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別讓我分心
第13章 第十三章 別讓我分心。
北京比化城熱一些,梁喜從機場出來把襯衫脫掉,胳膊上的薄汗被風一吹帶來絲絲清涼,但這清涼無比短暫,很快又被熱氣包裹,像沉浸溫吞的泳池中,窒息難捱,直到進入地鐵車廂,充足的冷氣救她一命,也救了很多人。
“到了嗎?”
這是手機開機後進來的第四條信息。
前三條來自崔影,這一條來自信航。
緊接着他又發來,“崇寧跟我說你要出門幾天,不會去北京了吧?”
梁喜有點懷疑信航是不是被路崇寧“利用”了,她想想,回信息過去:“和小情人兒約會。”
信航發給她一個“炸彈”,又說:“崔影已經告訴我了,你根本沒對象。”
“換了。”
信航最好糊弄,梁喜說什麽他信什麽,反複推翻,反複上當。
......
梁喜原來的工作地點在北三環東路那邊,住的地方則在村裏,離得不算遠,暖和的時候她每天騎車上班,全當鍛煉。
畢業兩年,她在公司做到主管,原本沒有辭職打算,可老板親戚空降,擠了她的位置,雖然同事明面沒說什麽,背地裏看笑話的不少,這不是一個值得留戀的地方,暫時她也沒有較大的生存壓力,于是跟老板提了離職。
能把同事處成真正的朋友不容易,梁喜只和部門裏一個叫“魏孺”的設計師關系不錯,經常結伴吃午飯、喝咖啡,她辭職沒多久後魏孺也辭職了,另尋高就。
十多天沒回出租屋,狹窄的空間貌似更加擁擠,桌子床頭落了很多灰,梁喜放下行李箱,打開水閘,簡單收拾後出門和魏孺吃飯。
梁喜選了之前經常吃的川菜,魏孺喜歡吃辣,正好對她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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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孺從公司過來,進店找到梁喜後小跑過去,給梁喜一個實在的擁抱,輕聲說:“沒事沒事,你還有我。”
梁辰義去世的事,北京這邊梁喜只和魏孺講過,這份擁抱讓她眼睛泛酸,強忍着往下壓,“都過去了,快坐,我們吃飯。”
魏孺戴着大框眼鏡,寬松T恤,短褲,洞洞鞋,把随手拎的外賣袋子扔一邊,她經常這副打扮去上班,頭發油了也無所謂,然後到周末搖身一變酷飒拽姐,蹦迪泡吧怎麽嗨怎麽來。
“你這麽久才回來,是不是老家那邊有什麽風俗,一定要守靈多少天。”
魏孺老家在福建,距離化城太遠,風俗習慣上肯定有些差異。
梁喜搖搖頭,“沒有,趁辭職多休息一段時間。”
說完她打開小程序,“我點了一個,你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
魏孺不看,“吃啥都行,你做主。”
行吧,梁喜又點了兩道,下完單放下手機,拿過飲料撕開,給魏孺面前的杯子倒滿橙汁,“喝吧,涼的。”
“正好渴了,你都不知道今天自行車賊難找,要不我早到了。”
“慢點喝。”
魏孺一口氣喝光橙汁,擦擦嘴,問:“打算接下來幹點啥?”
梁喜有點難開口,“其實......我回來是收拾東西,退掉房子要回老家了。”
魏孺并不驚訝,只是覺得難過,或許這些年看慣了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北京這樣的大城市不是誰都能站住腳的,那些留下的人也未必都适合,湊合過而已。
“你爸去世後家裏還有什麽親戚嗎?”
“沒什麽了,我爺爺奶奶去世得早,我爸以前還有個妹妹,小時候出車禍,沒救過來,剩下的親戚比較遠,平時來往不多。”
梁喜想起之前信航說三個人以後要一起住養老院,前提是要攢夠養老的錢。
“喜喜,等你結婚一定告訴我。”
梁喜被她逗笑,“我要是不結呢?”
