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浮生夢 玩得死去活來(?
第25章 浮生夢 玩得死去活來(?
太玄宗。青女殿。
神宮使者離開之後, 泠雪真君緩緩松開捏在案桌邊緣的手。
在她掌下,黑木金案一角化為冰屑,細細碎碎散落。
風一吹, 這一蓬冰屑便被卷了起來, 霜霧星星點點,拂過半間大殿。
神宮為這世間鎮着十二封神殿。
神宮但凡有需要, 三大宗門必須鼎力相助,不可有任何異議——神宮也從來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
泠雪真君望向掌事殿的張真人, 面無表情:“使者的話,都記住了?”
張真人颔首:“記下了。”
欲浮生,多人,多份——嘶!
擡眸,看見宗主已經低頭處理宗務去了, 寬大的雪色衣袖鋪在案桌上, 看不出那裏缺了一個角。
到午時, 泠雪真君踏出青女殿,心口仍然不爽利。
洛洛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
離開玉白長階,前往烈日下的道場。
遙遙便能聽見一大片練劍聲, “飒飒飒唰唰唰”,泠雪真君側耳片刻, 捕捉到百餘處錯漏。
正準備上前指點, 忽聞側面瓊花林間有人聲。
泠雪真君不禁蹙眉。
正午時分,清陽之氣最盛, 正是練劍的好時辰, 藏在林子裏作甚?
踏入林中一看,竟是幾個老君峰弟子圍在顧夢身邊,你一句我一句在說嘴。
一個勸道:“顧師妹你別再自責了, 這事兒本就是洛洛她自作自受,怎麽能怪到你頭上?”
另一個呵呵冷笑:“你呀,千萬不要把徐君竹那幾個人的話放在心上,她們幾個,就是嫉妒你!”
“就是,小師妹她使出那般下作手段,想要強霸大師兄,拆散你們這對有情人,你還替她說什麽好話!”
“不,不是的。”顧夢搖頭,“要不是我,洛洛也不會犯錯。”
受傷之後她話少了很多,只有替別人解釋的時候,才會勉強多說幾句。
她擡袖抹了抹眼淚,強笑道,“幾位師兄真的不用再勸我了,也別再為了我,跟徐師姐她們吵架,這樣我于心不安——快把瓊花糕帶回去吧,新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口。”
胖胖的趙煜聞着香味快樂點頭:“哎!那顧師妹你自己一個人留在主峰,要好好保重!宗主她老人家也真是的,你又沒錯,還不許你去見大師兄……嗝兒!”
笑容僵在臉上。
順着他的目光一望,幾個人都像被點了穴的鹌鹑,吊梢着眉毛,抽氣連連。
“嘶——宗主師伯!”
“見、見過宗主。”“見過師伯。”“宗主晚安!”(這一位是吓糊塗了)
行過禮,老君峰幾個忙不疊溜走。
顧夢手足無措,垂着臉,只擡一雙小兔子般的眼睛望向泠雪真君,膽戰心驚道:“師、師尊……”
泠雪真君面無表情:“為何不在道場練劍?”
顧夢下意識擡頭望了一眼懸在瓊花林外的灼灼烈日。頂着這麽大的日頭練劍,圖什麽啊?
這話顧夢可不敢說,只低頭回道:“師尊我錯了,老君峰幾位師兄過來尋我……我不該和他們說話。”
泠雪真君皺了皺眉:“大衍清靜周天訣,可修完第一層了?”
“……師、師尊,”顧夢磕巴道,“心法實在拗口,我剛背完,正在用心領悟,但是實在太難了。”
“此訣只要默誦,便可摒卻雜念,步入清靜之境。”泠雪真君失望,“但凡你默誦過一遍,也能知道其中奧妙——我傳你心法時是不曾教給你麽?你就是這麽用心的?”
