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遠赴 她和他一樣,想每日每時都能見到……

第61章 遠赴 她和他一樣,想每日每時都能見到……

“郡主還沒醒嗎?”

阿玥端着藥在房門外低聲問道。

采枝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侯爺那一棍打得太重, 郡主半夜迷迷糊糊喊了好幾次疼,但婢子問她何處疼,郡主只是哭着搖頭, 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當初見郡主和太子殿下感情和睦, 我還以為夫人走了這麽多年,在天上終于可以放下心來了,誰知道……”阿玥沉沉嘆了口氣:“對了,郡主昨夜只穿着中衣,鞋也未穿, 連侯爺都攔不住,在院裏一邊哭一邊找的是何東西?”

采枝哀戚道:“是太子殿下送給郡主的木雕。”

那木雕上的葡萄被磕丢了,不知飛到了哪兒去,郡主就那樣赤着腳滿院找,侯爺在一旁也是着急,卻根本攔不住郡主。最終郡主終于在牆角的泥土裏發現了那斷成半截的葡萄。

後來她為郡主擦拭時看到一向細嫩的腳掌破了好幾個口子。

郡主大半夜地又是找木雕又是找魚鳔膠的, 雖将那磕下來的葡萄粘了上去,但始終有幾個小破口。

郡主許是傷心得厲害,因後背有傷只得趴在床上,抱着那木雕看了又看,淚流得眼睛都腫了, 她在一旁心急如焚, 但好在郡主哭着哭着哭累了,沉沉睡了過去。

阿玥無奈地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郡主當真是栽太子殿下身上了。”

昨日那麽大事,她雖不在一旁, 但事後聽起當真膽戰心驚。

“阿玥姑姑,已經巳時了,郡主傷得那麽重, 若是再不喝藥……”

阿玥搖搖頭:“郡主是心裏的關難過,這些藥只能治身體上的傷。”

房內突然傳來一聲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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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俱是一驚,連忙推了門進去。

床幔依舊拉得緊密,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

采枝焦急地拉開床幔。

只見祝雲時面色潮紅地趴在拔步床上,手中依舊抱着那個破碎又被粘連起來的木雕,口中喃喃。

采枝摸了摸祝雲時的額頭,燙得像個火爐,她擔憂喚道:“郡主,郡主,你沒事吧。”

但祝雲時卻壓根未有反應,已是深陷昏沉。

阿玥皺眉:“采枝,郡主在說什麽呢?”

采枝應了一聲,連忙将耳湊到祝雲時身旁。

她的面色突然一變。

“怎麽了,你聽到什麽?”

采枝為難地看了眼阿玥,支支吾吾道:“郡主她……她在叫太子殿下的名字。”

一聲又一聲的“阿照”,聽着無措又眷戀。

阿玥面色也是一變。

“怎麽辦啊,阿玥姑姑,郡主燒得很厲害,要不叫太子殿下來吧……”

阿玥面色凜然:“不行,你忘了嗎?侯爺已經吩咐下去,誰都不能放太子殿下進來。”

“可郡主……”

阿玥當機立斷道:“讓府醫過來,先為郡主退燒再說。”

*

祝雲時渾身滾燙,燒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分辨出是采枝和其他婢女們一直在為她換帕子,擦拭身體。

但渾身的滾燙還是将她的理智吞噬得幹幹淨淨。

她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又回到了東宮,茫茫大雪裏,她拿着一盞小兔燈,謝星照緊緊牽着她的手,為她拉緊兜帽。

她笑着說她凫水越來越有長進了,得意洋洋地讓他誇她。

他微微揚眉,捏了捏她的臉,說她真是自得,也不知是誰昨日還嗆了水。

她不滿地去甩他的手,可他扣得緊極了,她便忿忿地去抓地上的雪丢到他幹淨的衣袍上。

謝星照果然不悅,将她抓住惡狠狠地說她完蛋了。

祝雲時驀地笑出聲來,可眼前映入一片黑暗。

雪地,小兔燈,全都消失不見。

喉頭幹澀得疼痛,她艱難地張了張唇:“采枝,水……”

一只握着茶杯的手立刻遞來。

祝雲時未握着木雕的手拉過,就着喝了起來。

那只手的主人也極盡耐心,穩穩地握着茶杯,将一杯的水都緩緩喂入她腹中。

一杯飲盡,那人問道:“還要嗎?”

