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京市

京市

冷靜。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

孟況不一定清楚這個手勢的含義。

嗯,一定是這樣。

舒采成功說服自己。

她想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卻聽孟況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微微蹙眉,視線聚焦在舒采的手勢上。

舒采陷入兩難境地,松手,擔心小豆子繼續語出驚人,不松手,維持這個手勢似乎也不大合适。她掙紮答道::“……沒什麽意思啊。”

孟況眼皮一聳,露出愉悅的表情,“我的知識面……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廣一些。”

完了。

奇跡并沒有發生。

孟況還說:“既然你已經明示了,我不介意犧牲一點色相,證明自己。”

舒采:“?”

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孟況已經用公主抱的動作将她抱起來。

“……”

身體突然懸到空中,平衡被打破,她倉惶勾住孟況的脖頸。

肌膚相觸的那一小塊地方迅速發燙,燒出一片灼熱。

孟況将她放到她卧室的床上,動作之輕,像在拿放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而他就站在她面前,沙啞的聲音充滿蠱惑:“摸過男人的腹肌嗎?”

舒采經不起男妖精的蠱惑,大腦瞬間宕機。

掌心殘餘的那點灼熱迅猛流竄全身,像興奮劑一樣激起高亢,急促噴薄的呼吸是唯一出口。

孟況撩起上衣,再把着她的手,一點點向腹肌探去。

如同被摁下了慢放鍵,這個過程顯得分外漫長。

直到指尖觸碰到緊實有力的肌肉,舒采反而詭異地松了一口氣。

她的手被孟況帶着在腹肌線條上打圈,然後一路向下猛進,向更危險的邊緣試探。

人魚線的尾端是——

幾聲喘息融入空氣中,猝不及防地與暧昧一起蒸發升騰。

舒采巴掌大小的臉像被紅酒浸透,混雜着氣息不穩的微醺,“好、好了嗎?”

對面那人和她一樣掙紮在欲望中,沒法立即回答她。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動情到極致時,是說不出情話的。

所有感官一起呼嘯,發酵成一個念頭:撫摸他,然後和他相融。

她恍惚想起一件事。

初中生物課本上,有一個單元講的是男女生理結構區別。

當時生物課老師特意跳過這一單元,直到期末前講完整本生物書其他單元,還有剩餘時間,才勉為其難地留出一堂課,簡單帶大家把這一單元的內容過了一遍。

生物課老師講得倉促而淺顯。

而舒采十幾歲時,又是一個極其較真的學生,她跟課後習題較勁。

姜柔和往常一樣負責檢查和輔導她的功課,發現她竟然被一張男性生理結構圖困住,以至于耽誤了語數外科目的作業,便急道:“這麽簡單的題,你為什麽不會?”

在舒采看來,課本附圖抽象到讓人難以理解,老師還講不清楚。

被姜柔一兇,她委屈極了,脫口而出:“我又沒見過,當然不會!”

姜柔:“……”

回憶收籠,舒采柔軟纖長的眼睫随心髒顫動了下。

她至今還記得姜柔那時扭曲又心虛的表情。

現在再讓她去上當初那節生物課,她應該會對課上所講內容有新的理解和認識吧。

這個上午以孟況來看鳥作為開始。

以舒采抓鳥,順便把孟況上上下下摸了個遍結束。

客廳安安靜靜。

少了孟況和舒采的凝視,小豆子自在不少,不再語出驚人。

它呆在活動區自娛自樂,對卧室裏少兒不宜的畫面一無所知。

舒采家裝了一個家用攝像頭,對準入戶門,監控範圍包括客廳、餐廳和陽臺。

京市治安好,加上小區管理規範,攝像頭安裝用來防賊,實際上這些年從來沒派上用場過。

小豆子一來,監控的含金量立馬上升。

舒采開倍速把小豆子住進家裏以來的監控視頻過了一遍。

很快找到小豆子口出狂言背後的真相。

兩天前。

也就是舒偉和姜柔催婚,卻被舒采用“千萬家産”堵回去的那天。

晚上一家人湊一起吃完晚飯,舒采回卧室,舒偉和姜柔則留在客廳看電視。

看着電視劇男女主陷入熱戀濃情蜜意,姜柔先挑起話頭,“早知道咱們閨女是個戀愛困難戶,我以前就不該禁止她早戀!要是高中能談上一個,大學再相處磨合四年,大學畢業時領結婚證,剛剛好!”

