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魏府的請帖

第36章 第 36 章 魏府的請帖

上一次見過姜廣耀後, 聞澈一直想着何時能再遇到對方,同時也在私底下派人去找一個姜廣耀的人。

很快,比人先一步遇到的,是姜家人的資料。

姜廣耀, 年二十有三, 徽州清泉村人, 家中有三位姐姐均已出嫁,不久前随父母進京求學,也為尋找他們走丢的四女兒。

至于姜廣耀,他并非是以舉人身份入京的, 而是以秀才之身入京求學, 如今正居住在北城的青梧巷。

為人雖在讀書上有天分, 但偏愛投機取巧,喜好奢靡, 裝腔作勢。

言葉見爺拿着資料久久不言語, 躊躇再三後, 忍不住出了聲,“爺,屬下聽說姜家人的生活很是據拮,如果他們當真的少奶奶的家人,可否要派人送些銀兩過去給他們。”

男人修長的骨指半屈輕叩着桌面, 發出有節奏的音律:“資料上說,姜家有一個失蹤多年的女兒。”

言葉正想要說是, 就被爺的下一句話給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有空尋個機會,将他們趕出京城。”睜開眼的聞澈單手撐在把手上,緩緩起身, 深綠色官袍曳着劃出一抹雨後清霁。

男人來到角落裏的炭盆邊,手一松,任由寫着姜家人資料的信紙落入火中,火舌将它們吞噬的瞬間,那雙向來寫着溫柔的眼睛裏正湧現出一抹,同他本人完全相駁的冷漠。

言葉頓時不明白了,“爺,他們不是少奶奶的親人嗎?為什麽還要将他們給趕出去?”

何況馬上就要過年了,姜家人又是大人的岳家,大人不應該是安頓好他們,并讓他們過個好年嗎,怎麽還要将人趕出去?

“因為我不蠢。”

如果他們真是玉娘的家人,玉娘為何會對這群家人噤口不言,寧稱自己是孤女,也不願對外宣稱有個當秀才的弟弟。

要知道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有個當秀才的弟弟,只怕都會日夜挂在嘴邊炫耀。除非是他們做了什麽令玉娘不能接受,或是不能原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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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是玉娘,不是姜家人,只有得到妻子承認的人,他才會奉為岳家,而非逼着妻子跟自己去接受抛棄過她的岳家,忍着惡心與他們團圓和美的包餃子。

紙張燃燒間,揚起的火焰照明了男人的半邊臉,另一半則掩于陰影處。

忽明忽暗,忽滅忽亮。

随着紙張徹底化為灰燼,他的腦海中,又一次突兀地浮現起婼婼滑落下面具後,所露出的半張臉。

即使事後他多次說服是自己看錯了,但依舊說服不了自己。

或許,只有等他再次親眼看一回婼婼藏在面具底下的臉,才能打消他的疑窦橫生。

他不是懷疑玉娘,他只是………

覺得自己恐怕病了,否則為什麽會認為自己的妻子,會同自己崇拜的魏大哥有過一個孩子。

是的,一個孩子。

———

并不知道姜家人來到大都的姜玉禾路過書店時,忽而想到先前買的書已經看完了,便決定買幾本新書回去。

正在敲着算盤的掌櫃見她來了,頓時笑得眉開眼笑的從櫃臺後走出來,“夫人,您來了。”

因為她經常來這裏買書,或是讓丫鬟過來,以至于掌櫃都認識了她。

姜玉禾問,“最近可有什麽新書?”

