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婚 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第21章 大婚 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下月二十, 婚儀。

祝雲時腦袋嗡嗡,心裏雷聲轟鳴震響,比當初聽到她賜婚謝星照的時候還要劇烈。

誰的婚儀?她和謝星照的?!

不是, 誰能告訴她, 為何她從退婚這一步直接跨越到了成婚?

“婚儀?”

貢琮低聲重複一遍,狐疑地眯起了眼,如鷹般銳利的目光立即直接射向祝雲時。

小郡主還未從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中脫離出來,反應過來時已來不及了,她訝異的神色被貢琮盡收眼底。

貢琮眼裏的懷疑全數轉為肯定, 盯着人玩味地笑了一聲,表情似輕松又似愠怒,“郡主怎麽這麽意外?不會也和本王一樣,是頭回聽說這件事吧?”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神色忽然變得陰森灰暗,帶着沉沉威壓席卷而來。

祝雲時讷讷道:“我……”

她心中崩潰極了, 這她該如何說,她确實是頭回聽說啊!

本來是離退婚臨門一腳,現在倒好了,成了離成婚臨門一腳了!

“姌姌确是頭回知曉。”

謝星照從容地笑了笑,淡然地接過話頭, 還将她拉近了幾步, 舉止親密得倒真似即将成婚的一對恩愛未婚夫妻。

“其實婚儀本來定在明年開春,念及婚儀之事已準備得差不多,孤方才便同父皇商議改為下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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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雲時驚訝地擡眼看向謝星照, 他唇邊微微帶笑,原本張揚的周身氣息都變得柔軟下來,銳利的面部線條柔和幾分, 透露些許溫情出來。

貢琮并不了解中原繁瑣的規矩,提前兩個月成婚這個說法倒也勉強合理。更何況謝星照神色從容自若,語氣平靜無波,娓娓道來,倒将原本只有五分可信的說法一下提升到了七分。

祝雲時不由得心生欽佩。

連她都快要信了。

他完美地将這副說辭補全:“是孤着急了些。”

“姌姌不會怪我吧?”

他轉眸看她,臉上溢滿愧疚,黑潤潤的眼眸蘊着情意流轉,一錯不錯地看着祝雲時。仿佛是真正心急成婚但擔心愛侶責怪的郎君。

演得和真的似的。

貢琮也緊盯着她,目光強烈而恨怨,想再從她臉上找出一些破綻。

祝雲時根本不敢瞧貢琮,她心态哪像謝星照那樣強大,怕是一對視就要漏餡。

面對着兩道熾熱緊迫的目光,她心中簡直可以用天摧地塌來形容,用盡力氣才沒讓面上的笑塌下去。

“自然不會了。”

面前的少年輕輕勾唇笑了,墨眸裏躍上幾點狡黠的光,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直白。

祝雲時莫名其妙,不懂謝星照怎麽突然變得高興起來。

就算把纏人的貢琮應付了,但他們可是要成婚了啊!

皇帝突然撫掌笑了幾聲,那笑聲中滿溢欣喜,與方才的低沉之聲截然不同。

祝雲時笑容苦澀,突然冒出了個不合時宜的想法——皇伯伯怕是殿中唯一一個真心歡喜的人了吧。

只聽皇帝聲音欣然:“既然五皇子對中原的婚儀之事頗為感興趣,那便觀完禮再走吧。”

貢琮盯着祝雲時幾瞬,神色中偏執與不甘憤懑複雜交織,最後他突然低笑了一聲,收起複雜的眼神,看向皇帝,意味深長地說:

“本王确實很是期待郡主的婚儀,希望不會讓本王失望。”

“陛下,那小王就先回了。”

他右手握拳放至左肩,這是他們北域的問候禮節。

只是他做得卻極為敷衍草率,絲毫未見恭順之意。

祝雲時暗道,果真是邊地蠻夷。

下一瞬,貢琮就轉身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全是毫不掩飾的占有和興奮。

祝雲時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怎麽做到一舉一動都這麽吓人的?

