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哪裏不對?
004 哪裏不對?
阿爾文的行蹤并不難尋找,更何況阿爾文還有着一副過分吸引人眼球的外表。
當太宰治遠遠看到阿爾文時,他第一眼就被對方火焰一樣燃燒着的長發吸引了。
不,仔細看看,與其說那是燃燒的火焰,倒不如說是融化的太陽、流動的黃金。除了耀眼之外,更給人一種奇特的昂貴感,讓人幾乎忍不住想要上手拽一拽,看看到底是會拽下一顆輝煌的太陽,還是一手炫目的黃金。
而除此之外,這位阿爾文幹部也很高,一米九以上的身高讓他在東亞如同混進雞群裏的鶴,并且他的臉也實在過分年輕了,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出頭,讓人根本想象不到與他同一時期活躍的黑手黨們不是躺在了床上,就是躺進了棺材,或者幹脆已經兒孫滿堂,成了爺爺輩的老頭子……
說真的,這家夥到底多少歲?
他都不會老的嗎?
當然,別看這位阿爾文幹部自身條件得天獨厚,周遭也都圍繞着溢美之詞,就好像這是一個完美的人類一樣。
事實上,世上從來沒有完美的人,阿爾文幹部當然也并不完美。
而這位阿爾文幹部的“不完美”,更是擺在明面上的、顯而易見的:
他是個瞎子。
阿爾文的眼部蒙着厚厚的、不可能會透光的繃帶,手上拿着手杖或者說是盲杖。
當他行走在人群中時,人們會出于尊敬而避讓他,而他也能同時精準避開過往的人群。但對于路上的一些小意外,比如說被踢翻的垃圾桶、從貨車上卸下沒來得及收拾的貨物、意外倒下橫在路上的電線杆等,他卻會有一個明顯的停頓,需要等待一小會兒後,才能繞開路上的障礙物。
太宰治審視着眼前的畫面,在心中記下了阿爾文的信息:
一、因為某種原因而裝瞎,臉上的繃帶是特殊裝飾物;
二、的确是一位盲人,但有着條野采菊那樣超出常人五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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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的确是一位盲人,并且能力特殊,不屬于目前歸結的任何一種異能力種類。
那麽,這位阿爾文幹部,會是以上的哪一種情況呢?
為什麽只有這個世界的橫濱才有這位阿爾文幹部?為什麽他一出現就與身份敏感的中原中也——當然還有蘭堂——搭上了關系?
為什麽就連暴躁兇惡、狹隘冷酷如老首領這樣的人,都對他如此放縱,甚至任由他收買人心、将橫濱圈做了他的自留地?
當然,這一切一切的問題,其實都能彙聚到一個最至關重要的問題上:這個名為阿爾文的人,到底有什麽目的?
太宰治很快開始了他的第一次試探。
從那位阿爾文幹部出資建造的孤兒院裏找出幾個腦袋糊塗的孤兒,挑撥他們對阿爾文生出怨恨、出賣阿爾文的行蹤,令那些追蹤阿爾文的鬣狗們聞風而動,布下陷阱,最後将前來孤兒院探望孩子們的阿爾文誘入網中。
這樣的小事對太宰治來說幾乎是信手拈來。
但是——
針對阿爾文的天羅地網失敗了。那些不願遵守港口mafia的規則、又不甘退出橫濱的異能力者們的最後反撲,就像是土雞瓦狗一樣,在阿爾文的手下一擊就潰,太宰治都可以肯定,在面對這些人時阿爾文甚至都沒有使用過異能力。
看來是和暗殺王魏爾倫一樣可怕的怪物呢。
早已預料到這一幕的太宰治暗想。
可無法被異能力者打敗的暗殺王,也會敗于毒藥之下。
那麽你呢,阿爾文?
能夠打敗你的又會是什麽呢?
