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借子
第28章 第 28 章 借子
因着昙娘懷孕一事, 如今的沁月軒倒是變得極為安靜,院裏伺候的人也生怕自己動靜大一些,就會惹來少奶奶身邊丫鬟的呵斥。
午後落起了大雪,無所事事的婆子丫鬟們就聚在耳房裏烤火暖身, 不知誰起了個聲, 談論起了三房之間的事。
“要我說, 這女人還是得要有個孩子傍身才行,與其相信男人嘴上的甜言蜜語,倒不如相信握在手上的權利。”婆子兩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就吐出幾片瓜子殼來。
“唉, 你們說該不會是三少奶奶生不了吧, 要不然那麽多年來她的肚子都沒有半點兒動靜。”這一句倒是獲得了她們的一致認同。
有時候說者無心, 聽者卻是入了心的。
如果她有個孩子,她的地位根本不會有任何人能動搖, 也不必像現在處于前有豺狼後有虎豹的兩難之地。
姜玉禾很明确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 可是聞澈又能讓別的女人懷上了。要麽那個女人是假孕, 要麽就是有人不希望她生下聞澈的孩子。
正在門外的姜玉禾将她們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完,在她們越說越興奮時,擡腳往後退一步。
早就聽得火冒三丈的知薇當即擡腳将門給踹開,“我看你們倒真是閑得很啊,連主人的話都敢編排, 要不以後府裏當家做主的人換成你們算了。”
坐在裏面的人沒看見跟在後面的姜玉禾,張嘴就是反駁, “我們哪裏是亂說, 我們只是說了實話,再說了誰家主母會是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哪怕是在我們村子,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都得要被休掉的。反正換成我是爺, 指定要将她給休了。”
“爺休不休我,好像與你無關。難不成你還認為爺将我休了,就會娶你不成。”
突然插話進來的清冷女聲讓林婆子感到不滿,吐出嘴裏的瓜子殼,薄嘴唇上下一碰,“爺雖然不會娶我,但是将少奶奶休了,肯定會扶林姨娘上位。”
“林姨娘生得年輕又漂亮,如今又懷了孩子,日後定是母憑子貴,哪裏是夫人能比得上的。”
林婆子以為自己說完這句話,肯定會換來大片的附和,可周圍卻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和她交好的婆子更是拼命地朝她使眼色,也讓她渾身觳觫地冒出了不好的預感。
林婆子連黏在周邊的瓜子片都忘了吐,正想要呵斥她們在裝神弄鬼時,那道清清冷冷的女聲又一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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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不單大度,也不滿我這個少奶奶許久了,要不我這個少奶奶的位置幹脆讓來給你坐了,如何。”
随着大門往兩邊推開,也露出站在門外的姜玉禾,她身後的漫天風雪都淪為了她的背景。
前面還心存僥幸的林婆子看見門外站着的人真是姜玉禾後,吓得腿一軟,直接連人帶凳摔倒,随後整個人惶恐害怕地爬過來,“少…少奶奶您怎麽來了。”
“老奴,老奴剛才就是在胡說八道,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您就将奴婢剛才說的話當個屁放了。”她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朝自己臉上扇去。
幾個巴掌下去,整張臉瞬間腫成了個豬頭。
沒有讓她停下的姜玉禾略過她,看向屋內的其她人,紅唇微諷,“我要是不來,倒是不知自己院子裏頭養出了那麽群吃裏扒外的東西。你們對本夫人如此不滿,我也不是那種會強留你們在沁月軒,阻止你們奔向更好的前程的惡人。”
“畢竟。”姜玉禾勾了勾唇,“本夫人只是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哪裏比得上柳姨娘有子又得寵。”
有膽兒小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就開始求饒,“少奶奶冤枉,奴婢沒有說過這些話,都是那個林婆子說的!”