舒偉一心二用,一邊眼睛盯在電視上,一邊搭腔道:“哎呀,老婆,你樂觀點想,你現在領悟到這一點也不晚。因為要是咱們閨女三十歲時還沒談個男朋友帶回來,你到時候就會想:早知道就在她大學畢業那會兒鼓勵她戀愛了,這樣工作後相處磨合幾年,再領結婚證,正好工作、生活、婚姻都能一起穩定下來。”

姜柔還在發愁,“你說,我是不是該給她安排幾個相親?”

“我建議你先問問她的意見。”舒偉渾不在意道,“咱們最應該做的,就是讓她做|愛做的事情。”

老兩口你一句我一句,對話全被小豆子聽了去。

監控看到這裏,舒采若有所思。

難怪呢,她教小豆子“男朋友”三個字時,是這樣說的:“小豆子,我男朋友是個很好哄的人。你學會喊‘男朋友’,就能代我在他身邊,時時刻刻哄他開心了。跟我念:男、朋、友。”

小豆子在大量詞彙中,挑了它覺得最順耳的重複:“男朋友!”

舒采悟了,“從長句中随機挑兩三個字重複,才是小豆子的複述邏輯。”

為了驗證猜想,她做實驗:“牛肉|體脂率和部位有關,牛五花和牛腩含脂肪量較高,牛腱和裏脊則相反,脂肪含量較低。”

說了一大串,小豆子學會的是:“肉|體!”

舒采再來:“黑夜|總會過去的。”

小豆子精準鎖詞:“夜|總會!”

舒采:“……”

“男朋友”複讀機是她對小豆子最大的誤解。

真正的小豆子,其實是敏感詞複讀機!

能學會複述“男朋友”只是意外,精準挑出敏感詞才是它的常态!

見到活的天生審核聖體了。

**

舒采在“投簡歷-沒回音-再投一份簡歷-沒回音-另投簡歷-還是沒回音”的循環中逐漸失去耐心。

她給孟況打電話,為曾經誇下海口忏悔道:“老婆,我好像快要養不起你了。”

“養得起才出問題。”電話另一頭傳來孟況懶聲的笑:“畢竟你這時候給我錢,會特別像嫖|資。”

舒采強調:“……我們那是正經交易,男女朋友之間這樣很正常。”

“這樣啊。”孟況哂笑,玩味道,“那以後就……多交易幾次?”

隔着電話,不用當面交流,舒采能從社交恐懼症患者變成社交恐怖分子,應付孟況這只狗更是不在話下,她故意道:“同一個男人摸一次就夠了,再摸會膩。”

孟況很自然道:“行,下次摸孟庫昂,保證新鮮。”

舒采想順着網線爬過去把他的嘴捂上,“……”

考慮到有工作經驗,成功率更高,她前段日子投的全是品牌公關崗。

現在她決定海投。

上百份簡歷灑出去,很快收到效果。

三線時尚雜志VOLE招聘編輯,舒采專業對口,還有競賽經歷加分,加上VOLE正好急着招人,她很輕松就過了面試關卡,成功入職。

上班第一天,她上手試着寫了一篇稿子,VOLE主編看過以後很滿意。

她察言觀色,心裏基本有數,這份工作穩了。

上班第二天,屁股還沒坐熱,主編通知她:“抱歉,你被解雇了。”

她追問原因,主編的答複是:“你的過往工作經歷并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這一聽就是借口。

不符合要求,還把她招進來,hr和主編看簡歷時眼睛是瞎了嗎。

主編找補:“你的能力也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人無語時會笑。

昨天誇她稿子寫得好的人難道是鬼嗎?

舒采冷靜下來一想,直覺裏面有蹊跷,“主編,是不是有人找你說了什麽?”

