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記憶
013 記憶
于是，時隔不到一小時，武裝偵探社的主要成員們——除了這個世界的太宰治——便再次聚集。
他們擠在這間小小的、被分配給異界來客阿爾文暫時落腳的屋子裏，用涵義各不相同但卻都同樣微妙的目光，打量着阿爾文身旁的第二位異界來客。
那是太宰治。
毫無疑問。
可那絕不是他們世界的太宰治。
這樣過于明顯、以至于連武裝偵探社的無知新社員都能分辨出來的區別，并不僅僅是因為這兩個太宰治一個穿着沙色風衣一個穿着黑色外套，也不僅是因為他們一個人臉上幹幹淨淨一個人臉上纏着繃帶，甚至也不是因為他們兩人的年齡、身高等都有相當程度的差異。
而是因為他們身上的氣勢。
屬于他們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就不說了，玩世不恭，經常在臉上挂着最清爽的笑容嘴裏說着最氣死人的話，看起來無辜無害但滿肚子鬼主意，都不知道用那張俊俏的臉蛋騙了多少人了。
懂得都懂。
而他們面前這位來自異世界的太宰治，別看年齡比他們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小了幾歲，可對方身上的氣勢卻可怕極了，只一個照面就把社裏的直覺系動物吓得莫名炸毛，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太宰治一直沒有做出出格舉動，并且看起來心情還不錯，中島敦和宮澤賢治恐怕早就忍不住跳起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
為什麽這位來自異界的太宰治先生心情很好？
中島敦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而且，在這個問題之前——太宰先生竟然也會有這麽好的心情嗎？
唔，倒不是說平時的太宰先生心情就不好了，而是對中島敦來說，他平日裏是很難看出來太宰先生心情的好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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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太宰先生一直都在笑着，一直都在搞怪，可中島敦總覺得自己很難看出太宰先生的真實心情——很高深莫測呢。
但面前的這位太宰先生就不一樣了。
雖然他沒怎麽笑，甚至身上的氣勢還有點可怕，但當他下意識地抓着阿爾文先生的發尾在手裏把玩的時候，竟讓人感覺還、還、還有點……可愛？
花臂大佬貓貓，但在太陽底下玩毛線團。
大概就是這種奇妙感覺。
這樣的微妙感，也正是兩個直覺系動物能安靜鎮定地坐在自己椅子上好奇打量這位“太宰治”，而不是直接跳起來炸毛的原因。
當然，同一時刻，江戶川亂步也在打量這個異界來客太宰治。
只不過比起無知的小朋友和需要他亂步大人保護的笨蛋們而言，江戶川亂步看到的可就多得多了。
比如說這兩人身上的衣服都有點發皺，身上混有相同味道的酒氣。
答案：昨天晚上這兩個家夥在一塊兒喝酒，并且整晚沒有回家。
……嗯？等等，不對不對，阿爾文的确一整晚沒有換衣服，但這一個太宰治是有換過的。
為什麽？真奇怪。
而之後，當阿爾文今天早上莫名奇妙來到他們的世界并被他們偵探社的太宰治撿回來後，這位異世界的太宰治就一直在找阿爾文，直到現在。
從這個“太宰治”鎮定的表情可以看出，對于“穿越平行世界”這件事，這家夥必然是知道些什麽……是跟他來到這裏的方式有關？
嗯！就是這樣。
江戶川亂步目光下移，看到了太宰治不安分地玩着阿爾文頭發的手。
這樣的事，其實偵探社的太宰治也做過類似的。只不過當時，他們偵探社的太宰治是為了試探阿爾文有沒有異能力——那個壞心眼地家夥好像總是喜歡偷偷摸摸地做這種事。
但這位異界來客太宰治就不一樣了。他就是單純手癢，并且習慣了被縱容，甚至篤信自己不會被拒絕。
……噫！竟然還有比亂步大人更理直氣壯地任性的家夥？
江戶川亂步看了看一身黑衣的手賤貓，又看了看好脾氣地被貓咪撓來撓去的毛線團，莫名有些恨鐵不成鋼，瞪了“毛線團”一眼：