“自然是有的,我知道夫人愛看這類雜書,已經提前讓人給夫人留了。”

姜玉禾微微颌首,跟在後邊的知薇将二十文錢遞了過去,在書店裏看書并非是免費的,而是要一人付十文錢。

知薇認為少奶奶不應該為自己破費,況且自己也不識字,進去了也沒有任何用,結果少奶奶卻對自己說:“我不求你能成為個大文豪,只是希望你能多認識幾個字,或是能咬文嚼字,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這句話頓時讓她感動不已,她有不認識的字或不懂的地方,少奶奶還會耐心地教她。

她覺得,自己果真是個極為幸運的丫鬟。

姜玉禾今日出來的本意就是為消磨時間,也準備在書店待上半日時,忽聽到前方傳來陣陣吵鬧聲。

目光随之往樓下移去,原是一群年輕的讀書人湧了進來。

雖說書店要求安靜,他們卻是吆五喝六得将這裏當成館子一樣吵吵嚷嚷,也讓對看書環境需要格外安靜的姜玉禾泛起不虞。

将小人書合上的知薇提議道:“少奶奶,要不我們換間清雅的茶樓吧。”

姜玉禾并未反對,何況書店裏沒有置炭盆,待久了難免會覺得手腳發冷。

出去時,不偏不倚的和一個急匆匆往裏進來的年輕男人撞上,致使手上抱着的書籍撒落了一地。

“你這個人是怎麽走路的,沒看見這裏有人嗎就往上撞。”知薇又急又氣的蹲下身,将書撿起來。

撞到了人的青年連連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你們有沒有撞到哪裏。”

姜玉禾把撿好的書抱在懷裏,正想要說沒事,身後先跟着傳來另一道聲音。

“姜廣耀,你小子原來躲在這裏了,我前面還想着你去哪裏了。”

聽到“姜”這個姓氏時,姜玉禾強忍着擡起頭來的沖動,随後抱着書快步離開。

姜廣耀見她步履匆匆的要走,地上還有一本書沒有撿起來,忙撿了起來追過去,“夫人,你有一本書忘拿了。”

姜玉禾腳步微頓,卻沒有轉身的意思。

“你拿來給我就好。”氣鼓鼓的知薇走過去,從他手上接過書。

姜廣耀卻沒有将書遞給知薇,而是徑直走向了姜玉禾,剛才雖只打了個側面,但他的直覺告訴他。

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就連整體給他的感覺也很熟悉。

“書拿來給我就行。”姜玉禾的聲線是一貫清冷的,卻不是那種如浸寒冰的刺骨冰冷,而是如炎炎夏日裏,梅子叮咚一聲落進了盛滿清冷井水的白瓷碗裏,碗邊相觸後所發出的叮咚聲響。

“如果書有哪裏損壞的,我可以賠償。”姜廣耀将書遞過去時,目光先是放在她腰間佩戴的香囊玉佩,第二眼是她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再然後是那張轉得過快,只能來得及看見殘影的半邊臉。

哪怕僅是半張臉,依舊讓姜廣耀興奮得心髒狂跳,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來,“四姐姐,是你嗎。”

“我是你弟弟,阿耀啊,你還記得我不。”

姜玉禾看向滿臉激動得攔住自己去路的青年,眉心微蹙,“這位公子是否認錯人了,我并不認識你。”

姜廣耀明顯愣了一愣,随後指着自己的臉,嗓音不可控地往上拔高,“四姐姐,你對着我這張和你一樣的臉,你敢說你不認識我,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嗎。”

“你是不是還在埋怨當年的事,可是在你走失後,爹娘他們一直都很擔心你,更沒有放棄過要尋找你。”

姜玉禾冷嗤一聲,目光毫不避諱的和他對上,“天底下長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本夫人遇到一個模樣和我相似,并說是我親戚的人,我就真當他們是親戚不成。”

最後更是輕諷地掃過他漿洗得起了毛邊的袖口,态度冷漠得就像是在看陌生人,“我瞧你有手有腳,穿的衣服雖不算華貴但勝在幹淨,怎麽盡想着一些歪門邪道的亂認親戚。”

知薇附和地點頭,“瞧着是個斯文的讀書人,怎麽就能做出這種當街亂認親戚的事來。”

“不是,我沒有亂認錯人,她真是我四姐姐。”

可是這一次任由姜廣耀如何解釋,上了馬車的人都沒有回頭,

圍觀了全過程的狐朋狗友們圍了過來,“姜廣耀,你不是說她是你姐姐嗎,我怎麽瞧着她倒像是在打發叫花子。”