顧夢眼眶通紅,抿住唇,心下忿忿卻不敢言。
這心法既難背,又不加修為,哪有靈石好?上回趙煜師兄贈了她十塊靈石,吸納之後經脈裏便有靈氣了,肌膚也滑嫩了許多。
師尊身為宗主,手上定有用不完的靈石。一塊靈石都不給,偏讓自己背什麽心法,當真是舍本逐末,小氣巴拉。
泠雪真君見她神色間毫無愧意,心下更加失望。
擡起手指,揮散了空氣裏飄浮的糕點香,厲聲教訓道:“你若無心修行,只想做個廚子,那便回你凡間去——留在我太玄宗,實是大材小用!”
說罷,帶一身愠怒拂袖而去。
顧夢咬住唇,淚水啪嗒啪嗒大顆落下,站着哭一陣,蹲下抱膝又哭一陣。
終于将腳一跺,不顧泠雪真君的禁令,往鏡雙峰去了。
*
問心殿。
顧夢突然闖入,清虛真君是懵的。
在他身前,陳玄一盤膝打坐,橫劍于膝,手中掐訣,頭頂有太儀真息上下翻湧,燦若金蓮。
金光照耀着他的臉。
那張臉上,忽而便顯出陳玄一真正的樣子——儀表堂堂,五官俊朗端正,一望便是很标準的天之驕子、劍道翹楚。
他釋放出真我神魂,大肆吸納這一份取自十二封神殿的太儀真息。
修煉正激烈時,顧夢猝不及防沖了進來,差點兒沒害他氣血逆流走火入魔。
他疾疾收功,心頭驚跳,眸底殺意畢現。
擡眼瞪向清虛。
清虛真君頭疼地摁着額角,嘴裏連連嘶氣:“哎呀,哎呀!”
為了方便顧夢進出告密,清虛真君曾往她身上施了個小法術,讓她可以自由穿過他設下的門禁窗禁——這幾日事忙,忘了這一茬。
二人迅速對視一眼。
陳玄一皺眉:殺?
清虛真君無奈:在這裏殺人,你是嫌自己身上麻煩還不夠多?
陳玄一眸光陰暗地閃。
他自然知道人死在鏡雙峰會出大問題,但是顧夢撞見的秘密更是不可告人。
二人一齊望向顧夢。
顧夢滿眼是淚,其實并沒有看得太清楚。她只知道李大哥正在練功,通身金光閃閃,面容随着光影一明一暗地變幻,可好看了。
殊不知撞見了可怕的秘密,這二人已起殺心。
“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嗎?”清虛真君笑吟吟地問。
對一個必死之人,他總是特別寬容,特別有耐心。
顧夢毫無防備地哭道:“我可能得提前和李大哥道個別了……”
清虛真君眯起細長的眸:“哦?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真的很沒有天賦,”顧夢難過地說,“心法一直學不會,師尊非常生氣,她說再這樣,就要攆我下山做廚子去了。”
那二人不動聲色對視一眼。
心領神會。
“哈?!”清虛真君吊起眉梢,“死道姑,自己不會教徒弟,倒還有臉怪上你了!有她這麽當師父的嗎!”
顧夢萬萬沒想到向來看她最不順眼的清虛竟會為她說話。
轉念一想,清虛定是恨透了給他戴綠帽子的泠雪真君,定要和她作對。
陳玄一啞聲道:“宗主确實是嚴苛了些,你一個弱女子,剛開始修行,哪能這麽快——未免強人所難。”
顧夢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委屈。
李大哥他,果真是個體貼知心的人。
他裝模作樣思忖了一會兒,望向清虛,“要不然,就讓顧夢姑娘轉投師父門下吧?”
顧夢微驚:“我可以嗎?”
那二人微笑對視。
清虛真君挑眉:“怎麽不行,要我說啊,你來都來了,也不用走了!死道姑若敢來要人,我給她攆回去!”
關在鏡雙峰,以免出去亂講話。
顧夢望向陳玄一,眸中燃起少女的雀躍和嬌羞:“那,我就可以一直在這裏照顧李大哥……”
默了默,陳玄一艱難扯出個笑:“是呢,呵呵。”
清虛真君啧啧有聲:“青雲大會在即,我弄點靈石給你二人沖一沖修為,好好拿名次,別光顧着膩歪!”
“青雲大會……”顧夢喃喃道,“原來我也可以參加麽?”