貢琮的烏皮靴踩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腳步。

殿門沉重阖上後,腳步聲逐漸遠去直至聽不見。

殿門緊緊阖着,密閉的大殿突然靜了下來,祝雲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現在貢琮口中的小時候就認識的人是不是她已經不重要了,無論如何貢琮都會見縫插針地用她和謝星照的親事大做文章,他這次來大齊本就是為了兩國談判,他只要死咬着大齊欺騙洛昭國,并非誠心交好,便可借此索要好處,或是以此為由起兵。

也就是說,下月二十她和謝星照必須如期舉行,否則便是親自給洛昭國發難的把柄。

但她不想嫁給謝星照啊……

祝雲時心頭沉重,看向謝星照。

他仍舊是那副從容的姿态,對成婚之事并無多餘的情緒,不痛不癢。

他怎麽一點都不着急?他可是要娶她了啊!

她忍不住問:“你方才為何和貢琮說婚儀提前了?我們分明……”

謝星照無奈道:“那還有什麽法子?你和阿晖說的話貢琮都聽到了,不讓他親自留下來看我們成婚,他能信嗎?”

祝雲時被他這個理由周全的說辭堵得啞口無言,但她心裏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是……”

這時皇帝開了口,語氣若有若無帶着安撫:“姌姌,現在距婚儀還有一月有餘,此事确實倉促,委屈了你些,待成婚後,朕同你皇嬸嬸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祝雲時心中崩潰,皇伯伯又誤會了,她不是因為婚儀倉促才不滿的!

她憋不住了,她和謝星照的事本就該陳明——雖然無論是否陳明,她本就無法在洛昭國的人走之前退婚,更何況如今貢琮步步緊逼,情況更加複雜。

但她不想再被誤會她喜歡謝星照了。

她給謝星照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同她一起将此事說清楚。

奇怪的是,平常總能輕松識破她的小伎倆的謝星照,此刻卻看不懂她的眼神了,還茫然地沖她眨了眨眼。

罷了,求人不如求己。

祝雲時上前幾步跪了下來。

“皇伯伯,姌姌有事想要禀報。”

皇帝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連忙起身繞過桌案要來扶她。

“姌姌,你這是做什麽?”

祝雲時婉拒了皇帝朝她伸來的手,地磚冰冷,涼意順着骨縫鑽入她的血肉,涼得她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晰。

她垂着頭,她知道說出來後會讓帝後無比失落,空歡喜一場。

“皇伯伯,我同殿下并未兩情相悅,此事是一場誤會。”

“你說什麽?!”

皇帝的聲音不可置信,她不用擡頭便能猜出此刻他臉上是多麽的驚詫與失落。

祝雲時更不敢擡頭了,她怕一見到皇伯伯失望的眼神便什麽都說不出了。

“皇伯伯,我和殿下之間并沒有男女之情,此事都是一場誤會,其中內情複雜,日後姌姌再慢慢同皇伯伯解釋。姌姌明白,皇伯伯也是出于護我,不想令我遠嫁洛昭才将我賜婚殿下。能得皇伯伯和皇嬸嬸如此愛護,是我三生之幸。只是……姌姌鬥膽,求皇伯伯原諒,姌姌對殿下并無男女之情。”

她一口氣說完,連連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殿中靜了許久,時間似被無限拉長。

上首突然傳來了一聲長嘆。

下一瞬,祝雲時被扶了起來。

皇帝神色複雜地看了眼一旁的謝星照。

祝雲時這才注意到方才她一口氣不落地說了那麽一長段,謝星照還是一言不發,只是抿着唇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他怎麽奇奇怪怪的,到底在想些什麽?

皇帝嘆了口氣,仍掙紮着重複問她:“姌姌,你說的可是真心話?這事只是一場誤會?”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皺紋都莫名地深了些許,深深地印在眼角。

祝雲時話語哽在喉間,再說不出一個字。

其實皇伯伯和皇嬸嬸十幾年來待她如親女,她便是來世結草銜環也難以回報,她也十分貪戀這份溫情,因此在謝遙苓說如果和謝星照成婚就能和他們真正地成為一家人時,她猶豫了。

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就沒有原因,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她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打破了最後一絲希望。

皇帝又是嘆氣一聲,面露難色:“只是……方才阿照已當着貢琮的面說了婚儀之事,你也知道,貢琮是代表着洛昭國來京談判的。”

雖然她本就不抱期望成婚這事還能有變數,但此刻聽皇伯伯親口承認,她的心徹底地沉沉落了下去。

祝雲時盡力掩住臉上的失落,點了點頭:“姌姌明白,姌姌亦不想看到貢琮以我為借口挑起兩國争端。”

