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舊金山冬夜沒有雨

19   舊金山冬夜沒有雨

孤爪研磨

“這個名字不是你的吧。”

孤爪研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仍然緊盯着閃着微微藍光的屏幕,拉上了遮光窗簾的辦公室裏,那雙金色的瞳孔裏飄過了幾乎無法察覺的寒意,鍵盤被敲擊,斷斷續續的有噠噠噠的聲音,他貓着腰縮在一張足夠把他整個人抱住的扶手椅上,仿若不在意地擡眼掃了你一眼。即便是日日通勤也只穿着舒适的帽衫和夾克,他本來就和你見過的那些生意人完全不一樣。

不過,生意人擁有的無情,擁有的不義,擁有的血腥氣,他身上沒有缺了一分一毫。

觸及底線的事情,他不會做,但犧牲利益的事情,他也不會做。

你知道他大約是個好人,就算不是,那至少也不是個壞人。

“年齡,身世,學歷,從頭至尾都是假的吧。”他終于将目光靜止地停留在你身上,“還是說,連這張臉都是假的?”

将手裏托盤上的咖啡放下,你後退了一步,在這兩秒鐘的時間中迅速梳理自己做的所有事,滴水不漏,沒有任何破綻。然後在第三秒時加深了一度臉上的微笑,開口:“老大,今天是在玩什麽新的游戲嗎?”

“沒有,只是認識了你三年,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你。”他緩緩昂起頭來,耳邊的碎發落下,嘴角不經意上揚了一點點,手指懸在回車鍵上,“還是需要我們換個方式認識一下,公安廳對你應該比我更感興趣。”

他會報警嗎?

你驚訝于自己在這個瞬間還用了問句。但是你知道如果真的要對你做些什麽,他的這封郵件早就已經發出去了,不必要在你面前再做戲,還是說孤爪也只是從哪裏聽來的風聲,想從你這裏詐出些什麽。

在東京這三年克格勃對你的任務是什麽要求,長期潛伏,竊取技術,傳遞情報,比起被倫敦方盯上的兩個同僚來說,這件差事等于是養老,間諜最後是什麽下場,有多少人能夠被引渡回國,帶着全新的身份走出盧比揚卡廣場的時候,你對這一切了然于心。日本公安廳的手段并不明晰,稍微自信一些來猜想,至少不會比落入中情局的手裏還要不可挽回。

或者最多也只是被扣個洩露商業機密的罪名,這些都不值得害怕。

可你犯了戒,在對上這雙眼睛的同時加速的心跳提醒着你,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你早就愛上了這個人,瘋狂地,又是無藥可救地。

具體是在一個什麽時間點,你此刻不太分辨得出來,接近目标人物只是個非常簡單的任務。無論是成為戀人,還是成為夫妻,都是只是手段,你的聯系人給你的要求是成為孤爪研磨信任的人,手段不限。于是三年前你拟了一個新的學歷應聘加入了孤爪直屬的技術組,這裏的人藏龍卧虎,卻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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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我的面前裝傻。”他幾乎是在見到你之後沒多久就點破了你故作平庸的表現。

上年冬天去舊金山,整個組只帶了你一個人去,白日裏談好了項目,你們配合得相當默契,一點便宜沒有讓對方占到,價格談到了最高,為了慶祝開心的事情,你提議要不要去喝點什麽,他看着雖是酒量不好的人,但也因為心情不錯在吧臺邊坐下了。

替他選了杯入口溫和的雞尾酒,你舉起酒杯:“恭喜老大。”

“嗯。”他應了一聲,皺着眉頭嘗了一口,蘋果的香氣掩蓋了酒精的烈性,讓人有些欲罷不能,混雜着你身上帶些苦味的香水味,孤爪研磨察覺到自己的大腦正在放慢思考的速度。

話少,不煩人,聰明,不明豔但舒适的樣貌,在工作交往過程中的契合程度可以超過少年時期任何一個和自己搭檔過的攻手。從你出現的時候,就像是依着他的想象捏造出來的不真實的人。

後半程他已經不太能聽得清你在說的是什麽話了,或者說他只是聽不到除了你以外的聲音了。

輕輕将你的頭發撩到耳後,指尖沒入柔軟的發絲間,貼上了你的唇,略過了試探性的觸碰,在眨第二下眼的時候撬開唇瓣,口中蘋果酒的甜味包裹住舌尖。

于是你開始回應這個比料想中還要纏綿的親吻,解開西裝外套的第一個扣,手摸上胸口,心髒的跳動隔着襯衫一點一點擊打在你的手心。

“我想要你。”

他說。

酒保手中金屬器具碰撞的聲音恍惚間讓你以為是槍與武器,冷靜自持的自我立刻澆滅了所有的熱度,你輕輕推開他,擦去他唇上印着的你的口紅低聲說了一句:“抱歉。”

抓過邊上的大衣,推開酒吧的門頭也不回地沖進舊金山冬日的大雨裏,冰冷的雨水裹挾着徹骨的痛楚沿着敞開的衣領一點不留情面地灌進來,你仰起頭,深夜的燈光都在雨幕之後,你突然有一秒鐘在渴望自由。