青雲大會乃是仙真界盛會,天驕雲集,群英荟萃,扔一塊靈石下去,能砸着三個人中龍鳳。
若是有幸排上了名次,那便是一夜之間揚名立萬。
可是……泠雪真君那邊拟定的弟子名錄裏,根本沒有帶上她。
“你怎麽就不能參加了?”清虛真君笑呵呵對顧夢說道,“你要是運氣夠好,能混到後面碰着李照夜,幹脆叫他把魁首讓給你!反正都是自己人!”
好一張大餅,砸得顧夢天旋地轉,臉上飛滿紅霞:“真、真的嗎?”
清虛真君呵一笑:“死道姑看不起你,是吧?我看她名下那幾個徒弟也不怎麽樣,到時候萬一要是被你踩在腳下……啧啧啧!怎一個爽字了得!”
顧夢目瞪口呆:“我行嗎?”
“怎麽不行了!”清虛真君吊起眉眼,“你是看不起我的本事?行了行了,休要啰嗦,你就說願不願意吧!”
顧夢頭暈目眩:“我當然願意……”
“那,那我就不走了。”她下定決心,“求師叔收留我,帶我修行!”
清虛真君道:“死道姑那邊我來替你擺平,你且安心留在這兒。往後修行的事,都包在為師身上,靈石管夠!為師可不像死道姑那麽小氣巴拉!”
顧夢激動點頭:“嗯嗯!”
那二人隐秘對視一眼,笑。
青雲大會上全是刀,随便借一把,殺人都方便。
信男人的鬼話?真的會死啊。
*
神主寝宮。
洛洛也在認真琢磨青雲大會的事情。
她蹲在窗榻,雙膝屈在身前,兩手撐着榻緣,想得入神,身體往前一搖一搖,看得他眼角亂跳。
他一點也不關心她摔不摔跤,只是她每次往前傾,總能讓他心頭湧起一陣暴躁——她好像一只搖搖晃晃要掉不掉的不倒翁。
他一忍再忍,終于忍無可忍。
瞬移上前,擡手,五指摁住她的腦袋,将她定在原地。
洛洛:“?!”
她有一瞬間屏住呼吸不敢擡頭,以為自己在做夢。
李照夜,也會像這樣一身暴躁地突然出手,猛一下摁住她腦袋——那是她十歲之前的事了。
她屈服于他的魔爪,慢慢改掉了蹲在凳子上搖來搖去的壞習慣。
後來喜歡上他,她還曾偷偷後悔過——早知道就不改這習慣。她喜歡他的手,摸她的頭。
就像現在這樣,手指修長帶繭,指骨堅硬有力……
不對。錯了。洛洛醒過神來。
神主手上的繭,是在地板上爬來爬去磨出來的。
洛洛望着眼前的地磚,不自覺開始想象他咚咚咚亂爬的樣子,頃刻便腦補出一篇小文章。
男主角:“……”
真想一腳把她踢到對面殿頂去。
他緩緩收起手指,掠回窗榻另一側,假裝沒聽見。
洛洛輕咳一聲,一本正經找他說正事:“陳玄一手上有太儀劍。”
她曾找他硬拼過,以她的實力,根本試探不出那把神劍的深淺。
她向他解釋:“太儀劍你不知道吧?它是上古三君之一太儀君留下的神劍,此劍若稱第二,那世間再無第一。”
他笑了。
他語氣散漫,卻又狂到沒邊:“追逐名劍,實在下乘。何為上乘?我手持哪一把劍,哪一把,就是名劍。”
洛洛怔住。
劍府中,長天嗡嗡悲鳴。
李照夜從前也曾這樣哄過它,給它畫大餅,用普普通通的材料騙它爆極品屬性。
恍若昨日。
洛洛用力笑了笑,将視線投向窗外,望着天空眨眼。
“你說得對。”她道,“我一定可以打敗陳玄一!揚名立萬!”
