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如她所料,這場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玉芙躺在床榻上,滿腦子都是夢中那些荒誕古怪的場景,她抿了抿唇,從枕頭下将香囊取了出來,瑾郎走之前,并未給她說去哪,但她卻在護國寺裏撿到了它,那是不是說明,瑾郎也來過此處。
可他為何要來這裏?
玉芙有些疑惑,黑暗中,少女明亮的眼眸漸漸變得幽暗起來。
裴瑾珩,你當真有事瞞着我嗎?
她将香囊貼在心口,仿佛是他出現一樣,雨聲漸漸平歇,玉芙終是撐不住困意,在滿腦子胡亂念想裏,漸漸阖上了眼眸。
第二日,蘭卉給她梳着烏發,腹诽道:“娘子,奴婢晨起去膳房拿東西,聽見他們說,寂雲大師似乎今日不會來。”
玉芙心念一動,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簪子,她心底莫名松了口氣,而後平淡道:“既然如此,我們用完膳後,便離開吧。”
“娘子不等了嗎?寂雲大師雲游多年,好不容易回了京,這樣難得的機會,娘子難道不想算一算?說不定娘子所求之事早就有了定數,來年府上能多一個小公子。”
“越說越多嘴了。”玉芙嗔怪道。
思緒被打斷,她垂下眸,目光落在平穩的小腹上,蕭氏送來的湯藥她從沒間斷,也不知何時,這腹中才能有動靜。
“娘子恕罪,奴婢不敢了。”蘭卉連忙開口,不知又想起了什麽,她突然道:“昨日二房派人來問過,似乎是要請您去赴宴。”
玉芙蹙起眉,腦海中想起沈氏那張左右逢源的臉龐,她疑惑道:“赴什麽宴?”
“三日後永安候夫人舉辦賞花會,宴請京中各家夫人,本來帖子是給大夫人的,不知為何大夫人不去,就将請帖給了二夫人。”
蘭卉替她盤好發,将最後一根簪子戴上去,而後主仆二人同寺裏僧人道別,才緩緩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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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路順暢無比,兩個時辰後,玉芙便來到了國公府門口。
她剛進去,便有人來通報,說世子爺方才回府,尋她不得,現下人還在攬月閣中。
玉芙沉默了一瞬,而後點了點頭。
待她來到攬月閣前,果不其然,看見瑾郎坐在涼亭中,這一幕與多日前漸漸重合了起來,只是不同的是,那一日,瑾郎一身玄衣,面容沉冷。
而現在,玉芙擡眸看去,亭子裏的男人白衣清絕,眉眼溫和,她抿了抿唇,緩緩走上前去,道:“夫君何時回來的?”
裴宿洲垂眸,掃過女子柔軟的發頂,他心神一恍,總覺得她和往常有些不同,但他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她看上去仍舊恭順,仍舊溫和,仍舊待他如同從前那樣信任。
裴宿洲想,若是此刻裴瑾珩在這裏,他會怎麽做?
他應該會溫柔的走上前去,親手将女子扶起來,而後像尋常夫妻一樣,彼此問候關切。
事實上,他也這樣做了。
玉芙心中意外,看到他親手來扶她,更是驚訝,若是成婚前,瑾郎待她十分正常,可成婚後他似乎從未這樣溫柔的對過她。
“方才剛回來,得了一副白玉棋盤,想着阿芙喜歡下棋,你看看,可喜歡?”
裴宿洲輕聲道。
玉芙看過去,涼亭裏,确實擺放着一塊棋盤。
只是,瑾郎不是失去記憶了嗎?
他怎麽還記得自己喜歡下棋呢!
一時間,玉芙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情緒,她垂眸看着棋盤,被夫君放在心上,本該覺得歡喜,可她內心,卻滿滿複雜困惑。
眼前之人,與她的夫君。
并不一樣。
她斂眸,并未表現出異樣,而是淡淡笑了起來,“難為夫君記得,妾身很是歡喜。”
裴宿洲也笑了起來,他與裴瑾珩外貌十分相似,若不是同時對兩個人十分相熟的話,是不可能輕易将兩個人分開的,尤其,還是在他刻意僞裝成裴瑾珩的前提下。
他拉起玉芙的手,自然的坐在棋盤兩側。
“我聽下人說,你去護國寺住了幾日,可是有什麽不适的地方?”