不到短短三分鐘的事件,如同喽啰一樣雖然人多卻毫無用處的異能力者們就紛紛倒下了。
在太宰治的視線盡頭,那個有着一頭黃金般耀眼長發的阿爾文靠近了被驚吓到的孩子們,似乎是想要安撫。
但是,就在阿爾文伸手的那一刻,一個如野狗般惶然不安的孩子卻驀地拿出了一劑毒藥,用力刺向了阿爾文的手臂。
這是那些無能的異能力者們留下的後手,也是太宰治計劃中的一環。
但太宰治更清楚的是,這一次襲擊絕不會成功。
“果然很沒用啊。”太宰治冷漠想着,“竟然指望一個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的孩子能夠成功将毒藥注射進一個強大異能力者的體內?你們倒不如直接躺在地上等太陽掉下來砸死那位阿爾文幹部會更快一些。”
太宰治可不像那些沒用的家夥們,指望這一次襲擊就能順利放倒阿爾文。
而太宰治之所以會将這必敗的一環納入自己的計劃,只是因為他想要看一看——
看一看這位阿爾文幹部在遭遇背叛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而也只有這樣來自于自己主動伸手和幫助之人的背叛,才會引出一個人心底最真實的、最黑暗的一面。
所以,這一刻的太宰治其實是期待着的。
期待着這位“完美”的阿爾文幹部的“完美”反應。
果然,就如同太宰治預想的那樣,阿爾文在那孩子動手的瞬間,就一把攥緊了孩子的手。
針管落在了地上,發出的脆響如同死神接近的腳步。
阿爾文有些怔怔地“看”着,似乎陷入了某種人生的迷思,而被他捉住手的孩子更是在這一刻大哭了起來,好像預料到了自己注定的結局。
但接下來,讓太宰治意外的事發生了——
也不知道阿爾文對那個孩子說了什麽,似乎只是三兩句,最多不超過五句,那個前一刻還對阿爾文充滿恐懼哇哇大哭的孩子,後一秒就睜大了眼,滿臉的不可置信,最後這樣的不可置信又化作了痛哭流涕的忏悔,就連臉上冒出的鼻涕泡都帶着“我真該死啊”的氣息。
太宰治:“……”
太宰治緩緩打出一個問號,接着又打出了一排問號,感到有某種不在自己計劃之內、極為吊詭的事發生了。
這是什麽熱血漫走向?
認真的嗎?你們?
不不不,仔細想想,這果然是能控制人心的精神異能吧!
但這樣揮霍自己的異能力沒問題嗎?還是說這家夥的異能力使用是沒有限制條件的?
滿心困惑的太宰治還想要繼續觀察恐怖如斯阿爾文,但無奈某個“被阿爾文幹部投喂許久想要收為弟弟的小偵探”的行動力實在可怕。
幾乎就在阿爾文幹部被襲擊的十分鐘內,這名小偵探就唰一下趕到了現場,銳利得可怕的眼睛環視四周,瞬間就發現這起襲擊事件的背後必然還存在着一名推手,于是他飛速擡頭,目光在孤兒院附近的建築物上以可怕的速度跳躍,像是抓住了一條指向太宰治的無形的線。
太宰治反應果決,在與那個棘手偵探對上視線的前一刻就低頭離開,丢下了自己所在的臨時據點,無聲撤退,不打算跟這個麻煩的偵探硬碰硬。
——但這可不代表太宰治對阿爾文的試探會到此為止。
就像是察覺到了隐藏在暗處之人的險惡心思,接下來,那位名偵探出現在阿爾文身邊的頻率明顯變高,有意無意地拽着阿爾文遠離了各種人性陷阱。
而這位名偵探付出的代價就是臉蛋在短短兩天時間裏圓了一圈。
太宰治:“……”
名偵探大人,你摸着你的良心說,你真的不是來騙吃騙喝的?
有江戶川亂步這位名偵探堵着當門神,太宰治知道自己暗地裏的試探恐怕是都用不上了。
——暗地裏的手段用不上,那就明着來!
仗着自己不會受到精神系異能力者的控制,太宰治跳進了鶴見川,準備來一場被動碰瓷。
然而,當冰冷的河水沒過口鼻後,太宰治又覺得自己實在是自找煩惱、自讨苦吃:
阿爾文這個不存在于[書]和命運之中的人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反正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虛無之物,是永遠不會結束的詛咒。而在這場被詛咒的永恒噩夢裏,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又有什麽區別?
只不過是[書]上的幾行字而已。
只不過是脆弱如同泡沫的虛假而已。
而他已經盡力過了,甚至已經盡力過很多次了。
所以,這一次,就讓他休息一下吧……
就這樣吧。
太宰治沉入河底,誠摯地期盼着永恒的安寧。
但是!
就是有這麽煩的人,天天在河裏瞎打撈!
這家夥,到底是真瞎還是裝瞎?
剛入水沒一會兒就被人強行拽起來的太宰治,氣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一把抓住向他臉上摸來的煩人的手,冷冰冰道:“對着河裏撈出的死人動手動腳——你是變态嗎?”
阿爾文幹部——這位被他觀察了三天、生平事跡倒背如流的家夥,沉默了一會兒後,對他露出了震驚表情:“原來你是活人?”
太宰治:“……”
那不然呢?
所以你難道真的是會對死人動手動腳的變态?
太宰治懷疑這家夥在裝傻,并且不需要證據。
“不論怎麽樣,”太宰治心頭翻湧着厭倦,不打算繼續跟着煩人的家夥糾纏下去,“總之,打擾別人入水是很不禮貌的吧?而你看起來又像是那種上有老板下有小弟事物纏身的可憐社畜呢,所以可以麻煩你趕緊走嗎?”