罷了,比起原定的和親嫁給那喜怒不定的怪人貢琮,嫁給謝星照已是好一些了。

她忍着眼中的酸澀安慰自己,起碼皇伯伯和皇嬸嬸待她極好,而且還有阿苓作伴,大不了日後她離謝星照遠些就是了。

眼不見為淨,沒關系的。

怎料皇帝又道:“但既然你确實不願嫁給阿照,皇伯伯也不願勉強你。只是眼下成婚一事無法更改,只能先等貢琮回洛昭國,此事平息。不若這樣吧,半年後朕再下旨令你同阿照和離。”

祝雲時被這峰回路轉驚得心中狂跳不止,愣了足足幾息才反應過來,眼眸瞬間明亮。

皇伯伯這意思便是同意她不嫁給謝星照了!

雖然她需得和謝星照頂着夫妻頭銜半年,但事已至此,這已是最好的做法了。

皇帝又看向謝星照,“阿照,你可贊同?”

祝雲時緊張地看向謝星照。

謝星照淡淡擡眼看了她一眼,然後移了眸子平靜道:“兒臣沒意見。”

“那便先這麽辦吧。”

祝雲時心中一喜,成了!

她立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多謝皇伯伯成全!”

皇帝又将跪着的小郡主扶了起來。

“姌姌,你身子還沒好全,先回府吧。”

“是,那姌姌先行告退。”

祝雲時本就是個不多想的性子,只猜想皇伯伯有事要和謝星照商談,低眉行了禮就迅速退出了殿內。

少女一走,殿中寂靜了幾瞬。

“跪下!”

皇帝背過身去,突然厲聲開口,方才臉上的慈愛神情頓時消失殆盡。

謝星照利落撩袍,跪在了方才祝雲時跪的位置。

他背脊挺得筆直,雖是跪着,但看上去并不像犯了錯的樣子。

“你膽子可真大,連朕都敢瞞!”

方才貢琮發難,其實細想之下,未必沒有其他解決之法。但兒子卻激進地提出了提前操辦婚儀,甚至連日子都選好了——是他們之前拟日子時最前面的一個日子。

他還以為二人兩情相悅,只是兒子心急,心想着索性遲早都是要成婚的,便也未反對什麽。

直到祝雲時跪着和他陳明真相,他才明白過來,為何這段時日南安侯在時,兒子總是也在場,有時還故意打斷南安侯的話。

原來姌姌對這樁婚事并不願意,只是兒子一直阻攔讓他知道真相。

而此刻箭在弦上,他們二人必須成婚,此事不可能再改。

真是好謀算。

謝星照垂眼,平靜道:“兒臣知錯,請父皇責罰。”

皇帝語氣染上怒意:“太子!你可知此事的嚴重性?!方才若是一個不慎,洛昭國真借此發難,旁的不說,你就願意看到姌姌自責的樣子?”

謝星照垂眼看着地磚上的紋路,膝蓋下的地磚還若有若無地殘留着少女未散去的幾絲餘溫。

他自是不願。

所以他不會給旁人這個機會,他會護好她,她也只能由他來護。

“父皇放心,兒臣有分寸。”

皇帝盯着他看了幾瞬,目光複雜。

婚儀那事定下後,他看得出來,兒子的姿态隐隐透露着計謀得逞的順意,眼裏滿是志在必得和篤定,就連他說出半年就和離的事後,他的神色也未亂過一分。

兒子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成長,懂得不着痕跡地使手段達成目的,就連他和皇後都完全被他蒙在了鼓裏。

“姌姌當初獵到錦鳥,也是你做的?”

如果沒有那只錦鳥,為避開洛昭國,他當時應該會問祝雲時的心意為她挑一位郎君賜婚,而不是誤以為她喜歡阿照直接賜了婚。

“此事并非兒臣所為,兒臣會派人去查。”

見兒子面色平靜,皇帝神色幾變,沉沉嘆了口氣:“那你就派人去查吧。雖事已至此,但成婚半年後,若姌姌還是一心和離,你也不得再設計阻攔。”

他看着兒子正色道:“阿照,你最好希望姌姌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權勢和手段,有時并不能奪來人心。”

謝星照垂着眼一言不發。

皇帝目光沉重地看着他,殿中靜了許久。

“回東宮閉門思過吧,這陣子沒有必要的事,就不要出來了。”

