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勢迫 “你和我和離後,我一輩子都不會……
第57章 勢迫 “你和我和離後,我一輩子都不會……
他哭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 祝雲時心口的酸疼如細細的絲線,一絲一縷地勒着血肉,細細密密的疼痛泛開。
謝星照從小就高傲, 他是天子驕子, 是大齊的儲君,未來的君主,他傲視一切,亦有着少年人最張揚的意氣,有時就算是皇帝罰他, 他也依舊不肯低頭,背脊挺得筆直。
他以前只會欺負作弄她,就算意識到錯誤也不會和她說對不住,更不會懇求她原諒。
可成親之後,他和她說過對不住,和她說過能否原諒他。
如今更是直接低下頭說求她, 求她不要和離。
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他恐怕也沒有這麽低聲下氣地懇求過。
祝雲時有些喘不上氣。
就好像繃緊的絲帛,已被拉至極點,她只要踏出這個房門,絲帛便會刺啦裂開, 但若她收回腳步, 絲帛依舊绮靡而平整。
她知道,只要她轉過身,他會更用力地回抱她, 炙熱地去尋她的唇。
她動搖了。
但謝星照真的會如他所言,以後真的不再騙她嗎?
他每次都這麽承諾的。
她并不算聰穎,也有些貴女暗暗地嘲諷過她, 因此她最讨厭別人算計她,将她蒙在鼓裏。
祝雲時定了定心神,沉沉壓着泛起的鈍痛,緩緩道:“謝星照,我真的不想再跟你做夫妻了。以後,我也許會碰上合我心意的郎君,他或許不如你有才幹,亦不如你有權勢,但他會坦誠待我,我們會成婚生子,養兒育女。你亦會新娶,日後你登了基,還有三宮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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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頸突然傳來一陣疼痛。
他如洩憤般地在她脖頸上咬了一口,将齒痕嵌入她白嫩的皮肉。
祝雲時吃痛:“你瘋了?!”
她又掙紮起來,卻被他抱得更緊。
脖頸處傳來他的冷笑聲,他嗓音沉悶沙啞得像是喉道破碎:“你是在故意氣我?你讓我看你跟別的男人成婚生子?祝雲時,你真是明白怎麽往我心上捅刀子。而且,你明明就知道,我的心裏一直只有你一個人,我根本不會看別人,更何談三宮六院?”
“你是儲君,怎麽可能不娶妻?我們和離後,皇伯伯和皇嬸嬸就會立刻為你相看适合的娘子,恐怕不出三個月,你就會——”
她的話直接被謝星照打斷:“我不會。”
他将頭擡了起來,說話時氣息噴在她耳廓,語氣執拗又堅定。
“你和我和離後,我一輩子都不會娶旁人。”
這話如一道大雷極重地砸下來。
祝雲時難以置信:“你擋得住大臣的勸谏嗎?你是未來君王,你不成婚如何誕育子嗣?又如何培養大齊的下一代君王?”
皇伯伯只有皇嬸嬸一個人,就引起了大臣的強烈反對。早年大臣還接連上奏要求擴充後宮,但俱數被皇伯伯擋了回去,皇伯伯甚至放言若是誰在提出選秀一事,便是懷着結黨營私的心思,再加上謝星照逐漸長成,阿晖的出生,朝政平穩運行,大臣們的心思才歇了下去。
雖然阿苓也曾和她說過,謝星照是不會納旁人的,甚至謝星照也有含蓄地說過這話。
但不納旁人,跟沒有妻子完全是兩回事。
謝星照聲音驀地平靜下來:“過繼,抱養。宗室子弟甚多,先祖在上,我只是不混淆血脈,尋一個候選人容易得很。只要我想,容不得旁人置喙,就算是父皇母後,也別想我娶別人。你方才說大齊的下一代君王,若是我親生,那生母只能是你。”
他極為冷靜地籌劃,讓人難以想象他是在說如此悖逆之語。
祝雲時震驚得連掙紮都忘了,喃喃道:“你真的瘋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姌姌,我想得很清楚。我這段時日一直在想,若你我有了孩子,我會教它騎射,政道,圍棋書畫,教養之事盡力不使你勞累,你依舊可以每日品茶聽戲,跟阿苓還有那些貴女們出游,你還可以……”
“不要說了!”