“她就是我姐姐,可能是在和我開玩笑,你們要知道我四姐小時候最疼的就是我了。”咬着牙根的姜廣耀反駁道。

“你就吹吧你,剛才那位夫人要真是你姐姐,我能倒立把書給吃進去。”

“姜廣耀,你平時愛吹牛我們不管你,但你也不能拿我們當傻子看啊。”

見他們沒有一個人信自己,還嘲諷自己是在異想天開做夢的姜廣耀瞬間急了,“她就是我的四姐姐,你們走着瞧,我一定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樓下所發生的一切,正好被對面茶肆二樓裏的人盡收眼底。

作為當年知情人的魏管事蹙起高高的眉頭,“大人,你怎麽讓這姓姜的狗皮膏藥進了京,要是讓他們遇到夫人,那該怎麽辦。”

人不怕和君子小人打交道,怕就怕和這群沒臉沒皮的潑皮無賴打交道。雖好解決,但也容易弄髒了自己的手,就跟路上踩了一坨狗屎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而此時的魏管事,尚不足夫人已改嫁。

“信送去給聞家了嗎。”魏恒雙手負後立于窗牖邊,淺色陽光落于他清冷得般般入畫的眉眼間,為之覆上一層朦胧的神性。

“已經送去了,不過聞三少奶奶今日不在府上,那信恐晚點才會到她手上。”管家頓了頓,又問,“大人,如今可有找到夫人的下落了?”

“老奴聽教習小姐的夫子說,大小姐最近總是在課本上寫着'娘親'二字。想來是大小姐想念夫人了,大小姐也是可憐,夫人在她小小年紀就失蹤了,換成別家的孩子,有哪個不是依偎在父母身邊撒嬌………”

魏恒沒有打斷老人家的絮絮叨叨,而是在他說完後,才沉下聲道:“魏伯,我說了不允許再提起有關于她的任何事。”

“日後婼婼再向你打聽關于她的事,就說她死了。”

有這樣的一個母親,倒不如當她死了。

魏伯看着轉身離開的大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

因為遇到了姜廣耀,姜玉禾也沒有再逛的心情,便早早的回了府。

回來後,才得知聞澈也回來了。

聞澈見她那麽早就回來了,也有些驚訝,将原本在看的請帖迅速藏在榻下,起身道:“玉娘,你不是說要去書店嗎,怎麽回來得那麽早?”

“那些書我都看過了,沒有什麽好逛的就回來了。”姜玉禾很想要問他最近有沒有見到一個和她長得相似的人,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要知道她一開始接近他時,用的就是父母雙亡的身份。要是她現在冒出個家人,還是那種恨不得敲骨吸髓的家人,別說聞家瞧不起他,連她本人都要跟着瞧不起自個兒。

聞澈察覺出她的情緒不對,握住她的手置于唇邊吻下,眼中全是小狗般的擔憂,“是遇到什麽了事嗎?”

姜玉禾看了一眼滿臉擔心緊張的丈夫,輕抿紅唇否認着,“沒有。”

就算她真的有事,又怎好開口,更不知道姜家人為何會來到大都。

只知道自己一旦被他們沾上,就跟踩了甩也甩不開的狗屎一樣惡心。

“如果是遇到了什麽事,你可以告訴我,我來解決。在如何我也是你的丈夫,理應要為你撐起一片天,而不是讓你獨自承受。”

下意識避開他目光的姜玉禾搖了搖頭,“我能有什麽事,不過是出去的時候沒有買到自己心儀的書,有些不太高興罷了。”

“城南沒有你喜歡的,明日我去城西,城北給你買,所以玉娘不要難過了好不好。”聞澈兩手摟住她的臉,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我舍不得你不高興。”

只是這樣溫情萦繞的氛圍尚未緩存太久,便有一道溫溫柔柔的聲音随着風湧了進來,也跟着打破了滿室的柔情溫馨。

“姐姐,你在屋裏不?”提着食盒進來的昙娘見到聞澈,眼眸一亮的嬌嗔起,“澈郎也在啊,不過你今日怎麽下值那麽早,也不提前派人和我說一聲。”

聞澈見到她,當即冷下了臉,“你怎麽來了。”

