喊:“那是我哥!”
總的來說,江右盼到現在都還保持着極其強烈的優越感,所以特別期待開學這一天。
欣喜之餘,江右盼也沒忘記正事,他清清嗓子,跑到正在洗臉的江左顧身邊,捧着一張乖巧的臉甜膩喊道,“哥哥~。”
江左顧打了個寒顫,從滿臉泡沫中睜開驚恐的眼睛,直接吐出六個字,“好惡心,我不買。”
“我又不是讓你買東西!”江右盼不願意起來,難道他臉皮有那麽厚嗎?...好像也挺厚的,他考上名校後狂宰親哥一頓,直接把他兩個月的兼職收入搭進去了,江左顧也是真怕他了。
“那你想幹什麽?”
“咳咳,祝你21歲生日快樂,今天軍訓第一天不會下學太晚,我們可以一起開派對。”
江右盼最喜歡熱鬧,因為家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還是相對清冷的,但江右盼總不會讓自己閑着,經常搞一些誇張的活動。
江左顧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生日了,沒想到他這個弟弟還一直記着,江左顧心裏感動,也很快将剛才的夢忘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