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解憂 又想嫁給我了?
第10章 解憂 又想嫁給我了?
祝雲時抱着膝蓋,澄澈的眼睛在兔子燈的昏黃光照下更加水光潋滟,這雙眸子往日裏全是光彩與活力,現下盡是灰暗與迷惘。
她緊緊将背貼在石壁上,全身呈防禦姿态,像一只不小心落進陷阱裏的無助小兔。
雙眼并不紅腫,看來沒有哭。
謝星照悄悄松了一口氣。
祝雲時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垂下眼,看上去連同他吵架的力氣都沒了。
她不說話,謝星照也沒有再開口,維持着方才的姿勢蹲在她身側。
逼仄的假山中只有微弱細小的清泠水流聲,兔子燈的光線并不甚明亮,僅是将将把二人的面龐照亮,外圍仍是黑黢黢一片。
而她就在這一片漆黑中待了那麽久。
假山外吹來一陣風晃了燭火,映在山壁上的身影随之輕搖。
“你……怎麽來了?”她突然開口問,因半日都沒說過話,聲音又悶又凝澀。
他微微揚眉揶揄:“你不會以為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吧?我不過恰巧路過,想起某個愛哭鬼小時候天天躲在這偷偷哭,就進來看看。沒想到有些人的習慣多年不變,不過——”
他盯着她的眼睛輕笑:“難得的是這次沒有哭。”
祝雲時臉頰發起燙來,那時阿娘剛死,阿爹尚在前線,她身邊僅有阿玥姑姑陪着,皇後放心不下她,便做了主将她接進宮裏照顧。
她初進宮不習慣得很,又實在想念阿娘,就天天一個人跑到假山裏哭,有次消失太久還驚動了帝後,派了禁衛軍到處找她,最終在假山裏尋到了雙眼腫得像核桃般的她。
她總算被激起些氣性,咬唇瞪了眼謝星照,“你才愛哭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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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又帶着妥協道:“那不知我們堅強的郡主殿下還要在這待多久?”
祝雲時眼波微動,神情閃過猶豫和掙紮。
要不要問他?
放在他們之間的兔子燈散着光,映入他眼底,他靜靜地看着她等待回答。
祝雲時莫名受到鼓舞。
“謝星照,”她輕聲開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洛昭國皇子指名要我和親的事?”
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臉,嚴謹得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
謝星照猶豫了一瞬,肯定點頭:“是。”
果然,這件事謝星照和皇伯伯一早就知道了。
“所以皇伯伯給我們賜婚是因為洛昭國?”
謝星照這回猶豫了好幾息,才緩慢點頭。
“是。”
不是。
謝星照垂下眼掩住眼裏的情緒,她不會知道真相的。
祝雲時将背又往後抵,堅硬的山壁觸感讓她清醒地認識到此刻深陷囹圄。
想起那些大臣們的激烈奏請,她與皇伯伯畢竟沒有真切的血緣關系,只不過是沾了父輩代代精忠報國,骁勇善戰的光才能喚他為皇伯伯罷了,喚得再多也無法改變他是一個皇帝的事實,而且是一名心系百姓的好皇帝。
皇伯伯他已經為了護她做了很多。
她無法面對殘忍的現實,聲音打顫:“所以,我會被送去和親嗎?”
“不會。”
謝星照幾乎是立刻就回答,擲地有聲。
她喃喃:“不會嗎?”
洛昭國近年又蠢蠢欲動,若交出她就能夠平息争端,那豈不是一本萬利的事?
雖然她真的很讨厭洛昭國,在假山中待了這麽久,她腦中總是回想阿娘病重吐血,臨終都未見到夫君,含怨而逝,以及她拽布披麻,獨坐靈堂時的孤苦無依。
但她身為郡主,受百姓擁戴,享千戶食邑,若要和親她也不應拒絕。
謝星照敲她額頭,語氣帶了些嘲諷:“害怕了?你這是在質疑父皇,還是質疑我?”
