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鳴管(5)
18 鳴管(5)
◎牛島若利◎
14
上野真凜從不知道自己有多引人注目。
牛島若利在高中開學後很快意識到這點。
他平日裏是個很遲鈍的人,但就連他都察覺到的事情,必然是件很明顯的事。
确實如此。
在大多數人眼中上野真凜都是個頗具教養的女生。她的一颦一笑都很有量度,性格也溫柔和善。
大家應該喜歡她,或者說很難不喜歡她。
牛島若利也是如此。
初見時她實在是很狼狽。
整個人都匍匐在地上,頭發被雨水打濕,成绺的趴在頭上。懷裏的兩只小貓用爪子勾住她的胸口,堪堪遮住她不成樣的襯衫。
于是牛島決定替她撐一把傘。
那并不是因為這個女生他曾經見過,出現在宮城縣地方頻道上的少女,演奏單簧管的技藝十分高超。如若此時他遇見的是別人,他也會這樣做的。
但牛島還是在很久以後意識到,為上野打上傘的那一刻,命運就徹底将他們兩個勾連在了一起。
開學前,白鳥澤學園的理事長和他未來的班導上野老師一同和他會面。
牛島在此前已經見過上野老師了。這是個戴眼鏡、面色紅潤、瘦而且高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就一副高材生的樣子。牛島無端的不敢直視他。
上野老師接了個電話出門的空隙,理事長問他,對開學後的班級有沒有什麽要求。
他回神,低吟片刻,擡頭問道:“可不可以讓上野老師的千金與我同班?我們兩個姑且還算朋友。”
上野真凜就此成了他的同學。
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久了,牛島漸漸發現上野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樣。
天童曾經說,“上野你啊,就像夾竹桃一樣。”
上野問為什麽,他背着手看向一旁填寫班級日記的牛島,笑嘻嘻地說:“雖然很好看,但只有靠近了才發現是有毒的——畢竟你一直冷冰冰嘛,不過即便如此,也總有人想要采撷漂亮的花而不害怕受傷。”
“總有人是這樣的。”
天童強調。
牛島知道,他在說給自己聽。
自己一早就發現,她收斂了尖刺,卻依舊、忍不住想要一步步靠近她。
上野真凜是有魔力的,那種魔力像她美妙的樂音一樣,如絲如縷,纏繞住他跳動的心髒。
愈來愈緊。愈來愈緊。
等他察覺,竟然已經無法掙脫這種無形的桎梏。樂聲同排球的擊球聲一樣,成了他迄今為止最重要的旋律。
牛島若利和上野真凜的交往如地下水般在暗中湧動。
過了很久,三年級的某天,牛島在清洗上野的粉色飯盒時才告知天童和濑見。
濑見一面洗手一面打趣他:“真沒想到你居然喜歡粉色飯盒。”
“這是真凜的。”牛島平靜地說,“她說她妹妹最近在給男友做便當,所以也做給了我。”
“哦,愛心便當...啊?”濑見猛地擡頭,“你和上野交往了?”
“嗯。”
牛島擰緊水龍頭,擦幹手上的水珠,用單獨買來的手帕擦幹飯盒,随後轉過頭看向濑見,“已經快一年了。”
濑見拉住路過的天童,不可思議道:“你們兩個真能藏啊。”
“因為告訴你們,就等于告訴了所有人。”
牛島說道,“會很麻煩。”
“這話肯定是上野教你說的吧...”
“她說的還是我說的,區別大嗎?”牛島問,“因為我贊同她,所以誰說的都一樣吧。”
濑見啞然。
天童誇張道:“欸——可是你不是還要去「相親」嗎?”
聽到「相親」,牛島的表情終于發生變化,他驀然失笑,輕輕搖頭:“我已經拒絕了。”
“不,”他糾正,“我一直都拒絕。”
“真惡心啊。”
濑見吐槽。
牛島不在意他的評價,低頭将飯盒蓋緊,然後向音樂教室走去。
這裏平日中午不會有人來訪,所以他和上野約好,在這裏見面。
推開門時上野正在試音,先演奏兩段音節試試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她站在窗前,乘風揚起的窗簾将她的上半身全部遮住。牛島走過去,把窗簾撩開,才看見靠在窗邊的上野。
她含笑看着自己,放下單簧管,輕輕地叫了他一聲:“若利。”
牛島若利向來都知道自己只是個普通人。
“我也只是普通人啊。”
他總在這時候産生如此的感嘆。
随後,他低下頭,輕輕地在上野的嘴唇上啄吻。
“真凜。”他無比認真地喊上野的名字。
上野真凜沖他眨了眨眼睛。
“真凜。”
牛島又喊了一遍。然後自顧自地紅了臉,用手捂住下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此時已經接近宮城縣的春高預選賽,也接近吹奏樂全國大賽,這是二人高中時的最後一次大賽。
牛島很清楚,這絕不是自己最後一次打排球。但可能是上野最後一次在舞臺上演奏單簧管。
盡管女孩向他再三保證自己信心十足。
牛島家有個小小的祠堂,供奉着幾位早年去世的長輩。
上野随樂團去往東京的前一天,牛島若利來到祠堂,點上幾根香。
起初他什麽也沒說,也什麽也沒想,他只是握着那三根香拜了三拜。
“請保佑她。”
離開前,他還是留下這麽一句話。
15
三日後傳回宮城的姑且算是個喜訊。白鳥澤學園在全國大賽上時隔多年拿到了銅賞。
而就在昨日,春高預選賽已經結束了。
白鳥澤輸給了烏野。
這是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結果。他們甚至設想過輸給及川徹帶領的青葉城西,卻從未提防過烏野這匹黑馬。
衆人低落的同時,我卻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有一瞬間的釋懷,忍不住在心底感慨。
“啊,能打敗牛島的第一人終于出現了啊。”
我知道自己或許應該去慰問一下男友,卻找不到合适的時機。牛島好幾日沒去學校,父親比自己更加熱絡和擔憂牛島的情況,電話接連不斷地打到各處詢問他的情況。
第五天時,牛島終于出現了。
那天是吹奏樂部的換任儀式。
我選出了合适的後輩接手自己首席的職務,幾位前輩都來了,一年級時的首席也自然在列。
她就站在人群中,靜靜地、眼神晦澀不清地看着自己,然後随着大衆鼓掌。
換任儀式之後就在拓木老師的帶領下開始狂歡,前任首席很快離開。我忍不住追出去,狹窄的走廊裏女人的背影越發清晰。
我喊道:“前輩!”