“我聽說姐姐最近胃口不好,我就想着煮點滋補的粥來送給姐姐。”昙娘将食盒放下,打開蓋子取出裏面的粥,笑得清媚,“說來澈郎之前也吃過我煮的粥,想來姐姐應當會喜歡的。”

姜玉禾望着這碗紅棗燕窩銀耳小米粥,隐約覺得有些熟悉。

不止是樣子熟悉,連味道都熟悉。

“我剛吃過東西,現在還不餓。”姜玉禾婉拒了她的好意,她也不喜歡吃陌生人給的食物。

昙娘頓時失落的垂下羽睫,眼睛蒙上一層委屈的薄霧,“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昙娘,所以才不願意吃昙娘煮的粥,還是姐姐害怕昙娘在粥裏放了不該放的東西。”

“我只是吃過了,難不成我在自身吃飽的情況下還要喝你做的粥,你不認為你的要求過于為難了些嗎。”

聞澈在她拒絕的時候,發緊的喉嚨才松開了兩分,怕她繼續留下來說些不該說的話,遂下了逐客令,“如果你只是來送粥的,粥既已送到就回去。”

“澈郎,人家才剛過來,你就想着要趕人家走,你未免也太心狠些了吧。”昙娘見自己唱了那麽久的獨角戲都沒人理自己,心裏又氣又急,又只能退而求次。

“澈郎,你能不能送我一下,好歹我的肚裏懷了你的孩子。”

聞澈沒有看她,而是看向了姜玉禾,恰逢她的目光回望,更讓他心虛得垂下頭,不敢和她目光對視。

“我和夫君正好有些話要說,只怕不能送林姨娘了。”姜玉禾對着輕語說道,“你送林姨娘一程,要不然林姨娘半路摔倒了,我都擔心是我的責任。”

直到昙娘離開了,聞澈才羞愧得紅着臉呢喃道:“玉娘,對不起。”

“夫君為何要和我說對不起。”

聞澈想要說是因為那碗粥,但話到舌尖又轉了回去,“自是因為我答應給你買新簪子,結果那麽久了都還沒買。”

“我的首飾多得哪怕是每日換新都不一定能戴得完,你怎麽還總想着給我買新的。”

姜玉禾拉過他的手,十指緊扣的在榻邊坐下,靠上他的肩膀,輕聲道:“夫君,你能答應玉娘一件事嗎。”

“你說,只要是你說的,別說一件事,無論十件百件我都能答應你。”

姜玉禾的指尖刮了刮男人的掌心“我不用夫君答應我十件百件,我只是希望夫君能将我當成妻子,而不是心裏有什麽事都藏着掖着不告訴我。”

“我能有什麽事能瞞着你,我就算是對誰藏了秘密,都不會對玉娘你藏。”聞澈摟過她的腰,讓她靠上自己的肩。

要說秘密,他心裏自然是有的,但他又怎麽敢說。

昙娘在回寒秋院的路上,更是攢了一肚子的氣,本來想要用那盅粥挑撥他們的感情,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更令她可氣的是,自己都進了聞家,還懷了身子,本身就應該是衆星捧月的存在,如今倒成了過街老鼠。

那人也是,說好要幫自己的,結果自己每次寫信過去都是石沉大海,擺明了是不想幫她。

不幫就不幫,她就不信,自己鬥不過姜玉禾。

随着夜幕降臨,沐浴結束後的聞澈正枯坐在點亮着一盞油燈的桌案旁。

他的手上拿着一張攤開的燙花請帖,若是普通的請帖他不會如此糾結。

令他糾結的是,這張請帖出至于魏大哥之手。

他回來的時候,正遇到門房去送請帖,并在鬼使神差中要了過來,還叮囑門房不得對外透露半分。

現在說起來,連他都不懂自己究竟要幹什麽了。

他心裏雖在說服魏大哥和玉娘之間不可能有什麽,但他的心裏依舊浮現着絲絲縷縷的不安。

或許,等他完整的見過婼婼的臉,他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想到這裏,眼睛裏彌漫出血絲的聞澈驟然抓皺了這張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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