祝雲時虛弱地點了點頭。

那人離開床邊,又倒了一杯水來。

他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扶着她,将她扶了起來。

祝雲時坐起來,靠在安穩溫熱的懷裏。

她迷迷糊糊地順着眼前的茶杯往上看。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這張臉前不久還出現過。

祝雲時恍惚地明白過來,她還在做夢。

做完了一個夢,下一個夢居然還是他。

他不如上一個夢愉快,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黑暗裏也依舊澄明,但這樣好看的一雙眼卻全是擔憂。

祝雲時看不得他憂心,這是她的夢,她可以把控。

但她閉眼又睜開,他依舊神情擔憂。

她只好安撫性地側過身抱了抱他的腰腹,喃喃問:“阿照,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眼前的人身形一僵,眼裏驟然漫起水澤。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傻。你阿爹打我,我又怎麽會治他的罪,你為何擔心他到撲過來為我擋下?”

祝雲時燒得滾燙,聽得迷迷糊糊,只捕捉到“傻”、“擔心”等字眼。

她不滿地皺眉:“我一點都不傻呢,為何你和阿爹一樣都要說我傻?”

謝星照喉頭梗住,望着她道:“是我傻。”

祝雲時不明白他為什麽好好承認自己傻,他不是最要面子,最不肯服輸的了嗎?

但她還未想明白,就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還有一瓶藥。

“這藥你讓采枝給你敷上,會好得很快。”

祝雲時猶在夢中:“我好好的用藥做什麽?”

謝星照愣了愣,随後親了親她的額頭。

“燒成這樣,若是以後燒壞了腦袋可怎麽是好?”

祝雲時不明白他為何聲音帶着哽咽,下一刻一滴滾燙落在她的額,順着額角流過她的頰邊。

她怔然道:“你……”

他去拿她手裏的兔子木雕,祝雲時下意識握緊了,一副護着寶貝的架勢。

他輕輕笑了:“還是一樣小氣。你若喜歡,等我回來再給你做新的不就是了,何苦抱着這個破的?”

祝雲時不滿道:“你少管我。”

他輕輕笑着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好了,我該走了。再待下去,你阿爹又要來趕我走了。”

祝雲時聽不懂,這是要離開她夢裏的意思嗎?可阿爹怎麽還能神通廣大到入她的夢來趕人?

但她還是乖乖地應了一聲。

她突然看到了和白瓷藥瓶一同被放在床邊的紙。

薄薄一張折着,也不知寫着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

謝星照沉沉看了一眼那張紙。

“我不該逼你,你怄着氣又為難,我卻還一直逼着你給我回答。姌姌,我想明白了,我不該強勢地壓着你,你有權利自己選擇。”

他說幾日後給她和離書,本是想給自己預留争取的時間,未曾想反倒鬧得她受了傷,還燒成這樣。

祝雲時聽得雲裏霧裏,小臉上一片茫然。

看着她迷茫的表情,他突然又揚唇笑了:“反正就算你我暫時和離,我也不會放棄你的。一輩子這麽長,我總能求得你回心轉意。”

*

“郡主,郡主,該喝藥了。”

祝雲時被采枝喚醒,發了一夜的汗,她渾身黏膩,四肢百骸皆泛着酸疼。

她接過藥碗,看着烏黑的藥汁,皺着眉飲着。

她昨晚好像夢到謝星照了,兩個夢裏都是他。

但只是南柯一夢。

“郡主,這是什麽?”

采枝的驚呼響在她耳側。

祝雲時一愣,将飲盡的藥碗遞給采枝,順着采枝的目光望去。

只見她的床榻邊,放着一個白瓷藥瓶,底下壓着一張紙。

她一愣,昨夜第二個夢的情形模糊地閃在腦子裏。

原來那不是夢嗎?他真的來過?!