“奴婢從來沒有想過,奴婢更沒有想過要離開沁月軒,奴婢只想要伺候少奶奶的。”
有聰明的,會來事的立馬去尋了張幹淨的凳子搬過來,笑得滿臉谄媚,“少奶奶,您坐,外面風涼,小心別被吹感冒了。”
也慶幸自己前面沒有被林婆子牽着話頭走,要不然現在被少奶奶清算的人,指定也有一個她。
“你們把剛才說的那些話,重複一遍。”姜玉禾坐在搬來的胡凳上,一張清麗的眉眼間雖無多少愠怒,依舊氣勢淩厲得令人不敢直視。
這些婆子們可不敢因為她年輕,就覺得自己能拿捏住她,要知道上一次那麽想的早被趕出來。
這些婆子們哪兒敢把剛才說的那些話重複一遍,一個兩個都縮着脖子裝鹧鸪,恨不得能原地消失不見。
姜玉禾不耐煩地擰起眉心,“本夫人耐心有限,有些話并不喜歡說第二遍。”
先前起了個話頭的婆子頂着頭皮發麻的壓力,兩只手緊張且不安地搓着,“少奶奶,那些話奴婢擔心說出來污了您的耳朵。”
“污不污耳朵我自有考量。”
這下子,這群婆子們倒是面面相觑不敢在低頭裝鹧鸪,但是真要說出來,又不敢。
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她們也都懂。
就在姜玉禾眉心間的不耐煩逐漸加深時,有個婆子被推了出來,也瞬間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給引了過去。
被推出來的婆子又恐又懼地看了一眼姜玉禾,随後閉上眼睛像是奔赴刑場般惶恐不安,但是重複前面的話她是不敢的,只能挑揀來說,“其實,其實老奴們剛才是在說老家裏發生的一件事。”
原是這婆子村裏頭有一戶人家,這戶的男人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結果成婚三年多媳婦都沒有懷孕,男人就以為是媳婦的問題,對着那媳婦開始動辄打罵是家常便飯。
那媳婦也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認為對不起夫家,在夫家更是任勞任怨的一頭老黃牛。
這戶人家尋思着他們家的根不能斷,又湊錢給男人娶了房新媳婦,休了原先的媳婦。戲劇就戲劇在,被休了的前媳婦再嫁後,肚子裏頭很快就有了動靜,倒是男人新娶的媳婦沒有一點兒動靜,大家立馬反應過來了。
感情不能生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可是男人怎會允許自家會絕後,更不允許被人嘲笑無能,思來想去,居然想出了讓媳婦去借種的法子。
誰能想到那新娶進門的媳婦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來二去同男人的親爹勾搭上了,還生出了個大胖小子。這也算是自家的種,男人和他娘只能捏着鼻子認下。
等那婆子說完後,周圍更是安靜得連彼此間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更想要知道姜玉禾會怎麽處理她們,特別是前面的林婆子,恨不得再自打好幾下嘴巴子。
而這個故事正戳中了姜玉禾心裏最隐秘的一個地方。
聞澈能讓別的女人懷孕,她也是生育過的婦人,若是………
姜玉禾半垂眼睫,遮住了眸底漆黑幽深的光亮,随後才擡眸掃向林婆子,“既然你那麽推崇林姨娘,往後你就去她那邊伺候吧,這月錢,想來林姨娘肯定會大方給你。”
随後又冷眼掃過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脖子裏的一幹人,“你們要是對我有意見的,盡可提出來,我也不是非得拘留你們在沁月軒幹活,阻止了你們奔向更好的選擇。”
這些婆子們見少奶奶願意放他們一馬,立馬一個接着一個的表起忠心來。
少奶奶給的賞錢雖不如其它兩房多,但是主子好伺候,活兒又少,逢年過節該有的都不會少。有時候家中有人生病了,主子還會仁慈放他們回去,還幫忙請大夫過去,她們是有多蠢才會離開。
至于林婆子,只能說她活該。
本來閑聊得好好的,非得要捧寒秋院裏那位的臭腳,還對少奶奶踩一捧一。
等走出一段距離後,知薇才忍不住問出了聲,“少奶奶,你就那麽輕易地放過她們了,會不會太仁慈了,要奴婢說,就應該把她們都給趕出去才行。”
“将她們趕出去了,然後呢?”