太沒脾氣啦，笨蛋！都被那只手賤貓蹬鼻子上臉了！
察覺到江戶川亂步的注視，對面的太宰治先阿爾文一步擡頭，敏銳對上江戶川亂步的視線，目光微閃，似乎是下意識地打着什麽壞主意。
可他身旁的阿爾文只是一伸手，就打斷了太宰治的思緒。
太宰治低頭，看着阿爾文在自己面前攤開的手，輕哼一聲，推開。
阿爾文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但阿爾文也半點不氣餒：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阿爾文頭也沒回，直接伸手掏太宰治的口袋。
太宰治熟練地第二次按住阿爾文的手，推開。
而這一回，阿爾文是真的震驚了。
他側頭，用他那雙美麗得近乎脆弱的蒼白色眼睛“看”太宰治，神色可憐可愛，無辜極了，讓不在阿爾文攻擊範圍內的中島敦都差點在這一刻脫口而出“太宰先生你就答應阿爾文先生吧”。
受到正面暴擊的太宰治更是不必多說。
他沉默片刻，發出一聲憤憤的氣音，從口袋裏套出一卷繃帶，塞在阿爾文攤開的手裏。
阿爾文溫吞地笑了笑，拉開繃帶，将自己蒼白的雙眼一圈一圈纏上。
而之後，當阿爾文将自己眼睛隐藏在層層繃帶下，并第二次撕開繃帶，似乎是想要将他垂落的長發束起時，看起來氣鼓鼓的、像是超不高興的太宰治，卻主動按住了他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一條發帶，塞進阿爾文手裏，并取走了最開始的繃帶，放回大衣口袋。
阿爾文也不意外，動作沒有半點遲疑或凝滞，非常順手地用太宰治塞給他的發帶把自己頭發束了起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無聲卻默契，無論是太宰治的兩次矜持推拒，還是阿爾文束發的動作，都熟練得像是上演過無數回，明明只有短短幾秒，卻讓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莫名牙酸。
——你們兩個，在幹什麽呢？！
好吧，其實說起來這兩人也沒幹什麽。
但就是莫名讓人火大！
就是莫名讓人想要大喝一聲“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兩人注意場合”！
甚至就連最遲鈍的兩個小動物，這一刻都不由得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
“不知道為什麽……宮澤先生，我總覺得有些奇怪呢……”
“嗯嗯嗯，我也這麽想……”
“但是……哪裏奇怪呢？”
“不知道耶。”
小小的房間裏，奇妙的沉默和打量蔓延。
江戶川亂步撇嘴，才懶得跟對面的太宰治玩誰先沉不住氣的游戲，直接向阿爾文開口道：“所以，阿爾文還想要繼續這個委托嗎？”
阿爾文剛想回答，太宰治就先接過了話頭。
“當然要繼續。”
這位異界來客太宰治的聲音，并沒有這個世界太宰治所刻意營造出的親近感和跳脫感，而是顯得格外平靜，格外……正常。
太宰治說：“除此之外，在我們打擾貴社的這段時間，如果有什麽需要的，請盡管來找我。”
這句話實在是不符合“太宰治”的風格，無論是對阿爾文還是對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來說，都完全沒想過這種話會從“太宰治”的口中說出，于是一時間，衆人驚訝目光紛紛投來。
江戶川亂步了然。
這是在告訴他，兩個“太宰治”的交換成了定局，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換回去的，所以一些急需“太宰治”的工作可以交給這位“太宰治”。
“真會給人添麻煩啊。”江戶川亂步抱怨。
太宰治微笑：“真是抱歉哦。”對不起，但不會改。
江戶川亂步震驚：哇！果然沒錯，是個比他亂步大人還要任性還要理直氣壯的家夥！
讨厭鬼！哼！
貓科動物氣鼓鼓地跳了起來，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你最好動作快點！我才不想天天看到你！”
“感謝亂步先生的體諒。”
“這種聽着讓人火大的話也不準再說！”
“好的。”
留下這兩句在外人聽來莫名其妙的話後，江戶川亂步扭頭就走，率先離開。
武裝偵探社的衆人面面相觑，之後也陸續跟上。