她突然記起她問這張紙是什麽的情形。

他說這是……

祝雲時猛然撲過去,抽出紙來。

壓在上頭的白瓷藥瓶驟然倒在了床榻上。

她手心出着汗,急躁地将紙展開。

“和離書”三個大字闖進她的眼簾。

她對他的字跡爛熟得可以一眼認出,依舊如往常一樣矯健有力,行雲流水地書寫完整頁紙,最後在落款處落上了他的名姓。

他的名姓旁邊有一處空白。

那是她應該寫下她名字的地方。

只要她寫下,這份和離書就生效,他們就此和離,以後再無關系。

他說給她權利選擇,是真的寫了和離書。

一直争取的東西到了手,只是薄薄一張紙,可她卻覺得內心空蕩蕩的,心裏又泛起疼痛來。

他這次守諾了,也願意放她離開。

那是不是表明,他真的知道錯了,以後也不會再耍手段騙她?

其實她只是不敢相信他罷了……

而他真的守諾給了她和離書,她心中的堅持又搖搖欲墜。

她真的要在這份和離書上簽字嗎?

他昨夜還說了什麽來着……

祝雲時敲了敲額角,腦裏一片混沌,只記得清淺月光下,他笑得又張揚又柔和,和她說了些什麽。

還有後頭,他什麽時候走的?

她居然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甚至連他何時來的,她都記不清楚。

祝雲時沉沉吐出一口氣。

“阿爹呢?”

采枝為難地看她:“郡主,侯爺已經出征了。您昏睡了三日,侯爺本來守着您,但突然傳來急報,洛昭國似乎要進攻了,大軍立即整頓,今日剛出發。”

“您病得重,侯爺說別将您叫醒,匆匆離開了。”

出征了?

祝雲時愣住。

那豈不是,謝星照也一起出征了?

所以昨夜他是知道自己今辰要走了,才給她送這和離書的嗎?

祝雲時看着手中握着的和離書,茫然無措。

“對了郡主,您不必擔心。侯爺走前似乎拿走了您繡的棉甲,婢子今早為郡主收拾時,見到針線簍裏的棉甲少了一件。”

聽到采枝的禀報,祝雲時松了一口氣。

開拔得太突然,她又病了幾日,說好要做護具,到頭來居然只做了一件棉甲,不過好在阿爹拿走了,總能禦寒。

但她突然想起一樁事:“采枝,那針線簍裏有兩件棉甲,阿爹拿走的……”

采枝答道:“婢子知道,一件是繡着兔子,一件繡着牡丹。侯爺拿走的是繡着兔子的那件,繡着牡丹的那件還放在針線簍裏呢。”

“阿爹拿錯了!”

繡着兔子的那件是……阿爹身形魁梧,怎能穿得上呢。

祝雲時沮喪起來,她趕工那般久,最後還要讓阿爹穿小了的棉甲,定然拘束,阿爹寵愛她,可別硬穿才好,不然若在戰場上有何不适,她可該如何是好?

*

大軍驟然出征,戰事起的消息也在京中漸漸傳開。

有不少勇士自請出戰,或是集結成群,或是單槍匹馬地奔赴戰場。

與洛昭國一戰事關重大,雖大齊一向富裕安穩,京中的氣氛仍舊變得肅穆。

祝雲時養着病,只謝遙苓時不時上門探她,和她如以前一樣聊着天解悶。

後來她傷好了,倒也經常進宮陪皇後說說話,或是去尋謝遙苓。

阿爹給她寄來了兩封信,均是報平安,順帶勸她好好休息,如今戰事緊張,不要亂跑。

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謝星照。

祝雲時知道,帝後顯然已經是知道了他們要和離的事。

上回她沒有說,看來是謝星照自己禀明的帝後。

他給她的和離書,并不是騙她。

是當真将選擇的自由給了她。

路過東宮時,她偶而會覺得恍惚。

就好像他們還未和離,她和阿苓出宮玩樂回來,他會在書房等她,問硯後來不敢攔她,她一路暢通無阻地就可以進入他的書房。他會無奈地看着她笑,然後為她遞上糕點,說這是小廚房新做的。

她默然地垂下眼。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照顧她的情緒,但她其實很想……

很想知道,他的近況。

*

這一日,謝遙苓又來府中尋她,二人約好了外出飲茶。

祝雲時敏銳地察覺到謝遙苓今日心不在焉的,眼眶還有些紅腫。

她頃刻心頭便發起顫來。

她忍着手指的顫動,才将茶盞握緊。

“阿苓,怎麽了?”