“那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去看你吧。”
“随時來,不需要理由,化城歡迎你。”
“以後周末沒人陪我出來玩喽。”魏孺興致全無,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橙汁,“東西多嗎?要不要我過去幫你收拾。”
“不用,帶不走就留給房東了,我自己的衣服不多。”
“怎麽突然決定回老家?是不是親戚誰跟你說什麽了?”
“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師父吧?”
魏孺點點頭。
“我要去他工作室,跟他做黑陶。”
魏孺對黑陶了解不多,“從頭學啊?”
“不用,以前上學的時候學過一點皮毛。”
“真行啊你,二十幾歲突然改走藝術道路了。”
梁喜自嘲,“什麽藝術道路,對我來說那是一條通往食堂的路。”
起碼可以填飽肚子。
服務員把點的菜一起端上來,魏孺愛吃的辣子雞丁被梁喜挪到她面前,“明天周末還加班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魏孺腦瓜子嗡嗡的,“加,還好只加半天,下午沒事,我去找你。”
“我明天收拾東西,後天給房東交鑰匙。”
“這麽利落,是你的風格。”
梁喜不能明說,其實她決定留在化城的直接原因是路崇寧,如果他沒回來,梁喜根本沒動過回化城的念頭。
“你那房子還有多久到期?”
“一個多月,不續租房東也不會退錢,就這樣吧。”
梁喜不想在這種事上浪費口舌和時間,畢竟她不占理,抓緊弄完,她和這個城市的緣分也好了結。
魏孺忽然想到什麽,“你不會被男人勾走了吧?”
梁喜一愣。
“猜對了?”
她趕忙解釋,“沒有,哪來的男人......”
魏孺不知道路崇寧的存在,但知道信航,不過梁喜和信航一向稱兄道弟,魏孺完全不往那方面想。
“欸?你知道嗎?小月跟經理好了。”
梁喜不小心咬到一粒麻椒,味覺的刺激讓驚訝更加明顯,“真的假的?”
前公司的八卦,辭職的人讨論起來總樂此不疲。
“真的,朋友圈曬合照了。”
“挺配的。”
或許梁喜和魏孺都不想讓氣氛因離別而壓抑,後半段一直講八卦聊天,吃了兩個小時才散。
......
事情辦完梁喜立刻回到化城,三叔聽說她要去老王那上班,特意送了一輛二手自行車給她,說是二手,其實很新,梁墨去年考上大學後這輛自行車一直放在車棚落灰,沒人動過。
梁喜很喜歡騎車,那種感覺就像在風中游泳,沒有翅膀也可以滑翔,只是歇段時間再上班總不免讓人恍惚,尤其是在節奏慢的小城。
從家騎到老王的工作室大概用時二十多分鐘,梁喜在附近買了一份煎餅果子,吃完用紙巾擦擦嘴,确認狀态不錯後才進去,迎面看見一個穿着白襯衫,紮着卡其色圍裙的男人,他戴了一副銀框眼睛,長得斯斯文文,很幹淨。
見到他,梁喜忽然對崔影之前要介紹給她的男生有了具體畫面。
“你是梁喜嗎?”他在梁喜開口前主動搭話。
“嗯,我是。”
“我叫周靖哲,師父還沒來,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
梁喜忙擺手,“不用,我靠邊等。”
見他手上拿着掃把,梁喜放下包,說:“我幫你吧。”
“沒事,你坐。”
梁喜哪裏坐得住,東一下西一下,跟他一起收拾。
沒過兩分鐘又來兩個女的,她倆年紀稍大些,周靖哲幫梁喜介紹,一個叫“王月”,一個叫“張彩雲”,兩人跟梁喜打完招呼便去工作了。
前後腳老王騎着他的小電驢趕到,摘頭盔,鎖車,悠閑地趿拉着鞋托往店裏走。
“喜喜來啦!”