他形容得太過生動,就像日後會發生一樣,祝雲時幾乎要沉湎其中。
但謝星照卻似絲毫不懂她的心思,仍舊固執地開口,甚至将手撫上了她的小腹。
“為什麽不能說?我們已經圓過房,那幾日那麽多次,那樣深,沒準你腹中——”
“閉嘴!”
祝雲時又崩潰又羞憤地打掉他放在小腹上的手,他的話讓她不可抑制的想起燭火搖曳下的情形。
那股溫熱仍舊留在肌膚上,恍惚之間她似乎真覺得腹中有了什麽。
不可以,她都要和他和離了,怎麽可以有他的子嗣?
祝雲時深吸一口氣:“謝星照,你若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是你的事。我不會因為這個就妥協,你放開我,我要去尋皇伯伯了。”
他态度這麽執拗,想來是不可能要到和離書了,她其實并不想将此事鬧到帝後跟前。
謝星照仍舊未放開她,祝雲時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清晰感覺到,他的情緒已較方才落淚時平複許多。
他忽然道:“等過幾日,我會給你寫和離書。”
他稍稍松口,祝雲時卻難以松下心:“不行,誰知道你這幾日又要耍什麽手段?!”
“我答應你會給,便一定會。我說了,我不會再騙你的。我知道你不想驚動父皇母後,我亦不想讓他們煩心。而且,若你真的堅持要和我和離,等上這幾日又如何?”
他話鋒一轉:“還是說,你擔心等下去,你會舍不得我?”
“不會!”祝雲時幾乎是脫口而成:“我才不會舍不得你。”
“但你既然都答應要給我和離書,為什麽現在不肯寫?”
謝星照笑了一聲,似嘲似諷。
“我愛你,我不想和你和離。你讓我寫與你一別兩寬,男婚女嫁各不相幹這樣的話,我即便是死也寫不出來。你總該給我幾日時間緩緩,你就算要和我和離,也不能對我這麽絕情。”
祝雲時不信:“你說給你幾日時間,你究竟想的是緩緩,還是想趁這幾日再尋機會讓我回心轉意?”
謝星照頓了頓,才緩慢出聲:“我自然想讓你回心轉意。”
“但我也當真是想緩緩,既然你說你舍得我,不過等幾日罷了,本來拿到和離書之後,還有除玉牒等事。你就權當最後為我考慮一次,好不好?”
祝雲時本以為他又要巧言令色扯了謊來騙她,沒想到他竟直接承認了。
他沒有再騙她。
“那過幾日,你将和離書給我。我先去帶人收行囊。”
謝星照沒有再攔她,利落地将人放走了。
祝雲時帶着下人去謝星照寝殿內收行囊。
甫一踏入,熟悉的記憶便立刻如潮水湧來。
她在此處待不下去,如逃一般地讓采枝處理,便走到了外頭。
院裏空曠,她立刻感覺胸口舒緩不少。
只見院裏的梅花依舊盛開着,與她昨日離開時并無二致,但她卻恍然地覺得什麽都變了。
殿門口閃出一個人影,祝雲時恍惚地回過神。
只見采枝拿着一樣東西,支支吾吾地走上前來。
“郡主,你看這木雕要帶走嗎?”
那抱着葡萄的活潑小兔靜靜躺在采枝的手心。
祝雲時怔了怔。
“不帶。”
她別過臉,輕輕說了一聲。
*
收完行囊,祝雲時要去同帝後請安,這個時辰,皇帝應當留在鳳儀宮內。
祝雲時暢通無阻地被領到了殿前,由海嫦進去禀報。
耳旁突然傳來皇後激動的聲音:“阿照怎能親自領兵呢?戰場上刀劍無眼。”
皇帝的聲音也立刻響起:“你以為我舍得讓他上戰場嗎?但如今洛昭國步步緊逼,太子親自帶兵上陣,士氣必然大增。更何況,阿照自己便一再堅持要親自帶兵。”
皇後還想說什麽,海嫦禀報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海嫦禀報完後很快就出來了,但直至海嫦行到跟前,叫了祝雲時好幾聲,她才恍然地回過神。
謝星照要親自帶兵上戰場?
她立刻記起阿爹打仗回來後身上的傷,阿爹身經百戰,都免不了受傷,甚至有時傷得還不輕。
謝星照從未上過戰場,初次帶兵竟便要對上洛昭國。
祝雲時不記得自己怎麽走到殿內的,帝後那短暫又激烈的兩句對話如咒語一般一直回蕩在腦中。
“姌姌,你怎麽突然來了?”