她一問,謝遙苓立刻憋不住哭出聲來。

祝雲時渾身都在發抖,“怎麽了?阿苓……”

“阿兄他,他被貢琮射了一箭,直中胸口……他,那箭上喂了毒,他們北域不知道研制了什麽秘藥,帶過去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根本不知如何解藥!阿兄如今已經陷入昏迷,姌姌——”

謝遙苓無助地抓住她的手:“阿兄他不會真的死在塍州吧!”

“砰”的一聲。

祝雲時端着的白瓷茶盞登時四分五裂地碎在她腳邊,裏頭的茶水濺上她裙擺,連着雲頭錦履都洇在蔓延開來的茶水中,幾片茶葉沾在了裙擺繡着的梅花上。

祝雲時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随謝遙苓回宮的,眼前宮道她熟悉得閉着眼都能走,她一路腳步飛快,抄了好幾條小徑趕到了鳳儀宮。

冷風刮得她臉生疼,她恍惚中摸了一下臉頰,竟摸到了一手的淚。

鳳儀宮裏,皇帝也在此,帝後二人神色焦急地讨論些什麽。

祝雲時聽不清,恍然如踩在雲端,一下就跪到了帝後面前。

“姌姌?你這是怎麽了?”皇帝驚道。

皇後立刻趕上前将她扶起來,看到她滿臉的淚也震在原地。

“怎麽了?怎麽哭成這樣?是誰這麽大膽欺負你了?”

祝雲時連連搖頭,又砰的一聲跪了下去。

“皇伯伯,皇嬸嬸,姌姌想去塍州,求你們答應。”

帝後俱是大驚失色。

皇帝驚慌道:“姌姌,那可是塍州,那兒的靖北關正在打仗,你如何能去?!”

祝雲時咽着淚:“我知道,阿爹也在那兒,而且我會帶人馬保護我。”

皇後面色鐵青:“姌姌,你想去塍州是因為阿照是不是?但此行危險,你又一向怕冷,去塍州起碼要走十來日,你如何能受得了?”

祝雲時連連搖頭,哽咽得話說得顫抖:“皇嬸嬸,我可以的。而且我知道這幾日秦将軍要帶着糧草和兵馬奔赴前線,能否讓我與他同行?”

她生怕帝後不答應,連忙繼續懇求,但卻是語無倫次:“我不會影響秦将軍的,我……我會騎馬,我騎着馬帶上護衛跟在後頭就是了,也不用秦将軍分出心力來照顧我,我自己可以的。”

見她哭成一個淚人,帝後神情皆是不忍,面露猶豫。

祝雲時又磕了一個頭:“求求你們了,讓我去吧。”

她還未好好和他見上一面,如果謝星照真的死在了塍州,她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謝星照。

他們之間最後的幾次見面總是吵架,只除了最後一次她以為在夢中,順從地靠在他懷裏。

祝雲時不敢去想,那時的他溫熱生動,而他回京會躺在冰涼的棺椁裏。

她以前被謝星照欺負時總想着,希望以後再也見不到謝星照。

剛發現他騙她時,她也是這麽希望的,和離之後就再無瓜葛。

可真的知道他命懸一線,中了貢琮的毒箭,像是一把利劍活生生地将她的心頭剜開,剖出血肉。

她在這一刻才明白,她和他一樣——

想每日每時都能見到他。

祝雲時流着淚,極盡懇求地在地上磕着頭。

悶重聲不住響起。

皇後聽得焦心,奔上來扶住她。

“好了好了,你去吧。但你多帶些護衛,還有——”

皇後嘆了口氣:“阿照臨行前,将一半的東宮暗衛留下來保護你。你将他們一并帶上吧。”

一半的東宮暗衛?