“師父。”
“靖哲過來認識一下。”
周靖哲把抹布放下,擦擦手,走到老王身邊,“師父,我倆剛才說過話了。”
老王哈哈一笑:“靖哲,喜喜比你大一歲,但你先來的,以後多照顧她啊。”
“知道,師父,你放心。”
周靖哲回身蹲下,從展架下面的櫃子裏拿出一個圍裙,遞給梁喜,“這個給你用,新的。”
“謝謝。”
梁喜接過,是她喜歡的綠色。
早上和三位前輩一起收拾完工作室,老王把梁喜交給那個叫“王月”的姐姐,說讓梁喜先熟悉一下整個工作室的功能房布局,王月不怎麽愛笑,或者說對梁喜不愛笑,她中規中矩介紹完就去幹正經活,梁喜只好自己瞎琢磨。
一上午時間過得飛快,十一點,梁喜接到信航電話,他說馬上到,搞得梁喜一頭霧水,挂電話不到五分鐘,門前開來一輛車。
梁喜雙手擁擠地插在圍裙口袋裏,站在工作室門外問信航,“你來幹嘛?我上班呢。”
“送慰問。”
“那麽閑。”
“大小姐,我連午飯都沒吃才有時間出來,你有點良心好不好?”
梁喜盯着他手裏的布袋,“拿的什麽?”
“進屋你就知道了。”
信航說完搭向梁喜肩膀,被她嫌棄甩開,“注意素質。”
“小氣勁!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我為兒時的無知一直忏悔。”
他今天穿的衣服梁喜很熟悉,就是之前去墓地信航給她披的那件,但衣服不是她還的,應該是路崇寧。
信航進屋便和老王寒暄,一聲聲“王叔”叫得很親,沒幾句就把老王哄迷糊了,笑得合不攏嘴,走前他把布袋遞給老王,說:“王叔,給你拿了兩瓶酒,喜喜剛回來,以後還得多靠你照顧。”
“這孩子,說啥呢,喜喜是我徒弟,我當然要照顧。”
信航一共待了十分鐘不到,但該了解和交代的都做了,臨走老王要請他吃飯,他說隊裏忙,改天再來。
送走信航,老王問梁喜,“這小夥子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我爸朋友的兒子,從小一起長大。”
“怪不得對你這麽好。”
不知為什麽,梁喜忽然想到路崇寧,從早上到現在,他信息電話都沒有,對比信航,前男友充分踐行了“前”這個字,關心不再......
“給我拿啥酒啊,是不是你跟他說我愛喝酒?”
梁喜笑笑,“我真不知道他來,哪能主動讓你犯錯誤。”
老王扒開布袋,一下愣住了,回頭看梁喜,眼睛瞪得溜圓。
“怎麽了?”
梁喜湊過去,裏面竟然裝着兩瓶茅臺!
下血本啊?梁喜在心裏暗罵信航缺心眼,這麽大人情她怎麽還?要不跑路吧?
“不行,太貴重了,下班你拿回去。”
既然送來,沒有拿回的道理,梁喜甩甩手,說:“他給你的你就收着,改天有空叫來陪你一起喝。”
老王不好意思,臉上還有猶豫,梁喜替他放到櫃子裏,“師父,我先去幹活了。”
站在後門外,隔着院牆梁喜看到二中校園裏很多學生,從教室紛紛湧出來,統一往大門口走。
嗯,到午休了。
梁喜掏出電話給信航發信息,“酒多少錢?我轉你。”
等了半天沒回,她呆望着校園,想中午吃點什麽。
......
晚上六點,晾了一天泥的梁喜累得直不起腰,等同事下班走後她才從陶藝間出來,解開圍裙,聽周靖哲問她:“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好。”
“累了吧?你也太勤奮了。”
梁喜有點不好意思,“笨鳥先飛。”
晾泥是做黑陶最基礎的工作,一般由學徒完成,在這之前是取土,她晾的這批是前天剛取的。
“喜喜啊。”老王坐在茶桌那,端着茶杯往外看,“那男的你認識嗎?怎麽騎你車?不會是小偷吧?”
“小偷?”