祝雲時被他彈額彈得惱怒,擡手便要回擊,但謝星照如今人高馬大,她連小時候的勢均力敵都做不到,雙手被他桎梏着根本無法回擊,索性忿忿作罷。
她沒好氣道:“我什麽時候質疑皇伯伯了?”
“雖然自古以來送宗室女子和親是最便捷的平息紛争的方法,但僅不過是暫時的和平。況且洛昭國和我們已經劍拔弩張了,就說十幾年前的約定如今尚還有效,他們便已得寸進尺地索要好處。所以——”
“你覺得送你去和親,他們就會守諾不再侵擾我們?”
他眸子迸出寒光,語氣也凜了下來:“怕是一年都不到便又卷土重來。無用的犧牲,為什麽要做?”
他表情是難得的正經,倒真有幾分儲君的氣勢。
祝雲時被他說得愣住。
謝星照又笑起來,剛剛他嚴肅的樣子像是她的幻覺。
他調笑道:“所以你是不信任父皇的治國能力?才需要把你交出去。”
祝雲時脫口而出:“我當然不會不信任皇伯伯了!”
“哦——”他了然道:“那你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祝雲時被堵得啞口無言。雖然謝星照人是壞得很,但他作為太子,能力似乎的确無可指摘。
但她又不想在他面前承認,她才不會誇謝星照呢,那豈不是自折氣勢。
“那在洛昭國的人走之前,可以先不退婚嗎?”
提出這個請求,祝雲時的神色很是不自在。
謝星照聞言緊盯着她看了好幾息,看得祝雲時心裏都發起毛來時,他又揚唇笑了:“怎麽,又想嫁給我了?是不是發現比起洛昭國皇子,你更願意嫁給我?”
他眼睛熠熠發亮,祝雲時恍惚一瞬。
她回過神來,激烈否認道:“誰要嫁給你了!我為什麽非要在你們兩個中間選?”
“這只不過是緩兵之計,這些日子我還是會找皇伯伯說明白。等洛昭國的人走了,就立刻退婚!”
外人不知道她和謝星照的內情也就罷了,總不能讓皇伯伯和皇嬸嬸繼續誤會下去吧。
謝星照點點頭,站起身來,“那精通兵法的郡主殿下是打算在這過夜嗎?”
“當然不是!我還要回府呢。”
她進宮一整日,也不知道阿玥姑姑和采枝是不是擔心壞了。她心中生出幾絲愧疚。
“那便走吧。”謝星照說着拿起放在他們中間的兔子燈。
祝雲時跟着起身,她維持抱膝的姿勢太久,一站起來陣陣酥麻流過雙腿,她身形一歪撞在山壁上,疼得小臉皺起。
謝星照見她這副模樣幸災樂禍道:“當鹌鹑當久了不會走路了?不會還要我背你回去吧。”
“我今夜睡這都不要你背!”
謝星照憋笑着把燈遞過來,示意她握住燈杆。
祝雲時雙腿仍發麻,只得握了上去,看着謝星照得意的神情,心中很是不甘。
二人就以這般詭異的方式向洞口走去。
和謝星照半吵半聊一通下來,祝雲時驚奇發現她心中凝滞竟消散大半。
心神歸攏,這才注意到面前這盞有些舊了的兔子燈十分眼熟。
她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謝星照!這燈不是我的嗎?”
謝星照頭都不回,輕飄飄道:“你不是送給我了嗎?”
哪裏是她送給他的!
“分明是你硬搶的!”
這燈是某年上元夜,她和阿苓心血來潮想要自己制燈籠時所做的。怎知她做了好幾日的兔子燈剛做好,還沒拿熱乎呢,就被謝星照搶走了。
他人當真是頑劣不堪!
他依舊漫不經心:“是嗎?不記得了。”
祝雲時憤怒咬牙,該死的謝星照!