主編露出職業性假笑,岔開話題,“你放心,財務部會跟你結清昨天的工資。”

成年人世界裏,不正面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原來“被整個行業封殺”不是她的錯覺。

而躲在這一切背後的人,只可能是孟存生。

他的目的就是逼她回去當助理。

舒采回家想了一晚上,鄭重做出決定。她聯系孟存生,開口直切正題,“我答應你。”

同一時間。

孟存生辦公室。

“我答應你。”

四個字,讓他得償所願。

焚香縷縷,自茶室向整個辦公室空間鋪開,圈出一塊清淨的小世界。

青煙缭繞,正如禪意,沉靜而幽遠,帶孟存生回到小時候。

某一天,孟況從外面撿回來一只流浪貓,并取名為點點。

因為它雖然是一只貍花貓,身上花紋卻多為點狀,看上去形似豹貓。

孟況很喜歡它,不上學的日子裏,時間都花在照顧它上。

“哥哥,你摸摸點點,它好像很喜歡你。你看,你一回來,它就跑出來迎接你呢。”

孟存生卻始終無動于衷,冷漠到招來孟況的抗議。

“哥哥,你為什麽不喜歡點點?”

是不喜歡嗎?

不是的。

只有孟存生一個人知道,他比弟弟更早遇到點點。

放學回家的路上,他總能碰上這只流浪貓碰瓷。

它吃夠了流浪的苦,很想物色個主人帶它回家。它會朝他展露柔軟的肚皮,哪怕感受到他手掌的冰冷,也不會躲讓,反而更熱情地将身子蜷起,給他取暖。

他會在路口等它出現,偷偷給它帶貓糧,但他從來沒動過要帶它回家的心思。

孟況則做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選擇。

後來,孟際中要掐死它。

他和孟況并肩站立,手臂緊緊相靠,注視着孟際中犯下最殘忍的罪行。

他能感受到,他這個弟弟在顫抖。

點點在孟際中的手掌下掙紮。

成年男性力氣很大,甚至能控制住小孩和女人,更何況是一只弱小的貓。

徒勞的掙紮只讓孟際中更加興奮,他眼圈因為用力而泛出血腥的紅色,手臂青筋暴起,如同青色的織網。

這一刻,孟際中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他從一位成功的企業家變成了暴徒,從一位慈祥的父親變成了劊子手。

他在親手抹殺兒子們的善良底色。

點點逐漸失去氣息,它那雙如琥珀般閃爍的眼睛再也不會映出世界的光影。

孟際中讓管家把孟況帶走。

現場只剩下他和孟存生兩個人。

孟存生聽到他充滿鼓動意味的聲音:“存生,今天是我真正意義上給你上的第一課。”

“永遠記住你今天看到的場景,不要覺得它殘忍,事實上,它每時每刻都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中上演。”

“如果你足夠強大,你就是我的角色。如果你懦弱膽小,那你就是這只貓,你會被你最讨厭的那類人殺死。”

“為了成為一個強大到殺不死的人,你不能有軟肋。”

“人會永遠被牽挂之物絆住手腳,這些牽挂之物,就是我們的軟肋。總有一天,軟肋将成為索命的利劍。所以,你這一生都不能有所牽挂。”

孟際中抓過兒子的手,讓孟存生感受點點尚有餘溫的身體。

“你以為這只貓已經咽氣了嗎?不,生命遠比你想象的要頑強。”

“來吧,存生,親手終結它。”

“你不敢?”

“給它留有一線生機,并不會讓它感謝你。等它重新積蓄力量,它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噬咬你的血肉,讓你痛不欲生。”

孟存生記得,那一天,整個天空都是灰調。

讓他一時分不清,他所處的是人間,還是地獄。

也許,死亡并不會比活着更痛苦。

很多年以後,他在大學門口遇到了舒采。

一如他當年第一次在路上看到點點時。

一人一貓,如出一轍的無助,都在期待出現一個能帶走他們的人。

他救下了舒采,他也知道,這個姑娘很喜歡他。

灰調的天空不斷在他眼前浮現,他做出了和當年一模一樣的選擇。

不帶走她,哪怕他很喜歡……她。

可命運總愛開玩笑。

他不帶走她,反而給了孟況機會。

結果沒有絲毫改變。

小時候,總有人說他們兄弟兩個像。

他卻很清楚地知道,他們一點都不像。

面對同一段痛苦往事,他這個弟弟會有意識模糊掉細節,把記憶徹底抛在過去,努力讓自己不受這段經歷的影響。

而他卻會記住每一個細節,然後在往後餘生,一遍遍回放,痛苦因此更加明晰。

他不是還站在原地。

是被困在了原地。

青煙入肺,他借機從回憶中掙脫。

不會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聽話了。

他終将帶路邊那只貓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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