梁喜捏着圍裙跷腳往外看,小偷沒找到,倒看見了路崇寧,他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雙腿打彎腳着地。
梁喜趕忙推門出去,“你怎麽也來了?”
路崇寧應聲擡頭,抓住重點,“也?”
“信航中午來過。”
路崇寧往前蹭一步,車轱辘轉了半圈,他又後退,車子跟着退回原位。
梁喜嚷道:“幹嘛騎我車?”
“我騎的是車,又沒騎人。”路崇寧扭頭往工作室看,“下班了嗎?”
“嗯。”
“回家,我載你。”
梁喜有點懷疑他技術,“你行不行?”
路崇寧一手撐着車座,斜睨梁喜,“哪不行?”
“......”
梁喜轉身回屋,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周靖哲不緊不慢,跟老王一起往窗外望,一臉八卦樣。
“诶?喜喜,這孩子我瞅着有點眼熟,好像見過。”
“路崇寧。”
“路崇寧......”老王咂摸一口茶,想起來了,“你哥啊,不是出國了嗎?”
“最近回來的,我先走了,師父再見。”
等門關上,周靖哲問老王:“是親兄妹嗎?姓不一樣。”
“你就當親的吧,父母都不在了,倆孩子相依為命,我說的話你哪聽哪了,別再問喜喜,知道嗎?”
周靖哲抿抿嘴,瞥到桌角的眼鏡。
......
出門挎上包,梁喜問路崇寧,“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沒等路崇寧回話,周靖哲随後出來跑下臺階,“喜喜,你眼鏡忘拿了。”
梁喜接過,說聲“謝謝。”
周靖哲又看向路崇寧,“你是梁喜她哥吧。”
“我同事。”梁喜小聲給路崇寧介紹。
“哥,你好。”
“你好。”
路崇寧顯然對周靖哲不感興趣,禮貌回了兩個字之後盯着梁喜手裏的眼鏡,“之前沒看你戴過。”
“度數不高,不怎麽戴。”
周靖哲轉身悄悄回屋去了。
車座被路崇寧往上調到他覺得可以的位置,跨上車,單腳支地,對梁喜說:“上來。”
“我想打車。”
路崇寧看着梁喜,眼神仿佛在說“別逼我動手。”
梁喜不情不願湊過去坐到後面,手指扣着底座下的彈簧,顫顫巍巍。
“慢點騎。”她叮囑。
“扶好。”
“扶好了。”
路崇寧胳膊向後,抓住梁喜手臂扣在他腰上,往前劃了兩步,腳離地,貼着路邊往前騎。
車動了,風也來了,梁喜看着夕陽從路崇寧肩上照過來,讓他寬闊的肩膀變得柔和,梁喜的手臂慢慢收緊,隔着衣服輕薄的布料,摸到路崇寧因蹬車而繃得有點硬的腹部......
回頭想想,她好像一次都沒和路崇寧騎過車,兩人擁有很多共同的回憶,但僅限他們倆的,只有家、學校,還有那片四季分明的荒地,前年修路,荒地也不見了。
騎了一段,梁喜歪頭向上看,“車子好騎嗎?”
“鏈條有點澀,回去給你收拾一下。”
“你會嗎?”
“梁叔教過我。”
梁喜想起來,以前梁辰義有輛摩托車,朋友給的,經常壞,他每次在樓下修車的時候路崇寧就在旁邊蹲着看,偶爾還給打下手。
今天天氣舒服,騎起車來更加恣意,路崇寧的衣擺被風吹得向後唿扇忽扇,時而蹭到梁喜臉頰,她聞到一股像雨後森林裏濕潤空氣的味道,夾雜樹葉的清香,若隐若現,似曾相識。
一個環抱消解了一天的疲憊,梁喜輕輕撓了撓路崇寧的肋骨,破天荒地跟他玩鬧。
自行車忽然亂拐,又迅速回到直線,吓得梁喜緊緊抓住路崇寧的衣服。
“別讓我分心。”
路崇寧在梁喜摟腰的手背輕輕拍了拍,她徹底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