知薇很理所當然地回,“自然是招新的丫鬟婆子,書上不是說,一次不忠,終身不用嗎。”
這句話自然沒有問題,但它大部分用來指的是負心漢。
“你招了新的來,你确定她們就不會在背地裏亂嚼舌根,不會有二心?又确保不是別人特意安排進來的嗎。”姜玉禾腳步頓住,随後擡頭眺望着遠處霧蒙蒙的天空。
“與其招新人重新調教,倒不如繼續用他們,他們在做錯了事後才會更謹言慎行,也明白這是她們的最後一次機會。”她願意放過她們,無非是她們犯的事沒有觸碰到她的底線罷了。
知薇聽完後恍然大悟,“少奶奶說的這些,奴婢倒是第一次想到。”
姜玉禾彎唇笑了笑,“因為啊,以前的我也不會想到。”
她現在能懂得那麽多禦人之術,說來都還得多虧了他。
不過…………
姜玉禾伸手摟緊了披着的外衣,擡腳往院中走去。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
下了值後的聞澈買了她最愛的糕點,只是當人到了房門前,又不知如何面對她,更不知道說什麽。
也知道如今的她,根本連見自己一面都不願意。
甚至他除了今早上得知昙娘來找她後,從而火急火燎跑來時見上她一面。
他好像,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她了,久到像是間隔了好些年。
自從搬去書房後,他更是連續做起噩夢,随後枯坐在床邊一夜,就那麽痛苦,懊悔自責地迎來了第二天。
周而複始,仿佛沒有盡頭。
好在他還能從丫鬟的嘴裏得知她的消息,知道她做了什麽,要不然他真的會發瘋的。
他站在門外躊躇許久,舉起的手快要觸碰到門槅,又像是燙到一樣迅速收回,可是過了一會兒,又像做賊般重複着先前的動作。
剛從外面回來的知薇見到他站在門外,不免問道: “爺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
“我………”做賊般心虛的聞澈動了動嘴唇,卻發現上下兩張嘴皮像黏在了一起。
他想要說玉娘不想見自己,也害怕看見她對自己露出厭惡,失望,無視的目光,只要一想到這個,他的心髒就疼得喘不過氣來。他應該把糕點遞給知薇後轉身離開的,但他的兩條腿卻像是定在了原地。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屋內傳來了一道清清冷冷的女聲,“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我…………”聞澈久違間聽到她的聲音,鼻子忽然酸澀得厲害,眼底似有晶瑩的淚花在浮現,喉管也像是被人給捏住後的哽咽。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嗎,為什麽真正聽見了的時候,他卻膽怯得不敢推門進去。
“爺,少奶奶喊你進去呢。”知薇看出了他的躊躇,伸手為他把門推開。
她覺得,有些事還是得要讓爺和少奶奶說開了才行,要不然一直僵持下去,得利的還不是第三者。
進去後,聞澈卻像個做錯事後的孩子不敢擡頭看她,更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直到院中傳來積雪砸落在青石板上,凝出一層冰霜,幾只麻雀落在屋檐上發出叽叽喳喳。
他才像是回過了神,将糕點放在桌上,手足無措又結結巴巴地說,“玉,玉娘,這是味珍樓新出的糕點,他們說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姜玉禾點頭,“有心了。”
她願意和自己說話,簡直讓聞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只差沒有興高采烈得跳起來,“你喜歡就好,你要是還想吃什麽,你告訴我,我現在就去給你買回來。”
這是時隔那麽久,她第一次和他說話,也讓他像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緊張得心髒狂跳。
“不用。”
