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姑娘好眼光

第15章 第十五章 姑娘好眼光。

一早,林嶼集團旗下的光華建築有限公司內一片忙碌,大廈是之前某個事業單位的舊址,遷址後被老板買來整修了一下,随着游樂場和公寓樓等項目開工,最近入駐很多部門。

路崇寧剛到公司,還沒等坐下就被老板助理阿布叫去。

阿布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哪哪都新,經驗也如此,據說她是老板家親戚,不過只是聽公司有人這麽傳,具體沒得到過證實。

“小寧哥,劉總找你。”

阿布站在辦公室門口,小虎牙露出來,沖路崇寧笑得燦爛。

“馬上去。”

路崇寧關上衣櫃,跟在阿布身後往老板辦公室走。

“吃早飯了嗎?”

雖然剛認識三天,但這已經是阿布第三次用同樣的話和路崇寧開場。

“吃了。”

阿布小心看向路崇寧,“你怎麽戴綠帽子啊?”

“太陽曬。”

阿布問的顏色,路崇寧答的是用途。

到劉總辦公室門口,路崇寧敲門進去,阿布有些失落地看着沉悶的木門,轉身回自己工位。

“小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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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總從辦公桌起身,坐到一旁沙發上,讓路崇寧也坐。

劉總大名叫“劉俊華”,他一手創立了林嶼集團,據說年輕時在珠三角一帶打拼,後來弄了個草臺班施工隊,慢慢擴大成建築公司,拼搏了三十年,運氣加上努力,才有現在的産業,只是他和不少有錢人一樣都很迷信,經常去廟裏拜佛,佛珠不離手,虔誠得很。

據說劉俊華剛回化城第二天就大張旗鼓去了一趟位于化城城郊的青雲寺,把各殿神仙拜了一遍,還捐了不少香火錢。

“有件事你去幫我辦一下。”

“劉總您說。”

“前段時間給咱們項目看風水的大師跟我說,黑屬水,水主財,陶屬土,土生金,黑陶可以招財納福,還能吸收一些污濁之氣,正好化城黑陶很有名,你去給我弄幾件小的過來我看看,好的話我多訂一些。”

聽到老板要買黑陶,路崇寧第一時間想到梁喜,問:“有具體想要的樣式嗎?”

“沒有,你看着挑吧,我相信你的眼光,對了,你駕照轉回國內了嗎?”

“在審批,應該快了。”

“我給你張名片,化城最厲害的黑陶師傅,你去他工作室看看。”

劉俊華說話起身,從手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路崇寧,他低頭一看,果然是梁喜師父的工作室。

“一會兒讓阿布開公司車帶你去吧。”

路崇寧本想拒絕,他自己可以打車或者坐公交,可劉總向來專權,喜歡聽話照做的員工,想想還是算了。

“好,我準備一下這就過去。”

關上門,路崇寧看着對面的助理辦公室,沒去找阿布當面說,而是發信息。

誰知信息剛發了不到兩分鐘阿布就找過來,一手拎包,一手拿着車鑰匙,沖路崇寧晃晃,鑰匙鏈上挂了好幾種挂件,聲音清脆。

“小寧哥,走吧。”

路崇寧看眼電腦,本來他想先去項目轉一圈,看阿布都準備好了,只能等回來再去。

大廈外面的停車場很大,但停的車不多,除了劉總的黑色奔馳和幾位高管的車,剩下那輛黑色suv是公司留着備用的。

阿布先上車,副駕駛車門被她從裏面推開,可路崇寧卻悄悄關上,轉身坐到後面,他知道阿布什麽心思,所以總是保持距離和客氣。

“小寧哥,位置發我一下。”

“稍等。”

公司裏的人只有阿布這麽稱呼路崇寧,他不習慣,糾正過一次,但阿布依然如此,他不好再說什麽。

“聽劉總說你在國外待了好幾年。”

“嗯。”

“那你英語很好咯?”

“日語還行。”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去的是日本。”

阿布光顧說話,手搭方向盤,并沒有啓動車子的意思,路崇寧提醒她,“可以走了。”

“噢,好。”

不知阿布是不是出于安全考慮,車開得很慢,可是......有點過于慢了。

“劉總怎麽想買黑陶呢?那東西黑黢黢的,好醜。”

路崇寧摘下帽子,低頭看手機處理工作,随便回了句,“藝術品,寓意好,醜不醜要看誰做。”

“那倒是,咱們老板就好這口。”

路上阿布一直找話題跟路崇寧聊天,可他沒什麽心思,索性閉眼休息。

等再睜眼車已經停下,阿布解安全帶,說:“小寧哥,我們到了。”

“嗯。”

路崇寧晃晃脖頸,戴上帽子下車。

......