帝後面色都不太好看,只是在強撐着笑。
祝雲時艱難開口:“姌姌來向皇伯伯,皇嬸嬸請安,”她頓了頓:“姌姌想回侯府住幾日,希望皇伯伯和皇嬸嬸可以恩準。”
皇後愣了愣:“怎麽突然想回侯府住了?阿照欺負你了?”
皇後語氣焦急,皇帝臉上也染上了幾分着急,好不容易看兩個孩子可以修成正果,如今若再出了變故……
祝雲時又想起方才聽到的對話,咬住了下唇。
謝星照今日情緒那般激動,昨夜又為了她一夜沒睡,若以這樣的狀态上了戰場……
她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道:“沒有,皇嬸嬸,我只是想阿爹了。”
帝後這才放下心來。
對話到此結束,但皇後卻眼尖地看見祝雲時絞着手中的錦帕,神情糾結萬分。
她體貼地問:“怎麽了,姌姌可是還有事要說?”
祝雲時一愣。
“皇嬸嬸……”她硬着頭皮道:“姌姌方才無意聽見您和皇伯伯說話了。”
帝後俱是心神一震,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祝雲時接着道:“殿下他……真的要親自帶兵嗎?”
殿中寂靜幾息。
最終,皇帝沉沉嘆了口氣。
“是。皇伯伯也不瞞你了,阿照許是怕你擔心,所以才沒有告訴你。邊境探子來報,洛昭國已集結軍馬,準備起兵,想來過一段日子便要開戰。阿照主動請纓,要親自為帥,帶兵上陣。而且……”
皇帝又是嘆了口氣:“你阿爹也請了兵。”
*
從鳳儀宮出來,祝雲時乘上馬車回府。
一回府,她便朝南安侯書房的方向去,怎料正巧撞上了南安侯派人來請她。
“阿爹,我正巧想來尋你。”
她提着裙擺進去,徑直撞上了南安侯鐵青的臉。
祝雲時愣了愣,心裏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阿爹,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南安侯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茶盞一跳,溢出茶水來。
祝雲時心一驚,只聽南安侯道:“他那般欺負你,你怎麽不同阿爹說?”
如果不是他看女兒表情不對,仔細審問了昨日女兒院裏的下人,他都不知道,那太子殿下竟将這樣肮髒的手段用到了女兒身上!
“阿爹,我……”祝雲時盡力寬慰着父親:“女兒已經大了,這是我和他的事,我可以處理好的。姌姌知道阿爹是擔心我受了欺負,不過我已經和謝星照談好了,他過幾日會寫和離書的。”
南安侯猛然站起身,“過幾日?他為何不現在寫?這小子定是又懷着別的心思呢,姌姌你就是太心軟了,旁人哄你幾句你就狠不下心,他這麽過分的事都做出了,會輕易放手嗎?”
南安侯說着說着便要往門外走:“不行,此事我必須上報陛下,請陛下下旨令你和他和離,我才能放下心!”
祝雲時連忙拉住父親,“阿爹!女兒不是心軟,只是……”
她不知道怎麽将謝星照的話複述給父親,但若扯了旁的借口又說服不了父親。
“他确實是想轉圜,但女兒一心和離,幾日後女兒也不會改變主意的。皇伯伯一直在為洛昭國的事操心,女兒也不想去為他老人家平添煩憂。阿爹,你就相信我吧,我可以解決好的。”
見女兒堅持,南安侯沉沉嘆了口氣,又轉回腳步,沒有堅持着要進宮。
“姌姌,一轉眼你也長大了。你說得對,阿爹确實應該相信你。不過,若幾日後他還是找借口不肯和離,你可一定要告訴阿爹。”
祝雲時連忙應下:“知道了,阿爹。”
将南安侯扶着又坐下,祝雲時才沉沉開口:“對了阿爹,我方才去請安時都知道了。洛昭國要起兵了,您又要帶兵上陣了,是嗎?”