想要自己的名字,想要自己的身體,想要一個能夠接受他的那個身體。

“I thought she was into you.”酒保撤掉你留下的半杯酒,随口對着孤爪研磨說。

“So did I.”他低頭,有些晃神地看着吧臺後面玻璃酒櫃映出的自己,良久這樣回道。

回到酒店時,孤爪已經回來了,這是一個大的套間,你的手剛碰到自己房門的把手時便縮了回來,渾身的水滴了一路,光腳踩在地毯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深色的印記,他和你不一樣,沒有鎖門的習慣,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他背對着門口蜷在床上睡得很沈。

要退出去的時候,他輕聲喚你的名字。

你愣住了,他又叫了一次。

“是我。”你應道。

“你愛我嗎?”他用一個問句就輕易撕開一層皮,這裏面是血肉淋漓的你不敢認的事實。

“老大,你喝多了。”轉身關上門,你沒有任何自信自己還能在這個空間裏面對着他還能繼續說謊話。

時間在這一刻,你迅即上前一步踩上辦公桌,用剛剛好讓他不能再動的力氣鎖住他的手腕,低着頭換上威脅的表情,一步裙限制了你的動作,在逐漸加大力氣的過程中傳來了撕裂的聲音,高跟鞋的細跟一點點地陷進桌上的墊子裏,“假設你的猜想是對的,你怎麽能保證我和你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不會先将你解決了。”

“殺我的機會很多,現在是不利于你的狀況,你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他在你已經逐漸垮臺的冷靜之上再壓上一根稻草,“而且,你根本下不了手。”

手腕上的青紫痕跡愈發明顯,孤爪大概在幾秒鐘前就有些感覺不到自己的右手了,麻木的感覺令他不禁為自己今日的反應感到了一絲輕飄飄的後悔,留你在身邊的方式很多,也不是都不可能實現,最安全的當然是裝作沒有發現侵入的記錄,裝作沒有在暗網裏查到你那份寫着完全不同的國籍與姓名的資料。

但是,孤爪研磨問出了口,同時送了一個殺死他的機會給你。

你沒有要。

松開手,你理了理裙子,後退一步彎腰對他鞠了一躬,只當是任務失敗,悉聽尊便。

“三年了,就這樣放棄了,不覺得可惜嗎?”他站起來。

“不可惜,人不可能一輩子不做錯事,”你把自己拉回了那個舊金山的雨夜,“托您的福,這三年對我來說很安逸,差一點以為自己可以和別的女人一樣。”

他一步一步走近你,“你愛我嗎?”

是相同的問題和相同的人。

“我不能說,”你看向他,“這個答案不重要。”

“很重要。”孤爪研磨可以憑借弱不禁風的外表統攝全公司,卻把這個最大弱點暴露給你這個危險人物,把刀遞給你,露出脖頸的動脈,他用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告訴你他到底如何信任你,信任愛情,“你愛我嗎?”

一字一頓,他再問一次。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你用力地扯住自己心口處的衣料,直到襯衫變了形,“我沒有權利,沒有機會,我沒有這樣做的自由。”

“但我想要你回答我。”他說。

“我愛你。”你彷佛聽到了傾盆大雨籠罩住你整個人的巨響。

于是,擡頭就看到了他跨過整片雨幕走向你。

一切深重的愛意到頭來都是寂靜,你們說過了太多的話,交換了太多的眼神。然後你們親吻彼此,撫摸彼此,交織在一起,融合在一起。就像在冬日暴風雨夜裏相愛,如針刺般的寒穿過你們的身體,卻只讓你們越靠越近,越抱越緊。

人的一生可以有數不清的好時節,你們卻偏偏選擇了在這個當下去愛。

沒有結果的事情,至今為止孤爪研磨做過許多,少年時參加過大賽,跌跌撞撞走到過全國賽場,一場輸贏酣暢淋漓,這些年的開發項目失敗過太多次,投進去的錢霎時間就被燒得一幹二淨,過了拆東牆補西牆的日子,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血踩着他人的肉,站在了這裏。

他贏過無數次,也輸過無數次。

這些都是不需要結果的事情,但是孤爪研磨卻唯獨希望給你一個結果。

需要終結的事情,至今為止你做過許多,漠然而又果決地将子彈射進一個人的太陽穴裏的時候你十八歲,扮演着一個人的情婦在床上套取情報然後便扭斷對方的脖子的時候你二十歲,沒有任何一件事對你來說沒有終結點,曾經的你,也會驕傲地自诩是克格勃的一把槍。

你讓人死去,是為了讓其他人活着。

那些都是需要停下的事情,但是你卻唯獨不希望在這件事上有結果。

後來你消失了,就像整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徹徹底底地消失了,他在各種地方找你,擲重金在暗網上尋求你的消息,一個人就算是死了也該有死亡證明,你怎麽可能像是人間蒸發似的不見了呢。

他知道你的存在不是一場夢。

直到某一年的平安夜,他走進那間你們第一次喝酒的酒吧,點了你給他點過的酒,孤爪研磨還在想你。

酒保沒有換過,認出了他之後還問他和那個女人之後怎麽樣了。

“I lost her.”孤爪淡淡道出一句。

身旁坐下一個人,一頭豔麗的紅色卷發從他的眼前閃過,女人微笑着轉頭看向他,碧色的眼睛和雪白的皮膚。和她完全不一樣,但又完全的一樣。

“那麽,你還愛她嗎?”女人問他。

拿着酒杯的動作停住了,眼前的是真正的你,褪去了棕色染發劑和深色隐形眼鏡的你。

“我愛你。”他回答你。

所以,你讓自己死了一次,然後在他的面前再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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