謝星照俯首:“兒臣遵旨。”

*

太子婚儀提前一事迅速在宮中流傳開來,上上下下迅速地忙碌起來。

祝雲時今日進宮,路上就碰見不少恭賀她的宮人們。

此刻和謝遙苓從鳳儀宮中出來,又接受了一波鳳儀宮宮人的恭賀。

祝雲時嘆了口氣。

謝遙苓安慰她:“你別難過了,母後方才不是說了嗎,就算你半年後和阿兄和離了,她也會一直将你看作親女。”

祝雲時喃喃道:“就是這樣才難過啊。”

方才見了皇後,她的反應倒超出祝雲時預料,她本以為皇嬸嬸會很失落,結果皇嬸嬸只是責怪她為何不早些将這事告訴她。

她支支吾吾地說了原因,皇後沉默了一陣後将她拉至跟前,鄭重認真地告訴她,無論如何她永遠會将她視作親女。

祝雲時忍不住掉了眼淚,以至于後面演變為皇後和謝遙苓在輪流安慰她,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淚從鳳儀宮出來。

只是眼眶仍舊紅紅的。

“那不如你以後嫁給阿晖吧。既然你不喜歡阿兄,思來想去,阿晖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祝雲時捶了她一下,“你瞎說什麽呢。”

“對了,湘悅她……如何了?”

“這事好像是全權交由阿兄處置了,我沒聽到什麽消息。”

謝遙苓又問:“怎麽了?”

祝雲時皺眉,沉下語氣道:“你不覺得自從秋獵開始,發生的事就有些奇怪嗎?”

謝遙苓想了想,神色突然染上幾絲害怕,“還真是,現下看來,當初你和阿兄突然遇到的猛虎恐怕也是沖你來的。這回你落水也是朝着取你性命去的。但是這回是高湘悅做的,難道猛虎也是她放的?”

祝雲時搖搖頭:“她父親只是禮部侍郎,應當沒有那麽門路能夠找到這麽一頭猛虎還将它混入林場。”

謝遙苓驚懼道:“那就是說,想要你性命的不止她一人?對了,還有那頭錦鳥,又是誰放的?應該不是同一人吧,放錦鳥分明是想助你。”

祝雲時立馬反駁:“怎麽會是助我?讓我嫁給謝星照,分明是想害我!”

她幽幽嘆了口氣:“但我派人去查,當初處理獵物的人均一口咬定我的竹簍送來時就有錦鳥,線索到這兒就斷了。”

她總覺得有一股勢力在阻止着她往下查探。

“不過這人的手段比較輕緩,應當和放虎的不是一人,暫時也不會對我下什麽毒手。但不管怎樣,我現在只感覺這周圍可怕得很。”

祝雲時看了看四周來往的宮人,這其中可能就有想害她的人。

謝遙苓擔憂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姌姌,那婚儀前你還是別出門了。”

“對了,謝星照現下在東宮嗎?”

“應當在的。阿兄近日也不知為何,平日裏一直在東宮待着,只上朝或是接見洛昭國的人時才會出門,我也許久未見他了。”

祝雲時皺了皺眉,這可不像是謝星照的作風,他平日裏可是個閑不住的主,居然會這麽老實地一直待在東宮裏嗎?

“正巧順路,那我去東宮尋他吧。”

她也有些話想問他。

*

進了東宮,東宮中的宮人和她行禮後便默默幹着手中的活,不知為何,她感覺四周空寂極了。

她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謝星照……不會是被皇伯伯關緊閉了吧?

可是,他也沒犯什麽錯啊,他上一次被關禁閉還是因為诓她去樹上摘青梅,結果她從樹上摔了下來這件事。

而且皇伯伯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關他禁閉?

但不出門又确實不是他的作風……

祝雲時滿腹狐疑,被領路的宮人帶到了書房前。

推門進去,只見謝星照今日難得穿了件素淨的晴山藍衣袍,上頭簡約以銀線繡了幾朵梅花,背對着她坐在窗前,修長的手指執着枚玲珑剔透的白玉棋子,正在破解棋局。

祝雲時莫名覺得他的背影有幾分蕭瑟蒼涼。

“怎麽好好想到來找我了?”

