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鳴管(4)
17 鳴管(4)
◎牛島若利◎
13
時間像一個不停撥轉的鐘,過得飛快。
冬天很快過去,春天再次到來。
再年四月,我升入二年級,不再和牛島同班了。
但我的同班同學有排球部的濑見,從他那,我依舊得到了許多關于牛島的信息。
牛島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單調。上學,下學,訓練,跑步,仿佛被排球占滿了生命的全部意義。
而他口中打敗他的人到底是誰,我依舊無從得知。
在我的喜歡愈燃愈烈的同時,六月到來了。妹妹和父親爆發了激烈的争吵,關系降至冰點。
起因是父親發現了她正暗戀着一個男生,甚至為了這個人沒有在自己的升學志願書上填寫白鳥澤學園。
我被那樣的父親吓了一跳,接連幾天不敢再見牛島。
十月的某一天,我剛結束部活回家,就聽見房子裏傳來父親的怒吼,緊接着,妹妹甩上門躲進房間。父親氣得滿臉通紅,見我回來,他扶正眼鏡,将一個紫色的抽繩背包遞給我。
這個背包我很熟悉。排球部的大家每人都有。濑見就每天都背着他。我不明所以地打開看了看,裏面是一副護膝,磨損已經很嚴重了。
“真凜,你去牛島家,幫我把這個送給若利。”他說,“鹫匠老師拜托我,但我今天太忙了。若利要去參加訓練營,估計沒時間再來取。”
我一下了然,父親忘了這件事,和妹妹的争吵也大抵是要她去送給牛島。他分明知道妹妹有了喜歡的人,卻依舊為了他所謂的血統論锲而不舍地将她推向牛島。
而我,我向來是父親的Plan B,但好在我早就不介意這件事了。向妹妹借來自行車鑰匙時,她抱怨了一句「姐姐你不要總是聽爸爸的話」,我笑了笑,搖頭說:“我做的都是我願意的。”
出門時父親從起居室走出來,我正坐在玄關穿鞋,他似乎看了我很長時間,然後說:“麻煩你了,真凜。”
我将牛島的背包放進車筐,嗅到上面淡淡的雛菊洗衣球的香氣。
同他身上幹爽的味道類似。
自行車一路下坡,從半山腰的家沖向牛島家。那是一幢位于白鳥澤學園東邊的大宅子。當我按響門鈴時,門裏安詳的蒼老女聲告訴我,牛島現在不在家。
我沒有問自己可不可以進去等,只是說「我知道了」,過了片刻,那位婦人再次開口,“上野小姐,你要進來等嗎?”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攥緊的抽繩,回答:“不用了,我交給他之後就該回去了。”
于是對方切斷了視訊。
好在我并沒有等太久,就看見牛島從道路的盡頭一路跑過來。他本來在下坡放慢了速度,看到我後,又突然加快腳步,徑直向我跑來。
“真凜,你怎麽來了?”他問。
我将背包遞給他,說道:“父親讓我來給你送護膝。”
牛島在聽見是護膝的時候,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慌亂。然後他的神态恢複如常,将背包握在手中,沖我笑了笑:“謝謝你。”
我回以微笑,然後跨上自行車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牛島像一年前一樣喊住了我。我轉過頭,他對我說:“想不想去散散步?”
我同意了。
牛島和我沿着山坡一路向下走,我突然發現我們越來越接近青葉城西。正當我疑惑時,牛島問我:“真凜中學時是北川第一中學的學生嗎?”
“是啊。”我回答,不理解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那你為什麽會來白鳥澤?”
這實際是個廢話。因為我父親是白鳥澤的教師,而且白鳥澤是宮城縣最著名的私立中學,當然會是我的第一選擇。但當我這樣回答的時候,他卻異常堅定地說了一句:“北川第一的很多學生都去了青葉城西。”
我啞口無言。
“不過幸好你來了白鳥澤,”牛島握緊我的車把,驀然笑出聲,他的側臉在黃昏下是那樣的令人心動,輪廓被光暈模糊,橙黃成了此時唯一的色彩,将牛島推進我的眼中,“這樣我才能找到你。”
我的心跳連同腳步一起猛然漏了一拍。
就在我起身追上牛島,打算問問他是什麽意思的時候,路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喊我的名字,緊随其後的是一聲驚呼,喊道:“小牛若怎麽也在這!”