從早上來梁喜一直在弄土,她蹲在後院把紅黏土和白黏土按照比例混合晾曬,等曬幹還要再篩一遍,去除雜質。

今天天氣熱,襯衫被她脫掉,吊帶外直接系圍裙,下身是将近膝蓋的卡其色短褲,腳上踩着嫩黃色雨靴,長發縷到一側辮成一個長辮,不知道還以為誰家小孩下樓踩水玩呢。

周靖哲推門便看見梁喜,露出的手臂雖纖細但有力量,像要和黏土大戰一場的既視感,他走下臺階,說:“喜喜,你哥來了。”

梁喜聞聲擡頭,“我哥?路崇寧嗎?”

“對啊。”

“噢。”

他怎麽來了?

梁喜摘掉手套,到洗手池旁沖了下手才進屋。

走到前廳,她一眼看見路崇寧,帽子顏色太顯眼,他身旁跟着一個穿西服裙裝的女生,挨那麽近,肯定一起來的。

早上剛從家裏分開,這會兒路崇寧不會無緣無故過來閑逛,梁喜猜他有公事。

“找我?”

路崇寧的視線從架子最高一層落下來。

沒等他說話,阿布先打招呼,“你好,我是小寧哥同事,你是他妹妹吧?你倆長得一點都不像诶。”

小寧哥?甜出四個加號了.....

梁喜沖阿布笑笑,信口胡謅,“我像爸,他像媽。”

路崇寧從旁吭了聲,“我老板想買幾件黑陶,我不懂,你推薦一下。”

阿布先發表意見,“小寧哥,我看這個葫蘆不錯,镂空雕得真精致。”

“姑娘好眼光。”

一語雙關的話只有梁喜自己明白,她往前一步,仔細打量路崇寧的同事,長得還行,蠻可愛的。

路崇寧的注意力都在梁喜身上,“穿靴子不熱嗎?”

梁喜白他一眼,“不要你管。”

阿布以為兄妹倆拌嘴,笑着看熱鬧。

梁喜雙手插着圍裙兜,說:“我沒什麽推薦的,每件都不錯,你自己看吧,上面都有明碼标價,選好了給你打折。”

路崇寧回身往茶臺方向望,“你師父呢?”

“等會兒來。”

梁喜俯身從展櫃下面拿出礦泉水遞給阿布,“喝水。”

“謝謝。”

阿布轉手給路崇寧,梁喜和他相視一眼,又把第二瓶水遞給阿布,“你倆慢慢挑,我有點活着急幹。”

路崇寧還想說什麽被打斷,梁喜沖收銀臺喊了句:“佩姐,麻煩招呼一下。”

“好嘞!喜喜你去忙吧。”

沒等梁喜走遠,阿布把水瓶塞給路崇寧,“小寧哥,你幫我擰下呗,太緊了。”

路崇寧把手裏剛擰開的給她。

“你妹妹好漂亮。”

路崇寧毫不客氣地“嗯”了聲。

“雖然和你長得不像,但真的漂亮,尤其是鼻子。”

路崇寧不确定梁喜有沒有不高興,如果是,他反倒有點開心。

......

後院,幾只小飛蟲從二中操場飛過來,盤旋着尋找落腳點。

梁喜一肚子氣全撒在黏土上,用力扒拉,有的直接飛出去,濺得到處都是,把剛落腳的飛蟲吓得亂竄。

周靖哲又推門出來,“你哥還沒走,怎麽又幹起活了?”

氣撒到一半,梁喜費力往回收,“他和同事來買黑陶,我讓佩姐幫着挑呢。”

“佩姐哪有你專業,我來弄,你去吧。”

“沒事。”

路崇寧最後結賬買了三件黑陶,葫蘆是阿布選的,另外兩件由佩姐推薦,結賬前佩姐又去詢問梁喜怎麽結,梁喜跟她說走自己的員工折扣,但沒去前面打招呼。

三件工藝品被包裹嚴實放進後備箱,阿布上車,可路崇寧還站在後備箱那不動。

“小寧哥,走啦!”

路崇寧看着工作室大門,從他來梁喜就露了一面。

“等我一下。”

路崇寧說話跑去旁邊小賣部。

......

“喜喜。”

梁喜聽到開門聲擡頭,看見佩姐拎着塑料袋站在身後,“怎麽了?”

佩姐把袋子放到木板上,嘩啦一聲,“你哥給咱們買的。”

梁喜瞥了一眼,是冰淇淋。

“你拿去給大家分了吧,外面熱,別弄化了。”

“你哥對你可真好,全是貴的,五塊錢一根呢。”

梁喜扯扯嘴角,沒笑出來,貴又怎麽樣?即便一百塊一根也抵不過那年雪夜裏弄髒的冰淇淋......

“對了,我給他走你的員工折扣他沒要,原價開的發票。”

“沒要?”

“對,他把那小姑娘支開,才跟我說不用打折。”

梁喜大概明白什麽意思,沒跟佩姐多解釋。

......

車開回公司,路崇寧小心抱着黑陶走進老板辦公室,拆開拿出來放到茶幾上,劉俊華挨個仔細端詳,越看越喜歡,還忍不住“啧啧”兩聲,說:“不愧是最厲害的師傅,你看這貔貅雕的,跟活了一樣,正好擺我茶桌上。”

“劉總,這是發票。”

劉俊華看都沒看,大手一揚,“你拿去財務報了吧。”

“好。”

劉俊華端着葫蘆問路崇寧,“看見那位師傅了嗎?”