祝雲時愣住,他居然将一半的東宮暗衛都留給了她?他只帶了一半的人走?

那他這次中箭……

會不會,如果他帶上了那一半的人,就可以避免?

祝雲時心口又泛起疼來。

他給她的號令東宮暗衛的令牌還在她手裏,她本想還給他的,沒想到陰差陽錯,這令牌竟一直留在她手中。

問墨聽了她的號令,立刻拒絕了:“郡主,殿下命我等保護郡主,屬下怎能讓郡主去塍州涉險?”

祝雲時拿出令牌,認真道:“令牌在此,問墨,你不是最認規矩的嗎?現在謝星照不在,你就得聽我的。即刻收拾行囊,随我去塍州。”

問墨抿唇,堅持道:“可殿下說了,要我等貼身不離地保護郡主,不能讓郡主有任何危險……”

“那我鐵了心地要去塍州了,你們跟是不跟?不跟便也是違令。”

問墨沉默了。

幾息後,他跪了下來,揖手道:“屬下遵命。”

祝雲時幾乎是當夜就收拾好了行囊,途中謝遙苓也鬧着要和她一起,最終是被帝後攔了下來,只得流着淚将她送走,叮囑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将謝星照一起帶回來。

祝雲時重重點頭應好。

但其實她和謝遙苓心裏都清楚——謝星照可能回不來了。

眼看秦将軍一行就要出發,這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別,拍馬離開。

秦将軍趕着将軍馬和糧草送至塍州,日夜兼程,将原本十來日的路程縮短到了七日。

路上問墨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問祝雲時:“郡主,不如您歇一會?屬下會安全護送您到塍州的。”

祝雲時咬着牙搖頭,其實她日夜趕路,雖騎馬多年,但大腿內側還是不免被磨出了血,眼下火辣辣的,又快馬加鞭,走一步都磨得她有如剜下血肉。

她走得快一些,便能早一些見到謝星照。

她不知道他的情況如何了,那毒那般兇險,他雖體格硬朗,但也不知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能挨多久。

若他真的不行了……也能再陪他久一些。

總歸能沒有那麽遺憾。

問墨見她堅持,也未再多言,只提起精神盯着四周。

人馬一路順利地進了塍州,往靖北關而去。

在離靖北關還有十幾裏路時,所有人稍作歇息。

秦将軍是大将秦沖之子秦令嵩,年少有成,十五歲時便跟着父親上陣殺敵。

因着父輩的關系,他與祝雲時倒也有過幾面交情。

他提着水囊前來,将水囊遞給祝雲時。

“沒想到你倒真堅持下來了。出發前我以為走個一日,你就要領人慢慢走。後來我又以為走個四五日,你定然堅持不住。沒想到眼下都要到靖北關了,你居然沒喊過一聲苦。”

祝雲時接過水囊飲了一口,冰涼的水将她因一路風塵而幹澀的喉道潤濕。

“秦令嵩,我在你眼裏就這麽嬌氣?”

秦令嵩笑道:“我認識的嘉言郡主,向來是個遇到困難就放棄的人。”

祝雲時心情沉重,滿腦袋想的都是謝星照,聽到秦令嵩的調侃,也只是瞪了他一眼。

秦令嵩斂了笑,意味深長道:“看來你很喜歡太子殿下。”

祝雲時一愣,垂下眼咬了咬唇,輕輕“嗯”了一聲。

秦令嵩見她承認,又大笑起來:“還真是沒想到,之前打得恨不得立刻一輩子都見不到對方,如今居然冒着生死危險也要來見他一面。嘉言,你還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祝雲時被他說得羞赧:“怎就冒着生死危險了?你是瞧不起東宮的暗衛,還是瞧不起我的護衛們?!”