玉芙心思一動,搖了搖頭,“妾身一切安好,只是聽說護國寺裏的符很是靈驗,妾身本想讓寂雲大師為夫君算一卦,只是大師雲游四海,玉芙終究是沒緣分。”
裴宿洲眼眸一閃,執棋的手不由收了回來,他語氣平淡:“大師也是凡人,天命之數,本就虛無缥缈,可以信但不能全信。”
“妾身也是這樣想,所以後來便打消了算命念頭,若是一切都未蔔先知,那多無趣。”
“哦?”裴宿洲來了興趣,他看向女子明媚的容顏,此前他從未覺得皮相重要,然,此時花燈之下,她沒有往日那般拘謹,将小女兒的姿态無意展露于眼前,裴宿洲抿了抿唇,不妨被亂了心神。
看來他此生終究與佛無緣。
他厭棄這人間,卻又因一人,貪戀這一瞬。
玉芙随意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她從未與瑾郎下過棋,這是第一次二人對弈。
白字與黑子分庭抗禮,互不相讓。
玉芙怔了一怔,沒想到瑾郎棋藝也如此精湛。
她是被困深宅裏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的,日複一日,逐漸琢磨出了門道,而瑾郎,文武雙全,棋藝也不凡,果然不愧是名滿天下的裴世子。
她思緒在棋局之上,沒有察覺到男子神情變化,仍舊道:“妾身覺得,若是提前一個人知道自己未來會發生何事,有怎樣的結果,那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這個人該如何自處?”
“若是好事,那此人不外乎每日坐着美夢,空想着那件事發生後飛黃騰達,可殊不知,朽木非一日之過,冰凍非三尺之寒,長此以往,即便是聖人也會變成庸人。”
“又或者那人勤學苦練,日日朝着結果努力,可這樣的行為,本就是他應該去做的,如此想來,這算命也沒什麽。”
裴宿洲挑了挑眉,順着她的話鋒繼續問下去,“那若是壞事呢,若是一個人生來便是兇相,所有人都斷言他未來不吉,那此人該如何破解?”
清風拂面,院中落葉被卷着飄了起來。
裴宿洲的聲音平靜,但他眼眸卻緊緊盯着玉芙。
若是壞事,便如他一樣,衆叛親離,被大師斷言,未來會克死所有親近之人。
天生災星,厄難纏身。
那麽,他該如何破解呢?
落葉簌簌被風吹落,棋盤上,玉芙似乎陷入了困局,她靜靜思考着應對之策,半晌,擡眸道:“妾身覺得,一個人的好壞,并不是由外界評判。”
她嘆了口氣,繼續道:“若是如夫君所言,一個人出生便被人斷言,是為不吉大兇命格,那麽,若是能得到好的教導與關懷,未必會走上絕境不歸路。”
“可若是沒有……”她撐着下巴,看見棋盤上白子被黑子殺的片甲不留,蹙起眉頭。
“若是沒有的話,此人會惡念滋生,殺伐四起,最終會不負所望的走上那條絕境之路,而後千夫所指,對嗎?”
裴宿洲垂眸,輕輕落了一棋,沒有将白子逼入絕境,反而給了玉芙一絲機會,她看向他,順着他的話語繼續道:“妾身覺得,若是這樣,那此人太過可憐了。”
“被人抛棄,接受世人冷眼長大,卻還要期盼着他成為一個風光霁月的好人,那也太難了。”
裴宿洲眼眸漆黑,不動聲色看向了她。
玉芙仍舊專心下棋,随意道:
“一個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但命運向來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與其整日裏想着命格如何,倒不如,開辟出一條自己的路來。”
“算命之事本就是虛無缥缈的,若人人都應驗了,那從開始到結局這一段路,豈不是白走了。”
“夫君,妾身贏了。”
玉芙笑了起來,棋盤上局勢已經明朗,本來已經陷入絕境的白子,後面竟找出一條新路,裴宿洲垂眸一看,确實,他輸了。
但他卻并不覺得不悅,相反,他覺得心情輕快了不少,許是和她待在一起,可以将煩惱憂愁統統忘卻,只享受當下片刻安寧。
二人接下來又對弈了好幾局,只是,玉芙連戰連敗,仿佛第一次贏是因為瑾郎讓了她,這讓她不禁産生挫敗感。
又下了幾局後,玉芙一臉複雜,“夫君棋藝果然精湛,妾身自愧不如。”
裴宿洲挑了挑眉,他的棋藝,師承圍棋大師柳承林,不比裴瑾珩差,只是他沒想到,她的棋藝竟也這樣精湛。
原本只是閨中女郎消遣,沒想到她竟這樣爐火純青。
倒是令他意外。
裴宿洲笑了起來,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命人撤了棋盤,準備用膳。
玉芙怔住,不禁問道:“夫君今夜留下嗎?”
裴宿洲點了點頭,漆黑的眸子淡淡落在她身上,“怎麽了,阿芙不希望嗎?”
玉芙長睫輕顫,低眉順眼道:“妾身自然希望。”
她攥緊了手中的錦帕,不知為何,心情有些緊張。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可不知怎地,竟比第一次還要緊張。
仿佛時隔許久,不曾與眼前之人親近了。
裴宿洲沒去深究她話外之音,他只覺得,許久不曾碰過她了,在護國寺雖與她夜夜相見,但那終究如同隔靴搔癢般,不能盡興,今夜月色撩人,一切仿佛剛剛好。
用完膳後,裴宿洲先去了書房處理事情。
距離就寝還有一段時間,玉芙先去了房中沐浴,她褪去衣衫,緩步走入水池中,池中水霧彌漫,好似給她度了一層淡淡的緋紅。
許是太過疲倦,玉芙竟靠着木桶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