南安侯愣了愣,随後嘆了口氣:“竟這麽早就叫你知道了。洛昭國本就虎視眈眈,他們地處北域,氣候嚴寒,朝中本來推測要等到四月氣候暖和了,他們才會起事,但沒想到他們這回竟提前了。這樣一來,擔憂的倒是我們了,也不知我們的将士能否受得住寒。”
祝雲時聽着也是神色漸沉。
“那阿爹此行可一定要準備妥當,女兒幫不上什麽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多為阿爹繡些護具,好抵禦嚴寒。戰場上刀劍無眼,阿爹年事已高,也不知這仗要打到什麽時候……”
南安侯微微訝異,在他印象中,女兒還是那個活潑天真的少女,他本以為女兒知道他又要上戰場,會以年事已高為由勸他放棄上前線,在營帳中布局出謀,沒想到女兒絲毫不反對,反而還提出為他做護具。
南安侯欣慰地笑:“姌姌真是長大了。”
祝雲時也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飲了口茶,最終還是糾結地開口:“所以……這次是由謝星照為主帥嗎?”
南安侯一愣,随後也反應過來,女兒既然從帝後處知道了他要上前線,自然也知道了謝星照要領兵一事。
他點頭道:“是,他會親自上陣。怎麽了?姌姌放心不下他?”
祝雲時看着父親,應了句:“不是。”
她還想再說幾句話解釋,喉間卻似卡住一般。
南安侯觀察着女兒的表情,認真問道:“姌姌,你告訴阿爹,你是當真想和他和離?”
祝雲時回過神來,重重點了下頭。
“阿爹放心吧,女兒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女兒只是覺得,他是太子,若在沙場上出了事,社稷蒼生難免受到影響。”
南安侯看着女兒故作堅定的臉龐,心裏明鏡一般清楚女兒哪裏是只擔心黎明百姓?
他寬慰道:“此仗重大,不僅是我,多位久戰沙場的将軍都會帶兵。他雖是初次上戰場,但有這麽多人從旁協助,且他是太子,衆人會極力保他,斷不會讓他戰死沙場。只是沙場上刀劍無眼,受傷是難免的。”
聽到最後一句,祝雲時莫名心中一緊。
父女二人又聊了一陣,祝雲時便說要做護具,先回房了。
書房內又寂靜下來。
管家看着南安侯陰沉的臉色,忍不住問道:“侯爺可是還在為郡主和太子殿下的事憂心?”
南安侯點點頭。
管家疑惑道:“可是郡主不是堅持要和離嗎?”
南安侯卻道:“難道你真的相信她只是擔心黎明百姓嗎?”
南安侯年輕時也曾與亡妻情比金堅,如何不能理解女兒現在的心境?
但他沒有戳穿,和離之後,感情總會慢慢變淡的,更何況太子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女兒不想他插手,那他能做的便只是當好堅固的盾。
*
形勢急迫,也不知何日起,大軍便要開拔。
祝雲時即刻命人找了料子,動手便要做護具。
她本不精于女紅,好在護具注重保暖實用,倒也不在外觀之上。
除了用膳,她幾乎都在忙着制護具,将心神完全投入,倒也不會挂着其他令她煩憂的事了,只偶而愣神時,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一件棉甲做好,她總算松了口氣,忙叫采枝她們過來看。
“瞧,這做得又保暖又結實,阿爹穿上了,定然不會受凍的。”
幾個婢女看着祝雲時手中厚實的棉甲,也連連驚嘆。
唯獨采枝誇了幾句後又盯着這棉甲皺起了眉。
祝雲時注意到,忙問:“采枝,怎麽了?”
她狐疑地看了看手中的棉甲,難道是哪處做得不夠牢固?
采枝猶豫道:“郡主,您做得很好。只是……婢子怎麽感覺,這棉甲有些小了?”
祝雲時一愣,忙稍稍拿遠一看。
南安侯身形雄健寬闊,渾身透露着屬于久經沙場的武将的雄健,站着不動如巍峨大山一般。
而這件棉甲,雖尺寸也不小,但若給壯健的南安侯穿,顯然小了些。
這尺寸,倒像是給……
祝雲時腦力立刻浮現出相對應的畫面,手忙腳亂地将這件棉甲胡亂一卷,如丢燙手山芋一般地扔進針線筐裏。
棉甲上用金線繡着的一只小兔露在了最上頭,在日光下格外地刺目,直直灼着祝雲時的眼。
像是對她的嘲諷。
祝雲時煩躁地揉了揉額角。
怎麽會做成謝星照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