隔着後腦勺,祝雲時都能想到他說這話時臉上得意的神情。

她現在完全能夠确定他沒被關禁閉了,畢竟誰關了禁閉還會這般惬意輕松的?!

她走到他跟前,“我有事想問你。”

謝星照懶懶地擡眼看她,表情突然一頓。

“哭過了?”

祝雲時有幾分別扭,扭過頭去不讓他看她的眼睛:“跟你沒關系。”

謝星照輕輕将指尖的棋子丢入棋盒中,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他擡手戳了戳她紅腫的眼皮,“愛哭鬼。”

祝雲時直接拍掉他的手,不耐道:“你別鬧。你快告訴我,你要如何處置湘悅?”

謝星照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撚起一枚棋子,又輕輕丢入棋盒,漫不經心問她:“自然是聽你處置了,你想怎麽處置她?”

他又逗她。

“我……我不知道。我能見見她嗎?”

祝雲時糾結地絞着腰間系着的絲縧,“我想不明白,她為何要推我。”

謝星照揚了揚英氣的眉,“可以是可以,不過……”

他拖長了音調。

祝雲時翻了個白眼,又來了,每次都這樣。

她沒好氣地回:“求你。”

怎料謝星照突然輕笑出聲,眼裏全是對她的嘲弄。

“祝雲時,你未免也太自覺了吧。但我只不過是想說——最近不行,待婚儀後讓你見。”

他又耍她!

祝雲時心頭火起。

提起婚儀,她順勢問:“你那日是有其他解決辦法的,對不對?”

她緊盯着他,不放過他的一絲神情。

祝雲時回去後翻來覆去地回想,總覺得那日貢琮雖步步緊逼,明裏暗裏地威脅,但倒也沒到直接操辦婚儀的地步。

但她不明白的是,謝星照也不想和她成婚,又為何要這麽做?

謝星照坦然地回視她,雙目含笑打趣道:“怎麽?這麽高看我?”

祝雲時不理他的插科打诨,“你就說是與不是,而且——”

她頓了頓,将一直憋在心頭的話問了出來:“你是不是并不想退婚?”

謝星照神色微滞,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不會真被她說中了吧。

“是——”不是?

他突然湊近幾分,手突然撫上了她的額頭,掌心微熱。

“你你你你幹什麽?”祝雲時被他放大的臉吓了一跳,連忙後退。

謝星照收回手,“病好全了嗎?”

祝雲時莫名其妙:“好差不多了呀。”

“那你怎麽會覺得我想娶你?”

祝雲時被他反問得倒像是自己自戀了,羞惱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最好,記得我們的約定。成婚不過是無奈之舉,我們這半年最好相安無事地做一對假夫妻。半年一到,立刻和離。”

白玉棋子在他的指尖被摩挲把玩,“當然,一天都不會多。”

祝雲時稍稍安了心,她這幾日發現,和謝星照假成婚半年倒沒有想象中的難以接受。也許是有貢琮做比。

又也許是謝星照這一陣子确實還挺配合地幫她,還直接跳入水中救了她一次,她又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人,自然也會覺得他人似乎沒有那麽壞了。

完了,她不會真病壞了腦子吧,她怎麽會覺得謝星照那日是故意的?就謝星照這樣子,怎麽會是想娶她?

罷了,先不想那麽多了,這半年就當換個地兒住了,宮中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而且還能日日見到皇嬸嬸和阿苓,除了可能見到謝星照的次數可能多了點,其實也還不錯。

“對了,”謝星照突然道:“這些日子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祝雲時皺起秀眉,他怎麽還管起她出不出門了?

“還有,旁人遞給你的任何東西都不要碰,就算那人是你的好友。”

祝雲時明白過來,“知道了。”

她本就這麽想的,現下不知道多少人對她虎視眈眈,難纏的貢琮還沒走,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就算平日在遲鈍,現下也明白該謹慎。

“那我先走了。”

“等等。”

祝雲時疑惑地看他。

卻見他緩緩開口:“有什麽要添置的麽?”

臉上從容地好像只是在問她用過膳否。

祝雲時的臉蹭一下紅了,添置物件……仿佛他們真的是要做夫妻一般,這種若有若無的親密令她不自在極了。

“沒沒有!”