出了假山,祝雲時才發現外頭已夜幕低垂。
她心頭揚起不好的預感:“什麽時辰了?”
謝星照淡淡道:“戌時了。”
她頓時神色大變,戌時?!那豈不是宮門都下鑰了!
謝星照在一旁嘲笑道:“沒想到一向活潑的嘉言郡主今日這麽坐得住。”
她慌亂起來,“我現在趕去宮門,侍衛們應該會放我出去的吧?”
她滿懷希望地看向謝星照,但卻等來了猶如涼水澆頭的回答:“不會,宮中有令,宮門下鑰後除非父皇口谕,否則不得出宮。”
口谕?
這個時辰皇伯伯應當在皇嬸嬸宮裏,她若是去求口谕,那肯定要交代為何今日在宮中待了這麽久。她今日從乾祥殿跑走,也也不知于公公有沒有禀報皇伯伯。
皇伯伯頂着大臣要她和親的壓力已經夠煩了,她不想鬧大,不想帝後為她再擔心了。
她頃刻改了主意,“那我去找阿苓吧。”
“哦,”謝星照輕飄飄道:“那太不巧了,阿苓今日出宮去尋……”
他突然頓住了,像是實在回憶不起來是哪家娘子,最後只得道:“說要留宿一夜,因此現下不在宮裏。”
似是怕她不信,他又補充了一句:“你不信就自己遣人去問。”
祝雲時心涼了半截,皇嬸嬸那處去不得,阿苓又不在宮裏,她出不了宮,宮裏空着的宮殿也都久無人打掃了。
她今夜不會真的要睡假山裏了吧!
她低落下來,帶着一股接受現實的無力感往回走。
剛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謝星照的聲音:“你去哪?”
她無力道:“準備睡假山啊。”
“行了,我便大發慈悲地騰出東宮裏的一間房給你住上一晚吧。”
這語氣,顯得他是多麽慷慨施舍一樣。
祝雲時陰陽怪氣道:“那太子殿下還是收起你的慈悲心吧。”
說罷又繼續往前走。
謝星照在身後又悠然道:“也不知禁衛軍巡邏時,會不會發現你宿在假山裏?”
祝雲時腳步一頓。
*
鳳儀宮中。
皇後時不時焦急地看向外頭,皺眉問身旁的海嫦:“再出去看看,還沒有姌姌的消息?”
海嫦應了聲出去了。
一旁的皇帝安撫道:“別擔心,阿照肯定能将人找到的。”
皇後憂心絲毫不減:“可是阿照都找一整天了,姌姌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
話音剛落,海嫦便一臉喜色地進來了。
“陛下,娘娘,阿照殿下派人來說已經找到郡主了,讓陛下娘娘放寬心呢。”
皇後緊繃的身子舒展下來,撫着心口笑道:“找到了就好。”
皇帝問:“那姌姌此刻在哪呢?宮門已經下鑰了。”
“殿下說是讓郡主在東宮中暫住一晚。”
皇後聞言神色又緊繃起來,“這怎麽行呢?海嫦,你去傳話将姌姌帶到鳳儀宮來。”
海嫦猶豫道:“殿下說郡主不想讓陛下和娘娘當心,還特地請陛下和娘娘對今日的事當作不知。”
皇後一愣,随之心中酸澀起來,無奈嘆道:“姌姌這孩子!”
皇帝安撫地拍了拍皇後的手,“好了,阿照雖頑劣,但不會不知分寸的。兩個孩子如今感情這般要好,不正是你想看到的?”
皇後嗔了眼丈夫,始終放心不下,“姌姌現下知道了洛昭國指名要她和親一事,我擔心她……”
皇帝攬過妻子,“就算我架不住那群老臣,阿照也會拼死阻攔的。你擔心這事做什麽?兒孫自有兒孫福。”
皇後想起賜婚那日兒子說的話,總算放下心來:“陛下說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