秦令嵩大口飲着水,此處靠近靖北關,已是寒冷至極。他們為了趕路,皆是輕裝出行,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冷一般,只大馬金刀地往雪地裏一坐。

祝雲時攏着鬥篷,暗道恐怕等她到了靖北關,和阿爹他們會合後,她恐怕就要大病一場。

這麽嚴寒的天氣,謝星照又中了毒箭,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不遠處突然響起将士們渾厚的歌聲。

祝雲時聽着旋律,疑惑道:“這是……”

秦令嵩望着遠處靖北關的方向,“這是軍中歌謠,是先祖在雷州那艱險的一戰時流傳下來的,後來軍中互相鼓勁時,總是唱這首歌。”

祝雲時默然,遠處白雪皚皚,絲毫不見靖北關輪廓。

謝星照現在還在昏迷嗎?若她趕到後,他依舊昏迷不醒,她該怎麽辦?

她是見到了他,但他卻永遠不知道她奔赴千裏來尋他……

他對她的最後記憶,依舊是她放狠話拒絕他,将他熬了無數個夜晚做出的木雕摔碎的場景。

他當時該有多難過?

祝雲時呼吸又疼了起來。

不遠處的一隊将士們仍在歌唱,聲音铿锵有力。

倏地,歌聲一止,遠方響起了若有若無的馬蹄聲,震得地面都微微顫抖。

“不好!是洛昭國的人!”

祝雲時心跳一停。

眼看就要到靖北關了,此處荒涼,既脫離塍州,又離靖北關有段距離。

但他們也沒想到,洛昭國的人居然大着膽子在此處下手。

秦令嵩瞬間和她默契地對視一眼,奔到前頭去整頓人馬。

祝雲時則是立刻翻身上馬。

但尚整頓完畢,洛昭國的人馬就于大霧之中逐漸清晰,出現在了眼前。

領頭的人高高坐在馬上,視線如雄鷹。

他陰恻恻地笑了:“郡主,真是好久不見,沒想到還能有意外之喜。”

他本是來劫糧草的,沒想到這糧草裏藏着一只明珠。

那陰寒的目光如蛇一般,祝雲時登時想起了被他緊盯着的恐懼。

是貢琮。

秦令嵩領在前頭,唰一聲拔出了劍。

兩方兵馬頃刻打起來。

祝雲時被東宮暗衛和護衛們護在中間。

但不知為何,貢琮所帶的人馬竟漸漸朝他們這處圍攻。

就連貢琮,都趁他人纏住秦令嵩時奔了過來。

祝雲時手中只有一把趁手的短劍。

她不擅長使長劍,便拿了短劍護身。

貢琮陰寒又偏執的目光緊緊鎖着她。

周圍的護衛已經有些招架不住,連問墨都緊緊咬着牙。

她盡力躲避,不阻擾他們防守,但恍惚中往身旁一看,緊守在她身邊的問墨竟不知何時被五六人緊緊圍住。

問墨漸漸被引離了她。

她心中一個咯噔,連忙禦馬。

可下一瞬,一陣寒光閃到了她眼前。

脖頸一涼,鋒利的劍抵了上來。

貢琮稍稍側頭,笑得陰森又愉悅。

“郡主,你還是落在我手掌心了。”

祝雲時立刻用手中短劍去刺他。

怎料貢琮反應比她更迅速,使力在她手腕上一劈。

短劍登時落在了雪地裏。

*

一路風雪刮面,祝雲時颠簸得幾乎要将所食的幹糧都吐出來。

此處是大齊和洛昭國交界之處,但他是帶着少數人馬暗潛而來,自然也是走暗徑回到營地,路途險峻,也不知被放在馬背上颠簸了多久,她頭昏腦脹之時,又被貢琮帶進了營帳裏。

她看着頂上的帳頂,料想這兒就是洛昭國的營地了。

貢琮為了擄她,調了所帶的大部分人手對付他們,因此秦令嵩帶着糧草和兵馬突出重圍,直奔靖北關而去。

洛昭國未落着好,祝雲時心中慶幸,但仍忍不住暗罵,貢琮果真是個瘋子!