她胡亂應了一句,離開東宮前依舊不忘順走謝星照擺在桌案上的幾塊糕點。

看着少女遠走的背影,謝星照無聲啓唇笑了,又繼續從棋盒中撚起棋子。

“殿下,這是剛做的如意糕……咦?”

問硯端着一盤糕點進來,看到殿下不知為何笑得如此愉悅,再看到桌上糕點盤子竟還空了幾塊,忍不住吃驚出聲。

這些日子殿下一直令小廚房新來的糕點師傅做糕點,但做了一盤又一盤,殿下一動都未動過,怎樣端進去的,就是怎樣端出來的。

怎的今天突然吃了幾塊?

謝星照看着桌上的糕點盤子,眼裏又揚起笑意。

“告訴小廚房,不用再做了。”

問硯疑惑道:“這……為何?是殿下不喜歡嗎?”

但看殿下神情愉悅,自從被陛下關緊閉後都未見過他如此有興致了,不像是對糕點不滿的樣子啊?

謝星照行雲流水地往棋盤上放棋子,“她喜歡就好了。”

問硯将兩盤糕點端出門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殿下口中的那個“她”指的是嘉言郡主。

原來殿下這幾日一直讓小廚房做糕點,是早就料到郡主會來找他?

他就說,為何前幾月殿下突然派人去江南尋了個極為有名的糕點師傅帶回了東宮,原來都是為了嘉言郡主啊。

*

天高雲淡,南安侯府外懸燈結彩,窗棂之上均貼着大大的“喜”,入目所見皆是一片喜紅,空中都洋溢着濃厚的喜慶之氣。

天還未亮全,府內便傳來綿延不絕的忙碌沸騰聲。

“哎呀郡主,您的眼睛怎麽腫成這樣?這可如何見人啊!采枝,快去弄幾條熱帕子來給郡主熱敷。”

“馬上來。”

祝雲時神色恹恹地盯着銅鏡中自己紅腫的雙眼愣神,身後一群婢子們忙前忙後地為她梳妝。

她今日寅時便被拉起來了。

因為母親早逝,雖然她和謝星照成婚是假的,但昨日皇後還是将她喚進宮中說了許久的話。

回府後她又和阿爹談了許久,忍不住流了好多眼淚,阿爹只不斷安慰着她,說一定會經常入宮看她。

她和阿爹剛團聚沒多久,她就要嫁進東宮去,就算阿爹常進宮,但性質始終變得不同了。

回房後,想到明日就要嫁給謝星照,小郡主悲從中來,又偷偷在床帳裏抹了大半晌眼淚,最後哭累了,不知何時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睡得晚,醒得又早,現下已是困得神思混沌。

耳旁,阿玥姑姑還在絮絮叨叨地和她念着規矩:“郡主,等會您出閣時記得走得慢些,端莊些,莫要像平日那般了。進宮後記得面對陛下和娘娘時要……”

待到卯時,按大齊習俗,平日裏一起玩樂的小娘子也特地在她整裝出閣前來為她添妝。

梁月瓊看着鏡子裏的祝雲時驚嘆:“姌姌今日可真好看。”

祝雲時聽了,這麽早被拉起來梳妝的怨氣也消了大半。

她剛咧開嘴笑,下一瞬,梁月瓊便跟了一句:“太子殿下看到了定然挪不開眼。”

祝雲時嘴角瞬間壓了下去:“……”

“姌姌,你今日肯定要到很晚才能吃上東西,我給你備了幾塊你愛吃的糕點,你先墊墊肚子吧。”

好友崔梨甜甜笑着,遞來一個油紙包。

祝雲時心頭一軟,“多謝阿梨。”

她小心接過那個油紙包,對她回以一笑。

梳妝梳得差不多了,幾個小娘子說了幾句吉祥話便退出了閨房。

祝雲時蓋着紅蓋頭,靜坐着等待出閣。

一股清甜的香味始終萦繞在鼻尖,她倒真覺得有些餓了,悄悄掀了蓋頭,去拿方才崔梨遞給她的糕點。

那油紙裏頭包了好幾塊精致的桃花糕,色澤豔麗,一打開那股清甜香便更加濃郁,光聞着便令人食指大動。

祝雲時剛要撚一塊放入嘴中,突然想起最後一次見謝星照時他說的話。

她的手指頓了頓,又将桃花糕包好,放在了一旁。

采枝正在一旁清點妝奁,無意轉頭一看,驚道:“呀!郡主你怎麽自個掀了蓋頭呢,快蓋上快蓋上!”