哪怕她冷漠得連多說一個字都不願意,但對于聞澈來說,只要自己能見到她,就已經很滿足了。就連她說的那幾個字都會放在唇舌間反複咀嚼,品嘗着留下來的甘甜。
“玉娘,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我這就讓她搬出去,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
“她搬了出去,然後呢?”擡頭和他目光對上的姜玉禾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到時候你是不是也要和她搬出去,也是,你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過日子,有我這個外人在旁邊礙什麽眼。”
臉上血色瞬間褪了個幹淨的聞澈否認地搖頭,“玉娘,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
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嗓子像被硬物給卡住一樣沙啞,“母親不是一直催我們要孩子嗎,等她的孩子生下來後就養在你的膝下好不好。”
姜玉禾垂眸凝視着,握住自己手不放的男人,“那她呢。”
她指的,自然是林語昙。
聞澈身體一僵,随後保證道:“我會處理好她的,玉娘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讓她影響到你一分一毫的。我對她更不會有任何感情,我喜歡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你,也唯有你一人才是我的妻。”
“是嗎。”姜玉禾睫毛輕顫間,擡起不見一絲暖意的琉璃眸子,随後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我還能相信你嗎。”
第一次相信了他會處理好他外面的女人,結果等來的是對方大着肚子回來。
人都已經摔進溝裏一次了,又怎麽會再次重蹈覆轍。
“玉娘,你在相信我最後一次好不好,這一次,我一定會解決好她的。”她的話也讓聞澈心慌意亂得,像被絕望的恐慌給徹底籠罩。
此時的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麽東西才能證明,他不會就此沉入湖底。
“你在信我一回好不好,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可以對天起誓。”聞澈手足無措地舉起三根手指,一字一頓,“我聞澈在此對天立誓,如若我再次欺騙姜玉禾,惹她生氣或是不高興,就讓我必遭天譴地罰,永世沉淪!”
姜玉禾對他的話并沒有搖頭或是點頭,就那麽,平靜地望着他。
要問她為何如此淡定,自然是因為她不信什麽誓言。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下颌繃着的聞澈對她的目光,哪怕剛發完誓的人是他,但他依舊下意識地避開,長睫掩下的眼神是惶恐的,不安的,連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玉娘,我…………”
“三爺你在裏面嗎,前面姨娘回去後就一直不舒服,你能不能去看一下姨娘。”這時,院中傳來了一道極為不合時宜的聲音。
“姨娘要是能見到三爺,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姜玉禾自是聽出了,說話的人是林語昙帶進府裏的小丫鬟,好像是叫什麽小桃花還是小桃紅的。
覺得三爺和少奶奶說不定能和好,而守在門外的知薇也不甘落後地罵起來,“你家姨娘身體不舒服不會請大夫嗎,來我們少奶奶屋裏做什麽,該不會想說是少奶奶害的吧。”