許久未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瘋。

她看了看四周,北地人生活習俗與他們不同,行事粗犷,但這件營帳裏的用具顯然都是最好的,就說那桌案上放着的碗碟,堅固硬實不說,還繪了圖騰,且容量也較尋常碗碟大。

一看就知道,這是貢琮的營帳。

他究竟要對她做什麽?

這時,帳簾一掀,貢琮高大的身影出現。

他好似專門換了一身衣服,衣裳上以紅線繡了圖騰,看上去有些特殊,像是特定儀式時所着的儀服。

他身後跟進幾個婢女,端着一些炙烤的肉,以及一套北域衣裳進來。

祝雲時眼尖地發現,那套衣裳與貢琮身上所穿,是同一樣式。

她往後縮了縮,但身後是一硬實的木櫃,她無處可躲,只得将背死死抵在櫃上。

“你要做什麽?我勸你放了我,秦令嵩還有我的護衛們将消息帶回靖北關,我阿爹頃刻就來了,他不會放過你的。”

那幾個婢女如聽不到一般,或是根本不将她的反抗放在眼中,将東西放下便快速有序地離開了。

貢琮嗤笑一聲,緩步走到她面前,身影逐漸蓋住她。

他在她面前蹲下來,死死盯着她,笑得輕蔑:“你阿爹?謝星照馬上死了,他們群龍無首,早就亂成一盤散沙了,被我們打得節節敗退,怕是不日就要丢盔棄甲,向我們洛昭俯首稱臣了吧。”

他的手輕輕撫上祝雲時的臉頰,笑得癡迷又陰寒:“到時候別說是你,連你阿爹都要跪在我腳下。”

他的手指冰涼,像是一條蛇纏上了她的臉頰,祝雲時心生惡寒,厭惡地撇過頭。

“就憑你也配,我們大齊個個好漢,就算死也是盡忠報國,青山處處埋忠骨,身死魂不滅!你想我們投降朝你跪拜,做夢!”

貢琮面色頓時陰沉,冷笑着使力掐着她的下颌一掰,令她對上他的眼睛。

“嘴還挺硬。那你就等着瞧,今夜會不會有人來救你。”

祝雲時一愣:“今夜?”

貢琮緩緩地笑了,眼裏是盯上獵物後的志在必得,“是啊,今夜是我們的成婚夜,哦你們中原是怎麽稱呼來着,洞房花燭夜?你放心,我已經吩咐讓他們找幾根紅燭,好裝點我們的婚房啊。謝星照死得剛好,不枉我命人配出的劇毒。”

祝雲時手被縛在身後,貢琮的氣息淺淺地拂在她面上,像是一條毒蛇在她臉上緩緩爬行,她只得用腳瘋狂地踹他。

“你這個瘋子!誰要和你成婚,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嫁給你。”

貢琮哼笑一聲,認她踹着,臉上神情更加愉悅。

祝雲時大驚失色。

真的是個瘋子!怎麽會有人被踹還會這麽高興?!

捏在臉上的力道又重了重,他湊近了一些,陰恻恻道:“管你死不死的,你都是我的人。”

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如堅硬密實得無法掙脫的大網,祝雲時心頭發寒。

“你是不是瘋的,為何非要娶我?你們北域那麽多女子,你難道一個都不喜歡?”

貢琮沉着臉盯着她一會,久得祝雲時幾乎以為他下一瞬就要咬斷她的脖子,他才開口。

語氣裏難得的略帶惋惜:“看來你是真不記得了。”

祝雲時匪夷所思:“我記得什麽?我說了多少遍了,你認錯人了!是,我知道你十年前來過一次京城,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貢琮嘲諷地笑了:“不認識?你救了我,我的命從此後就是你的,我們兩條命緊緊相連,你的命也是我的。”

他偏執地握住了她的手,像是要将他的全部融入她的骨血裏。

祝雲時被他握得雙手痛極,幾欲崩潰:“我什麽時候救你了!我都沒有見過你。”

“你不記得,可我卻不會忘記。”

貢琮想起當時的情形,癡癡地笑了:“當時我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王子,母親是一個舞姬,被老皇帝看上強娶,這才有了我。那老不死的将我送去京城,是打算以我為質。”