“知道了知道了。”

祝雲時應了幾聲,自覺地坐了回去将蓋頭蓋上。

“采枝,你快來拿一下吉祥鎖!”

外頭傳來遙遙呼喊。

“诶——來啦。”

卧房響起一陣門扇開阖聲。

祝雲時百無聊賴地把玩着系在腰間的金玉珠串。

突然,又響起一道門扇開阖聲。

祝雲時喚了聲:“采枝?”

沒有應答。

一陣腳步聲響起。

祝雲時心裏揚起一陣異樣,将紅蓋頭掀開。

只見一陌生男子靜靜站在她跟前。

*

東宮中鼓樂齊鳴,語笑喧阗。

“請太子殿下揭蓋頭——”

喜房門簾外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一同随着說着漂亮的吉祥話,好奇地往裏張望。

謝星照今日一身大紅滾金邊喜服,他五官本就深邃立體,線條鋒利,着紅後更顯出少年人的意氣風發,鮮衣怒馬,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輝。

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雖然他今日神情一如平常,并沒有多餘的表情,但周身卻始終若有若無地隐隐散着愉悅氣息。

他利落拿起喜稱。

郎君貴女們默默揚起脖子,翹首以望。

而人群之中,一小娘子掩在寬大的袖中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這個時辰,貢琮應當都已經帶人出了關吧。

她得逞地笑了。

喜稱輕輕一挑,便露出了蓋頭下的粉唇朱面,雲容月貌。

人群中響起幾道驚呼。

只聽小皇子謝望晖高聲嚷:“姌姌姐姐真好看!”

那張好看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在聽到謝望晖的話後才微微露了點喜色,漂亮的一雙眼裏眼波流轉,嗔怪地橫了他一眼。

小娘子笑容凝滞了一瞬,指甲幾乎插進掌心裏,盡力維持面上的平靜。

怎麽會……她怎麽會在這!

這時,一直背對着衆人的謝星照似有所感,回頭望了過來——

那小娘子連忙壓下眼裏的幾絲慌亂。

*

熱鬧持續了一整天,直到戌時末,宮中上方依舊回旋着絲竹之聲。

祝雲時卸了鳳冠,沐浴梳洗後卸了力靠在床柱上,眼皮已開始上下打架。

按大齊習俗,婚儀時她不必出席宮宴,但同時,她也不得先行睡下,必須等謝星照參加完宮宴回來。

祝雲時納悶,她與謝星照都不宿在一處,居然還要等他回來。

左等右等,就在她險些就要脫力倒下時,門外終于傳來了宮人們的聲音:

“見過殿下。”

祝雲時頓時清醒。

房門吱呀一聲,走進個高大的人影來。

祝雲時困得聲音都變得含糊,聽上去像有氣無力的撒嬌:“你好慢啊。對了,人抓到了嗎?”

今日大婚,房內點燃了不少喜燭,照得卧房紅暖一片,紅火的光打在他側臉上,勾勒出少年高挺的鼻和眉骨。

祝雲時閉着眼,只覺房內又沒了聲響,奇怪地用力掀開沉重眼簾,措不及防地對上了他熾熱而直白的視線。

瞌睡頓時散了幾分。

又是這個眼神。

今日飲合卺酒時,他就是這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眼裏流轉着複雜的情緒,幾分歡愉中夾雜着幽怨又帶上了點偏執。

複雜得她看不懂。

她平日一向是寧願強撐都不願意落于謝星照下風的,但今日在他那樣熾熱的目光下,難得地驚慌挪開了眼。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先去沐浴了。”

嗯?沐浴?

不是分床宿嗎?

祝雲時如臨大敵,剛要叫住他,卻見他已經風風火火地進了浴房。

走這麽快幹嘛?

她皺了皺眉。

她又靠回床柱上,打算假寐片刻,但裏頭迅速傳出的嘩啦水聲卻像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的心跳撥亂。

祝雲時煩躁起來,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腦中還越來越清明。

一炷香後,那惱人水聲終于停了。

謝星照半濕的頭發高高束起,他已經将那身火紅的喜服褪下,換了身幹淨的素白寝衣,渾身騰騰散着熱氣。

“你還沒回答我,人抓到了嗎?”