“今天沒在工作室。”

“行,你忙去吧,下午咱倆去游樂場那邊看看拆除進度。”

“好。”

劉俊華一旦安排行程,很少有爽約的時候,他那個腦子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用休息,跟計算機一樣,路崇寧趕緊撤。

在食堂吃過午飯,路崇寧跟同事去籃球場打球,半場還沒結束就被劉俊華找走。

司機把車開過來,放下車窗沖球場喊:“小寧,過來!”

在場外看熱鬧的同事聽到後把路崇寧替下,他匆匆換下球衣,來不及洗臉趕忙上車。

劉俊華看他滿頭是汗,把紙巾遞過去,“你們天天打嗎?”

路崇寧接過,“謝謝劉總,這幾天中午玩一會兒。”

前面司機看見老板給路崇寧遞紙巾,隐約想到一些公司的傳言,插話過去,“小寧個子高,打球有優勢。”

紙巾濕軟,攥進手心,路崇寧笑笑,沒說什麽。

他知道自從來公司後很多人對他帶有奉承之意,起因是不知誰說他是老板親信,八卦很快傳開,也傳到路崇寧耳朵裏,他不禁想起給肖國強送骨灰時肖國強兒子說的話:“其實我爸出國是為了幫劉總照顧他一個朋友的兒子,除了打工賺的錢,額外還給他一筆,要不然他一把年紀出去拼命幹嘛,誰承想能死外邊,唉,都是命。”

路崇寧不确定那個朋友的兒子是不是自己,沒人跟他說過,所以他才意外又疑惑,不過劉俊華确實對他不錯,還去日本看過他幾回。

“崇寧,聽說你談對象啦?”

“嗯?”

公司的司機團體常年處在八卦中心,就沒有他們打聽不來的消息,這次的消息源應該是游樂場那邊的項目保安。

劉俊華看看路崇寧,“在日本單了五年,還是咱們祖國的小姑娘好,是吧?”

路崇寧笑笑,眼前浮現紮着辮子的梁喜。

“你一談對象,這下公司得有不少小姑娘傷心了。”

路崇寧一臉懵。

司機剛要張嘴,聽到劉俊華笑了聲,說:“阿布是頭一個。”

......

項目基地的拆除工作進展順利,現下只剩一些還沒運完的建築廢石,幾臺翻鬥車正在勞碌運作,預計這兩天能全部清完。

路崇寧下車後掃了一圈,原來的酒廠和家都已不複存在,雖然早做了心理準備,但切實地看到還是有些不好受,可他不能表現出來,哪怕一點。

“劉總,小寧。”

工程監理接到路崇寧通知後早早在門口迎着,他把手裏兩個安全帽遞出去,“安全起見,麻煩劉總戴一下。”

監理說完親自給劉總戴上,路崇寧管好他自己就行了。

“我和小寧溜達一圈,你忙去吧。”

“行,那你們小心點,別磕着碰着。”

監理轉身離開,路崇寧跟老板往前走,劉俊華步伐緩慢,沒走幾步就停下來東瞅瞅西望望,一看就是領導來視察工作的。

走到一處平坦空地,相對沒那麽嘈雜,劉俊華忽然嘆口氣,說:“小寧,別怨我啊。”

“劉總,怎麽了?”

“這裏原來是你家,現在卻被我買來,不得不夷為平地。”

“......那事跟您沒關系。”

“怕你不好受,之前沒和你細聊過這些,其實我和你爸認識,有過幾面之緣,林業新區現在大力發展,你家這塊地又是好位置,我不拿也有別人拿,正好有熟人介紹,我就拍了。”

路崇寧沒見過劉俊華口中的“熟人”,只知道當年他在路召慶最難的時候投了一筆錢給酒廠,搖身一變成為合夥人。

合同規定,如酒廠三年內不能扭虧為盈,達到一定營業額,投資人可收回投資的百分之六十,或酒廠歸其所有,路召慶急着資金周轉,即便合同不那麽公平,他也簽了,誰知此後便是噩夢的開始,酒廠每一個看似正确且積極的舉措都以失敗告終......

“需要用錢的話跟我說,別不好意思。”

“謝謝劉總,我平時沒什麽花銷。”

“你這孩子。”劉俊華擡手拍拍他肩膀,“一看就不會談戀愛,你得肯為姑娘花錢,人家才能死心塌地跟你,現在這社會光談感情可不行,連我們那會兒都看家庭條件。”

路崇寧笑笑,沒說什麽。

走到一堆廢石上,路崇寧沒站穩,身子晃了兩下,他低頭,看見刻着自己身高的陳年痕跡,只剩下一小部分,破碎不堪。

他擡頭望向遠處,曾經記憶裏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不見了。

在帶梁喜來過之後第二天,他從工人那借了把鐵鍬,親自将那些幹枯的向日葵枝莖一一砍掉,埋進後面樹林。

這是屬于他自己的告別儀式,從此春天再無惦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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