而當他們離開後，阿爾文還隐約能聽到國木田的和亂步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亂步先生，這個，太宰治他……”
“沒事啦。”
“那他們……”
“別想太多，很快就會結束的。”
很快……嗎？
阿爾文微微側頭，聽着這個世界的亂步的回答，心中有些奇怪。
為什麽亂步這樣篤定？他知道了些什麽？
就連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穿越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為什麽亂步這樣肯定呢？
很快的，阿爾文想到了什麽，将這件事放下，側頭轉向意外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小蘑菇”，好奇說道：“對了太宰君，之前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一直從容不迫如花臂大佬般的“小蘑菇”僵了僵，默默放下了手裏把玩的頭發。
他微不可察地往後縮了縮，幹巴巴道：“沒、沒什麽。”
就像是一怒之下踹開飼主家門，嗷嗚着表示自己要擺脫束縛，要奔向自由奔向野性奔向未知未來的小貓咪，在理智回籠後默默又把門關了，揣着爪爪蹲回了飼主身邊，當作一切無事發生，覺得現在就很好了。
甚至還故意轉移話題：“所以，阿爾文，你說你喝酒後的事都不記得……那麽昨天晚上的事，你也不記得了，對吧。”
阿爾文點了點頭。
太宰治：“一點都不記得了？”
阿爾文遲疑了一下。
對面的人緊張了起來，有些兇巴巴道：“一點都不記得了對吧！”
阿爾文：“……不記得了。”
“那好吧，我就知道阿爾文你的酒量很不好。”對面的人莫名松了口氣，嘴上卻還要裝作遺憾，“總之，港口mafia的大家說的是對的，以後阿爾文你可不要再喝酒了哦。”
阿爾文：“……”
本來他也不會喝酒啊。
還不是你這個壞心眼的調皮鬼硬拽着他去喝的嗎？
阿爾文沒有反駁，好脾氣地笑了笑：“好。”
于是這個調皮鬼徹底放下了心，剛剛還在武裝偵探社衆人面前裝模作樣的他，這會兒立即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開開心心地拽着阿爾文往外走。
“好的，那麽接下來讓我參觀一下異世界吧，說起來這個世界我可是——哼，反正我得看看！啊，對了，還有我們身上的衣服，得趕快買兩套新的……”
阿爾文被這個調皮鬼拽着向前走，微微側頭，聽着耳畔這個越長大反而越活潑的聲音，聽着他考慮“以後”的事，不知道為什麽，臉上露出了柔和笑意。
以及——幾分心虛。
因為阿爾文并不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
于是，這一天，在來到異世界的第一個晚上，阿爾文夢到了——
濃重的酒氣，與顫抖的呼吸。
“真讓人意外……”阿爾文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笑着的，慢吞吞的，“沒想到，阿治你竟然也會喵喵叫啊。”
阿爾文感到自己的右手攬着一個人，那人癱軟在他懷裏，呼吸亂得不像話，甚至還在不停地顫抖着，全靠他手臂的支撐才沒有滑下去。
而阿爾文的左手則捧着對方的臉，手指緩緩拂過對方濕潤發燙的唇，濕漉漉的臉，還有他濕漉漉的眼角，甚至是濕漉漉的發絲。
“渾身都濕透了呢，簡直就像是落水的小貓咪……嗯？竟然還哭了嗎？好可憐，明明我還沒有開始欺負你呢……就這樣也敢湊上來偷親我嗎？”
“你——才沒有！”炸毛的聲音，在帶着哭腔的尾音下簡直就像是在撒嬌，“明明是你在作弊！你犯規！太可惡了！”
阿爾文聽到自己笑了起來，像是被可愛到了。
“好吧，是我犯規，那麽……要再試一次嗎？”阿爾文感到自己的手指又落回了那張唇上，輕輕摩挲那發燙的、甚至有些發腫的薄唇，“如果這一次阿治也發出可愛的喵喵叫的話，就給你一點獎勵，怎麽樣？不過，如果沒有的話，會罰你哦。”
片刻的沉默後，對方炸毛了。
“阿！爾！文！”
他憤憤的聲音張牙舞爪。
“你這個——醉鬼！變态！你、你太糟糕了！”
“你以後再也不準喝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