祝雲時語氣有些哀怨,不知是因為又等了謝星照一炷香,還是因為被水聲擾得沒了睡意。

“抓到了,但沒問出什麽,還得再用些手段。”

祝雲時皺眉。

今日出閣前,房中突然出現的冷面男子把她吓了一跳。

她辨認了半天,才記起來好像是謝星照的影衛,她見過一次。

原來貢琮打算來個調包之計,派人将她打暈後,換個假的替她上花轎入東宮,而等到衆人發現時,她早已被帶着出了關,進入了洛昭國地界。

祝雲時聽得冷汗涔涔。

難怪貢琮那日在乾祥殿看她會是那個眼神!

他根本沒有放棄過!他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借婚儀偷龍轉鳳。

她也是那時才知道,謝星照早已派了他的大半影衛暗藏在南安侯府外,他從死牢中選了個和她身量相仿的死囚,又用上了些易容術假扮成她,被貢琮派來的人帶走了。

而貢琮準備的假的她,自然是被謝星照的人扣下了。

祝雲時心中生出無數後怕。

問題是……南安侯府守衛森嚴,貢琮的人是怎麽進入她府上的?

除非,是有人帶進來的。

但今日進府的都是她的好友。

祝雲時心中發寒。

謝星照坐在拔步床的另一側,修長的雙腿展開,上半身也和她一般慵懶地靠在另一側床柱上。

“你房內的那包桃花糕裏放了軟筋散。”

他贊許地看她,“不錯嘛,現在知道防範了,換做平時早就吃光了吧。”

祝雲時罕見地沒和他吵嘴,眼裏全是不可置信,喃喃道:“桃花糕,那是阿梨給我的,怎麽會是阿梨呢?”

崔梨和她從前在雲錦書院時就交好,在衆人眼中,她一向是溫婉賢良的娘子,怎麽會突然對她下此毒手?

祝雲時神思一轉,難道是林若菡?阿梨和年齡相仿的小娘子們關系都不錯,和林若菡也算是關系親密了,莫不是林若菡借阿梨的手下的藥?

但她畢竟沒有實質證據,此刻便也沒有再說。

額間又被彈了一下。

她思緒立刻被打斷。

“不準再彈我了!”

謝星照對她的抗議不置可否,“行了,別想那麽多了,貢琮已經出了關回洛昭國了,崔梨我也派人去查了,這些事我來處理。”

祝雲時突然忍不住問:“我之前真的見過貢琮嗎?”

謝星照淡淡垂下眼,篤定道:“沒有,他認錯人了。”

“連人都能認錯,他未免也太瘋了吧。”

祝雲時憤怒低聲罵道。

“好了,”謝星照緩緩掀開大紅喜被,“安寝吧。”

祝雲時:?

她迅速壓住喜被,阻止他鑽進去。

“安什麽寝?不是分房睡嗎?”

謝星照好笑地看她,“大婚當夜就分房,你想讓別人怎麽看我?”

祝雲時不解:“別人怎麽看你,和我有什麽關系?”

“那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假成親,好傳到洛昭國去?”

祝雲時語氣弱了:“那……那倒也不是。”

見謝星照又要掀開被子,祝雲時立刻又加了點力道壓住被子。

謝星照已是不耐煩,眼神十分不滿。

“那我也不想和你一起睡啊,不若你讓他們再加床被子吧。”

謝星照盯了她一陣,只好起身,開門和外頭的人吩咐了幾句。

宮人迅速送來床新被子。

謝星照無奈地看她:“可以了吧?”

祝雲時看着床上的兩床被子,他的拔步床很大,睡四五個人都綽綽有餘,兩床被子之間似隔着條銀河。

小郡主很滿意。

“睡吧。”

勞累了一天,祝雲時一沾枕頭,困意便沉沉地席卷上來,将她腦裏的清明一點點吞噬。

黑暗中突然傳來謝星照的聲音:“祝雲時?”

祝雲時累得要命,自是懶得搭理他,只裝作已經熟睡了。

她意識緩慢下沉,就在要陷入黑暗時,身後突然傳來輕緩的動靜。

熱意從後背纏了上來。

祝雲時頓時瞌睡散了個幹淨。

下一瞬,耳邊突然響起他極輕極輕的喟嘆,像是暗夜裏無聲吹來,來去無蹤的一縷風。

“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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