等等。
全天下都會傳遍,青雲魁首就是那個把欲浮生當飯吃的洛洛——那名氣可不要太大。
“……”
入夜,兩個人一個睡床,一個睡窗,井水不犯河水。
洛洛滿心惦記着青雲大會,腦子裏想的不是劍法,就是心訣。
一連幾日都沒有夢見李照夜。
相安無事。
*
這日,聖女巫謝暗示洛洛見面,交給她一乾坤袋秘藥欲浮生。
“準備了二十名女子,都是好生養的體質。”巫謝面無表情道,“什麽時候用她們?”
洛洛擺手:“不急,等我消息。”
巫謝道:“最好盡快,我能為你争取的時間并不多。”
洛洛:“哦。”
巫謝道:“除我之外,神宮中人更傾向于使用強硬手段。”
洛洛:“哦。”
巫謝觀她神色,又一次失敗了。
聰明人,真讨厭。
想從她臉上讀點消息真不容易。
辭別聖女,洛洛回到寝宮,将袋中的欲浮生一股腦兒倒在了床褥中。
一汪又一汪春水色,潋滟晃眼。
她沉吟着說道:“你我先試,要是沒問題,再加入屍傀一起。”
他:“……”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就是這話聽着有點怪。
她拈起一對冰瑩剔透的霜瓶,交給他一只,與他對碰。
“幹!”
一汪春水入腹,熱意漸漸泛起,嗓子眼甜膩。
她擡眼看他,見他一臉嫌棄,把那只齁甜的瓶子扔得老遠。
“哎——”他擡起一只手,“別怪我事先沒有提醒你,敢對我動手動腳,當心斷手斷腳。”
洛洛小臉通紅:“我才不會。”
區區欲浮生,她早有經驗,上一次可不是把陳玄一玩弄得死去活來?
潮熱襲來,意識漸漸有一點模糊。
洛洛道:“你沒記憶的話,幻夢應當是我的記憶。”
她記憶裏面最風流,最旖旎的場景,那必然是無淵谷底,屍山血海那個未曾觸及的燙吻了。
她争分奪秒提醒他:“可能會有很多血。”
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懶散自負的模樣,像極了李照夜。
洛洛終于支撐不住,雙眼一閉,墜入黑暗。
“嘩啦——嘩啦——”
什麽聲音?
身上傳來一陣熟悉的熱浪,呼吸裏一片甜香。
洛洛這一次有了經驗,只略微思忖片刻,腦海裏就浮出了“欲浮生”三個字。
抓着這一抹思緒,她很快回憶起來了。
她和神主,在床上,用了欲浮生。
“嘩啦——嘩啦——”
是海浪的聲音,不是無淵谷。
睜開眼,竟是一片血色黃昏。她赤腳站在沙灘上,身邊立着一塊巨大的礁石。
黃昏給了她很糟糕的感覺,心髒噗噗直跳。
她感應到了可怕的吸引力,就在礁石後方的海灘。
是神主,他在那裏。
洛洛定了定神,壓下不好的感覺,繞過黑紅岩礁。
“不會真是個魚吧……”洛洛自語。
若是海裏當真爬上來一只腦殘魚,她還對着它發.情,那畫面太美,不敢想。
她想笑一笑,但心底深處源源不斷湧起陰涼的恐懼。
不,不可能的。
她從來不去細想沙灘上那一戰。
她刻意逃避,用一層又一層的麻木包裹住它,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她知道一旦撕開那層血淋淋的外殼,會比死還痛。
可是眼前為什麽會有這樣一片沙灘。
夕陽照在透明的細砂上,大片大片都像血。
洛洛身軀顫抖,一步一步繞過礁石,擡頭去看。
碩大的血色殘陽即将墜入西邊的海,一道身影,立在夕陽正中。
瘦挑的身影,仿佛被血浸透。
不,不是仿佛。
他背對着她,渾身浴血,手中提着殘劍。
她在欲浮生幻夢裏,想象出了一個戰損的李照夜!
洛洛喘不上氣。
每一腳落下,好像都會深陷在沙裏,幾乎沒有能力再拔.出.來。
她踉踉跄跄摔向他,遙遙向他伸出手。
他聽見動靜,偏側過頭。
側顏映着夕陽,弧線挺拔漂亮。影是黑的,鍍上一層血色光。
他輕啧:“當真好多血——你好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