“入水?”
阿爾文重複着太宰治的話,輕輕歪頭。
明明應該是太宰治爺爺輩的老家夥,此刻臉上卻帶着一種蠢笨小鳥般的懵懂無知。
“可是,現在入水嗎?”阿爾文環視四周,就好像在“看”着什麽,“今天天氣很好,夏天最舒服的天氣就是這幾天了,接下來的日子則會很悶熱。如果不能趁着這幾天在公園散步,看看大海,和海鷗玩喂食的游戲,躺在草地上曬太陽,和鮮花一起打滾的話,不會覺得很可惜嗎?”
“真是美好的形容啊。”太宰治平靜而冷漠地說,“但你怎麽會以為一個想要入水的人能夠感受到這些東西、為這些東西生出留戀?”
應該到此為止了。
太宰治想。
這個話題應該結束了,甚至就連剛剛的這段話他也不該說的,更不該對“初次見面”的阿爾文說。
可偏偏,在面對阿爾文時,太宰治竟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将那些他埋藏在心底的、陰郁刻薄、晦澀且不肯告訴任何人的話,坦白地說了出來。
并且滔滔不絕。
“事實上,你這樣高高在上又理所當然的姿态,實在令人厭惡。因為你對我說這些話的意圖是什麽?真是想想就令人作嘔——你是想要告訴我什麽呢?是在炫耀嗎?但是,炫耀一種我感受不到,也不可能在意的東西,您不覺得很可笑嗎?”
不該是這樣的!
一定——有什麽事發生了。
這一刻,太宰治驀然警醒:
那些發生在那名孤兒、那些阿爾文崇拜者身上的事,竟然也在他太宰治的身上發生了?!
這個阿爾文身上的難道不是異能力?
但不是異能力,又會是什麽?
太宰治臉色沉下,用力閉緊了嘴,再不打算開口說哪怕一個字。
而這個古怪的阿爾文似乎也并不介意,再次沉默下來,似乎在思考,甚至露出了令太宰治惱火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是因為感受不到嗎?”
太宰治用力咬緊牙關,心中生出了莫大的憤怒,甚至生出了可怕的殺意。
但阿爾文無知無覺。
“你生病了?”
阿爾文像是想明白了什麽,煞有其事地點頭,而後摘下他腦後捆束金發的發帶,不顧太宰治的大聲反對和刻薄挖苦,系在了太宰治的手腕上。
“好了。”做好這件事後,阿爾文用手按在太宰治濕漉漉的頭發上,微微一笑,“那麽,就去感受一下吧。”
“很有意思的哦。”
留下這句話後,阿爾文就提着他的手杖,轉身離開,只留下被強迫着在手腕系了一條發帶的太宰治惱火瞪視他的背影。
——煩死了!
世上怎麽會有這種自說自話自我感動的暴力大猩猩啊?
那個漆黑的小矮子可真是選對了哥哥!
太宰治心裏攢動着說不出的氣惱,憤怒又嫌惡地去解手上的發帶。
但也不知道這發帶到底是什麽材質做的,更不知道那個暴力大猩猩到底打了個什麽結,太宰治竟然一時半會兒奈何不了這條小小發帶。
而就在太宰治與這條發帶鬥智鬥勇間,一只路過的小貓咪停下腳步,好奇看他,一邊輕嗅一邊靠近。
“幹什麽?”
太宰治百忙之中瞥了這貓咪一眼,沒好氣道:“快閃開,別嗅了,我可不是那個蠢幹部,也不喜歡你。再靠近我就把你丢進水裏!”
勇敢貓貓才沒有理會險惡人類的恐吓,繞着太宰治轉了兩圈後就像是确定了什麽,往太宰治腳下一躺一滾,露出肚皮,碰瓷的姿勢十分标準。
“咪~”
小貓咪軟軟叫着,像是在說“人類,摸我”。
太宰治震驚看着這只膽大包天的小貓,想要把它拎起來丢遠,但伸出的手卻不知不覺摸到了小貓咪的肚皮上。
太宰治:“……”
咦?還真挺軟和的?
太宰治摸了摸,又摸了摸。
這一刻,如同做夢一樣,太宰治嗅到了風的味道,土地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還有從石縫中長出的野花的味道。
就像阿爾文說的那樣,夏天最舒服的天氣就是這幾天了,暖和,且不悶熱。
哪怕此刻的鶴見川這邊并沒有海鷗光顧,但四周空氣清新,花香婉約,如果能跟這只貓咪一樣躺在草地上,曬曬太陽打打滾的話,想必也是……
必也是……
也是……
是……
太宰治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太宰治的笑容緩緩消失。
太宰治看着自己撸貓的手,又看了看腳邊疑惑看他、正用眼神示意“人類,摸啊”的貓咪,一時間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果然有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