“我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漲紅了臉的小桃紅雖在搖頭否認,仍是沒有忘了自己的目的,“三爺,奴婢求你,求你就過去看姨娘一眼好不好。”
屋外的争執聲正一字不落地傳到屋內人的耳邊,使得本就冷到冰點的氣氛更是寸寸凝結成冰。
姜玉禾來到桌邊,拿起天青色冰紋茶盅給自己倒上一杯,早已涼透了的茶水,神色不悲不喜,“去吧,林姨娘現在比我更需要你。”
聞言,整個人如遭雷劈的聞澈全身僵硬地否認,拳頭握得青筋暴起,“玉娘,我不想去。”
又倏然伸手,滿是痛苦壓抑地将她抱在懷裏,低低的,苦苦地哀求着,“玉娘,求你,你不要推開我,不要把我推開別人好不好。”
“我不會去見她的,在我的心裏我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人。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說這些話。”
直到今日為止,他從來不知道言語真的是一柄能殺人的利劍,否則他的心怎麽會那麽的疼,那麽的難受。
手上端着茶水的姜玉禾并沒有推開他,也沒有放下茶盞,“在怎麽說,林姨娘懷的是你的孩子,于情于理你都得要去看她。”
臉色慘白如紙,連靈魂都像是被抽走的聞澈喉間哽咽地否認,“不,我不願意承認那個孩子是我的,我的私心裏,只有你和我生的孩子,才算是我們的孩子。”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推開他,更不要将他推到別人的懷裏。
“三爺,請您去看一眼林姨娘吧,林姨娘的身下出了好多的血!”小桃紅的聲音還在繼續,仿佛只要他不出來,就要不死不休下去。
“奴婢給你跪下了,求你去看林姨娘好不好!”随着磕頭聲從門外響起,姜玉禾已推開了抱着自己的男人。
随後輕嘆一聲,帶着對他做法的不贊同,“本來母親就對我有意見,要是林姨娘肚裏的孩子因為你不去看她,從而導致沒了,母親肯定會更讨厭我,難道你想要讓我背負一個如此不孝的罪名嗎。”
“我們可以搬出去住,或者,我可以申請外放做官。”自從昙娘來聞府大鬧後,離開大都的念頭就一直徘徊在他的腦海中,且越演越烈。
聽到他說要離開,姜玉禾的反應比他更強烈,目光更是淬了寒霜的冰冷,“你在開什麽玩笑,你的父母,你的家人朋友們都在大都,而且去了外地哪裏有在家裏自在。”
最重要的是,當一個縣令夫人哪裏比得上當主事夫人風光,她也不會蠢得遠離權力富貴的中心,更不會允許他日後後悔,将他仕途郁郁不得志的悲憤怒火全賴在她身上。
姜玉禾反應過來自己險些将心裏話說了出來,遂放軟了調子,“我知道你不喜歡林姨娘,但她肚裏的孩子總歸是你的血脈。我也想着,到時候等林姨娘的孩子出生後,你有了能延續香火的血脈,母親也不會總對我有意見。”
“夫君,你就當是為了我,所以去看她一下好不好。”
姜玉禾自認她不是那種大度的女人,她只是想到了,那林姨娘從自己院子離開後就說不舒服,還派了丫鬟跪在院中以死相逼,就只是為了讓聞澈過去看林姨娘一眼。若是自己連這點兒小事都橫加阻攔,又被人添油加醋的傳到婆婆耳邊,恐怕會讓本就對自己不滿的婆婆借題發揮。
也不得不承認,林姨娘的手段雖龌龊下流,卻是有用的。
沒有聽見她後面說了什麽,整個人都只沉浸在,“她讓自己去看別的女人。”她要抛棄自己中的聞澈緊抿着唇線。
一雙眼睛宛若失去了所有光彩,就不說話地望着她,好像是要看出她究竟是真心,還是虛情假意。
“三爺,奴婢求你,求你去看看林姨娘好不好。”此時,門外磕頭的聲音已是細弱得無需風吹就散了,天色也徹底暗了下來。
因着屋內沒有掌燈,以至于周遭的空氣都被沉默給包裹得嚴嚴實實,就連月光都透不進來。
姜玉禾也不再說話,因為有些話說過一遍就夠了,要是再多說幾遍,落在他的耳邊就成了是自己主動趕他走,親手将他推開。
最重要的是,他會覺得煩。
過了許久,心髒如被淩遲,傳來陣陣尖銳刺疼的聞澈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雙向來溫柔的眼睛更是纏上一圈痛苦的紅血絲,“玉娘,你真的想要讓我去看她嗎?”