這下我和牛島一同僵住了。
路邊的果然是及川和岩泉。許久未見,我尴尬地向他們打了個招呼。牛島的神情卻晦澀不清,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向後扯了扯。
“及川徹。”他念道,“現在這個重要時期,青城還這麽浪費你們的時間?”
我愣了愣,沒想到牛島在及川面前是這幅樣子。
“誰說的!”及川惱羞成怒地大喊,“不要在一位剛剛被甩的男性面前說這種話!”
我聽見他被甩,感到十分詫異。岩泉注意到我的表情,無奈道:“他已經被甩了九次了。每次都這幅樣子,又哭又鬧,像個三歲小孩。”
我苦笑起來。
牛島側臉看向我,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
和及川二人分別,我和牛島繼續沿着小路向前走。牛島猛然開口,說道:“及川徹應該來白鳥澤,只有在這裏才能最好的發揮他的才能。”
這不是牛島第一次說這種話了。我還是像上次、上上次一樣回答他:“若利這麽說的話,濑見和白布都會傷心的。”
緊接着,我和他都陷入了沉默。
天一點點沉了,太陽從地平線盡頭沉入山嶺,變得一點都看不見。
路燈「啪」地一下亮起來,連同前方十米遠的便利店一起照亮這條路。
“我中學時曾經喜歡過及川。”我嘆了口氣,下定決心說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那或許只是對我父親的反抗,但我最後還是失敗了。這件事也沒人知道,只有岩泉一個人似乎察覺到了。”
“我從沒對任何人袒露心聲,因為那會讓我受傷。”
我轉向牛島,沖他笑了起來:“這是第一次,讓我想要脫離父親的控制,告訴一個人我的喜歡。”
我剛想喊出牛島的名字,卻被他打斷。
他的臉背着燈光模糊地看不真切,我只聽見他對我說:“真凜,我請你喝汽水。”
然後我在他轉身的瞬間,看見了他紅透的耳朵。
14
牛島若利這次終于記得要在運動服口袋裏裝一些錢。
他在放運動飲料的貨架前猶豫了一下,最後拿了兩瓶汽水。櫃臺後金發的年輕店員懶洋洋地看了我們一眼,說道:“400元。”
“漲價了啊。”我小聲的感嘆一聲,然後飛快的閉了嘴。
女店員笑了,說:“現在什麽都在漲價。”
牛島用一瓶汽水打開了另一瓶的瓶蓋。我和他站在夜晚的路邊小口地啜飲,誰都沒說話。
“上次去你家,沒看到那三只小貓。”
半晌,牛島開了口。我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凝視着圓鈍的瓶口好一會才說:“沒多久就有兩只被父親送走了,還有一只,小水現在是爺爺的愛寵,他很懶,只愛待在房間裏。”
說到這,我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那個包裏裝的,就是那次...”
“是的。”牛島不假思索地說,“就是那次你替我付款的那副。”
他看向我,嘴唇繃成一條直線,略黑的皮膚上竟是難以遮掩的緋紅。
上一次見到牛島這幅樣子,還是在去年的春天。不過那時我尚且不知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原因。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開玩笑似的問道,“從第一次見到我?”
沒想到他居然點了頭,說:“真凜,從那那次起,我一直...”
這次輪到我打斷了他。
“別說下去。”我的體溫一點點升溫,随後遍及全身,“我已經知道了,所以求你,不要說完!”
牛島愣了愣,視線流露出不解:“為什麽?”
“為什麽不說下去?”
我抿起嘴,固執地搖了搖頭。半晌,我怯怯地在路燈下擡起頭。
我對上牛島的視線,小聲的問:“你不是開玩笑的,在說完我當真之後就嘲笑我說「這你就相信了」吧?”
牛島皺起眉毛:“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小時候父親說的。”我說,“那時我以為所有告白都是整蠱。”
“不是的。”牛島說,“我是認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直認真下去。”
星光倏忽間在天空出現。
小城市就是有這麽一點好處,在現代工業沒占據那麽多土地的地方,總能看見漂亮的星星。
我自認不如妹妹聰明,父親念了那麽多中國的詩句,只記住了寥寥幾句。
但此時此刻的我想,星漢燦爛,大約就是這幅景色。
“我喜歡你。”
我和牛島齊聲對對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