對方停了下來。
我喘了兩口氣,然後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憧憬前輩。一年級時的事情,是我太幼稚,對不起。”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她說,“天賦使然,每個人都有缺點。你說你憧憬我,你知不知道我也在羨慕你?”
“上野,”首席笑了,“你是個有才能的人,你自己卻不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
我愣住了。
首席見我沒有反應,面帶笑意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我卻在思考,這我人生中第一句,稱呼我是「有才能」的人的誇贊。
恍惚間聽見樓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對方稱呼我為「真凜」,那麽答案只有一個。
我推開窗,看見樓下正站着穿着排球部運動服的牛島。
我正在三樓,他離我很近。
“我是有才能的嗎?”我忍不住問。
“你是,”牛島篤定地說,“毫無疑問,你是我所知道,演奏單簧管最美妙的。”
“可是——”
“聽着,真凜,”牛島少見地打斷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我很明白,他一定在認真地凝望我,“還記得我告訴你,能夠打敗我的人早就出現了嗎?”
“當然。但是——”
“是你。”
牛島若利說,“那個人是你。”
“才能可以有很多種,就算你堅定自己在音樂上沒有才能,善良、溫柔、待人親和,都足以成為你的才能。”
我愣住了。
我和牛島就這樣一高一低地對視着。因為我沒有移開視線,所以即便他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也還是注視着我。
就好像會永遠注視着我。
眼前的一幕與記憶裏的片段重疊,我倏地微笑,問道:“我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很像羅密歐與朱麗葉?”
牛島愣了愣,随後點頭。
“如果我要和你私奔,”我問,“你會不會帶我走?”
牛島若利定住了。良久,他的腳緩緩挪動,雙腿打開,做出了一個能夠更加穩定支撐住自己身體的動作。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向我張開懷抱。
“跳下來吧,真凜,”他說,“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接住你的。”
音樂教室裏響起長笛的樂音,悠揚婉轉,我聽出來了,那人在演奏《雲雀高飛》。
Fin.
【作者有話說】
第四個故事完結啦!感謝大家的支持!不知道大家看到最後對這個故事有什麽樣的看法,其實一別往常,這不是個很輕松的故事,妹的自卑、壓抑、來自何方的壓力擠壓她,讓她想要沖破限制卻又不敢,那種叛逆的想法不知道我有沒有讓大家感受到。
最後和朋友商量了很久選擇怎樣的一首曲目來形容兩人。搜索了很久,最後選擇了這首雲雀高飛。沒聽過的大家可以去某站搜索一下蔡珂宜用小提琴演奏的版本,是首很美的曲子。
作者受到了英國著名詩人喬治·梅雷蒂斯的同名詩作的詩句後有感而作,這是一首著名的音詩。
雲雀(百靈)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最愛吟詠的對象之一,是作為自由和歡樂的象征。喬治·梅雷蒂斯在他詩作中運用華美而流暢的辭藻充實了雲雀這一傳統意象并集中融入了自己對生命,愛情,鄉土生活的深沉感悟。在某書上正好搜到博主Munan Mizuixi這麽形容這個曲子:“寧靜、滄涼、空靈、缥缈中,忽然一只美麗高貴的雲雀淩空而起,在空中盡情地飛翔徘徊,漸漸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希望能夠表達出妹最後突破內心的膽怯勇于沖向自由的感覺。
至于為什麽選擇單簧管,是幾個月前偶然聽到一位教育家,熟悉的人應該會知道,被大家稱作胡子叔,演奏鴻雁。太美了……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一首歌應該用畫面美來形容,西方樂器與東方樂曲融合,簡直太美妙……所以産生這個靈感的時候我就想:她如果會一種樂器,那一定要是單簧管。
音樂和西洋樂在我還很短暫的人生中一直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妹也是和牛島一樣将音樂視作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事的人。
綜上,希望讀到這裏的你能喜歡這個故事。喜歡牛島和真凜。
稻荷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