肯定是自己産生了幻聽。要不然怎麽會聽見玉娘讓自己去看別的女人,沒錯,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在姜玉禾準備開口時,輕語的聲音率先響了起來,“少奶奶,她暈倒了。”
而後又有婆子闖進來,朝裏喊道:“三爺,夫人說林姨娘身體不适,你身為她的丈夫于情于理都得要過去看望她一眼才行。在如何,林姨娘肚子裏頭懷的也是你的孩子。”
這一刻,好像所有人都在逼他。
逼他做出違背自己心願的選擇。
姜玉禾上前一步,踮起腳尖,擡起手擦拭掉他額間冒出的細密冷汗,“去吧。”
婆婆都派人來警告她了,要是聞澈再不走,只怕她明日就得要被人關進祠堂裏了。
“玉娘,我………”臉色蒼白的聞澈張了張唇,像是行走在沙漠中,已經有三日滴水未進的旅人。
“去吧,我不會多想的。”
聞澈痛苦地閉上眼,嘴唇蠕動着,“玉娘,我去看一下她,我馬上就會回來。”
“所以,等我回來後,你能不能,別不理我。”
姜玉禾并不信他說的去去就回,她只信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如果掌握不住這個男人,她必須得要掌握住手中僅有的權力和地位。
如何握住,她如今能想到的就是,打掉林姨娘肚裏的孩子。
可,縱然她肚裏的孩子落了,難保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林姨娘出現,難道每出現一個,她都要用相同的辦法嗎?
這種方法一次能有用,但次次都用………
最好的辦法唯有她懷上孩子,姜玉禾又想起了張大夫來院內檢查後,所說的話。
“夫人和大人的身體并沒有任何問題,大人能令其她女人有孕,卻不能令夫人有孕,老夫實屬罕見。”
“想來是夫人和大人的子女緣未到,等緣分到了,孩子自然會來。”
張大夫說的那些話,就像是橫在姜玉禾心尖的一根刺。
憑什麽別的女人能生,她一個生育過的婦人就生不了。倏然間,姜玉禾又想起了,今日從那個婆子口中聽到的故事。
那個故事僅是聽過一次,卻如附骨之疽一樣緊緊纏繞着她不肯離開。
————
如今被安排住進寒秋院裏的昙娘派小桃紅去喊人後,便用珍珠粉将自己的好氣色掩住,又修改了下眉形,随後換了一件輕薄顯身材的白衣才躺回床上。
她以為自己憑着肚裏的孩子,他聽到了肯定會馬上過來。
畢竟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對自己的孩子無動于衷,除非是戴了綠帽的男人。
可是當時間一點一滴地從指腹中溜走,都遲遲沒有等來那人的時候,昙娘慌了,更覺得不可置信。
因為她不認為會有男人不在意自己的孩子,還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驀然間,她眼前浮現起今早上臨走前,姜玉禾對她投過來的,那宛如在看跳梁小醜的眼神,簡直是令她怒火中燒,怒氣填胸。
論出身,她一個孤女哪裏比得上自己,論才華長相她更是比不上自己。
眼見天都要黑了,小桃紅仍是沒有将人帶回來後,昙娘的一顆心也跟着徹底沉入湖底。
是姜玉禾,定然是她嫉妒自己懷了孩子,也擔心她的丈夫會喜歡上自己才會這樣百般阻擾。這樣一想,昙娘忽然覺得心裏好受了許多。
也在這時,她聽到了院裏走動的腳步聲,以及小桃紅高興得雀躍的聲音。
“姨娘,三爺來看你了。”
聽到他來了後,昙娘立刻躺回床上,又将幾縷發絲撥到胸前,唇色因病弱透着薔薇色的淡粉,任誰瞧見了,都覺得是個琉璃做的人兒。
躺在床上的昙娘虛弱地睜開眼,又在看見來人後,眼睛裏迸發出驚喜的光亮,輕咳了兩聲後,掙紮着要從床上起來,“澈郎,你怎麽來了。”
又氣惱地瞪向落在後面的小桃紅,“我不是說了,我只是身體不适而已,你怎麽能用這種小事去打擾爺。”
小桃紅吐了吐舌,“奴婢也是擔心姨娘,想着姨娘要是見到爺,肯定會高興一些的。”
“既然你身體沒事,那我先走了。”從進來後的聞澈就帶着絲躁意,但心裏又有着一絲慶幸她不是真的有事。
本來他想說“你身體不舒服讓府醫過來看就好,派丫鬟來找我做什麽,我又不是大夫。”只是當話到了嘴邊後,又跟着咽了回去。
分明是丫鬟自作主張,又不是她指使的。
就算自己在不喜歡她,也不能将莫須有的罪名按在她的身上,否則對她而言,未免委屈了些。
聞言,昙娘的眼眸瞬間暗淡了下來,雪白貝齒輕咬下唇帶着絲無措地哀求,“澈郎,你好不容易來看我一回,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複又擡起那雙水霧萦繞的眸子,拉過他的袖子,“我不求你久待,只希望你能陪我說幾句話就好。因為我來到這裏後,我唯一熟悉的人就是你了,所以你不能不能,不要拒絕我。”
小桃紅擡手擦了擦眼淚,“爺,姨娘沒有別的意思,姨娘只是太孤獨了,府裏的人又都欺負姨娘,才導致姨娘都沒有一個說話的人。”
“你想說什麽。”
他的語氣硬邦邦得稱不上一個好,但落在昙娘的耳邊,那是他整個人開始軟化的第一步。
這有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還會遠嗎?
昙娘不在意他的冷漠,端着如水般的溫柔笑意,“澈郎吃過飯了沒有?”
劍眉蹙起的聞澈不明白她問這個作何,但前面既答應了她,也老實地回答,“吃過了。”
其實他根本沒吃,只是不想讓她借着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這樣啊。”昙娘略顯失望地垂下眸子,手指緊張地抓緊了身下的衾被,狀若呢喃,“澈郎是不是很讨厭我,因為我的存在,導致姐姐對澈郎感到不滿。”
複又擡起閃爍着晶瑩淚光的杏眸,很是大度又善解人意地說,“如果姐姐生氣了的話,我可以向姐姐解釋的。只要姐姐不在生澈郎的氣,無論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的,哪怕是下跪。”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還有事要處理,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讓丫鬟去請府醫過來。”寬袖一甩後,聞澈走得毫不留戀,更似身後有豺狼虎豹在追趕。
他人一走,小桃紅氣得兩邊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姨娘,要我說,爺也太過分了一點吧,在怎麽說你肚裏還懷着他的孩子。”
而且這還是爺的第一個孩子,怎麽能那麽的不上心,要是換成其他爺,指定早就把姨娘給呵護成掌心寶了。
臉色同樣不怎麽好看的昙娘揉了揉眉心,壓下胸腔裏翻湧而上的躁意,“行了,你先出去。”
餘光又瞥到她磕得血肉模糊的額頭,起身下床趿拉着室內軟鞋,打開抽屜從裏取出一瓶金瘡藥遞給她,滿是心疼,“你盡快把額頭上的傷給處理一下,要是不小心留疤了,以後還怎麽嫁人。下次爺不來就不來了,你不必做到這份上,要不然我會心疼的。”
紅了眼眶的小桃紅搖搖頭,“姨娘對奴婢那麽好,奴婢不想讓姨娘失望。”
“傻孩子。”
在小桃紅準備出去時,昙娘又想起什麽,忙将人叫住,“你将這封信派人送到白衣巷一個賣貨的貨郎手上。”
小桃紅看了一下,随後回了一個好。
待門槅合上的那一刻,昙娘則咬着手指頭,着急得在室內來回踱步。
因為她發現姜玉禾遠比自己所想的更難對付,更沒有想到聞澈對她幾乎稱得上是真愛,而不是她一開始以為的算計,最可氣的是,就連自己肚裏的孩子也都換不來他多餘的關心。
她本意是想要複刻姜玉禾的上位手段,結果自己比起她來,手段還是太嫩了。
不行,她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既然姜玉禾能靠着和她一樣的辦法上位,她也有信心頂替她的位置。
男人嗎,不都是三心二意,見異思遷的生物。
眼底劃過暗色的昙娘撫摸上肚子,她得要在兒子出生前,将他的爹給徹底落實開來才行。
聞家三少奶奶的位置那麽好,也合該讓她林語昙來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