他突然笑出了聲,駭人極了,祝雲時渾身汗毛直立。

他接着道:“所有人都不重視我,我不過是個工具,不管是在洛昭,還是大齊,所有人都将我視作下賤的牲畜。但是你不同,只有你。”

他如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抓着祝雲時的手。

祝雲時被他這瘋狂的樣子和話語吓得呼吸停滞。

“那日我意外卡在假山石縫中,與我一道來的使臣只袖手站在旁邊,罵說我連一頭牲畜都不如,牲畜好歹還能宰了飽腹。不過是因為談判失敗,你們皇帝不接受留我為質,連最簡單的兵馬糧草都沒換到,更別提貿易通商之便,我就成了最低賤的東西。

他們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等我卡在石縫裏窒息而死。但我沒想到,有個小女孩喚來了人,将石頭劈開,将我救了出來。還告訴我,那假山固然好看,耗費了人力財力而成,卻比不上活生生的一條命。”

祝雲時聽得震然。

貢琮的表情欲漸癡迷,幾乎要溺斃在那日午後的陽光中,看着祝雲時的眼神像是在透過她看到當初毫不猶豫命人劈山,張揚肆意的小郡主。

“那個人就是你啊,郡主。”

“是你告訴我,我不是比牲畜還賤、微不足道的一條命,也是你給予我性命。回洛昭後,我日夜苦練,十歲時就四處征戰,打下無數座城池,洛昭有今日,都是多虧我。你應該也清楚,只要那老不死的一死,我是毫無疑義的下一任皇帝。雖然如今,洛昭上上下下都已聽我號令。不過,等我當了皇帝,我就不輸謝星照了。你做我的皇後,全洛昭都是你的,連我都是你的,不比留在謝星照身邊強多了?更何況,他馬上就要死了。”

他愉悅地笑出聲。

祝雲時聽在耳中只覺得驚駭。

她當真不記得還有這麽一樁事,或許在她眼裏,她不過是舉手之勞,畢竟她為了救人,劈開一座假山,皇伯伯知道了根本不會責怪她,還會誇獎她善心。

她根本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可在貢琮心裏,這卻讓他樹立信念,就此發奮。

“你說我救了你,你就更應該報答我,尊重我的意願。我說了,我死也不願意嫁給你,你還不放了我?!”

貢琮神色冷下來:“你這麽堅持不肯嫁給我,是不是因為謝星照?!”

祝雲時擲地有聲:“是!我只想嫁給他,只想和他過一輩子!我心裏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你就算今天阻止我自盡,明日我也會尋機會自盡,後日更會!”

貢琮緊緊咬牙,似乎下一息就要撲上去将獵物撕咬,吞入腹中。

“你心裏愛有誰就有誰!但你只能是我的,至于自盡,只要我日日夜夜綁住你的手,塞住你的嘴,時時刻刻地看着你,你覺得,你自盡的了嗎?”

一陣陰寒從脊柱爬上她的脖頸,祝雲時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偏執欲狂的人。

“你這個瘋子……”

貢琮輕蔑地笑起來,随意地甩開她的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捕獸網裏的獵物。

“好好休息,今夜之後,你就永遠是我的,只屬于我。”

他掃過桌上的那套衣裳,“等會會有人伺候你穿上。”

說罷就撩袍大步踏出了營帳。

祝雲時抵着木櫃渾身惡心。

看他這個勢在必得的瘋樣,她還能逃脫嗎?阿爹真的能在今夜來臨前救下她嗎?

還有謝星照……他現在怎麽樣了?

真的如貢琮所言,快死了嗎?

手腕上被貢琮勒出了幾道紅色指痕。

心頭突然湧起委屈,溫熱的淚珠打在衣袖上洇出點點濕痕。

謝星照又騙她。

他明明知道,她救了貢琮的事。

要不然以他的性格,一定會掘地三尺将真正救了貢琮的人找出來的。

但她竟一點都生不起他的氣來。

她只想趕緊見到他。

貢琮似乎是出去吩咐這場突如其來的婚儀的具體事宜,他們洛昭語叽叽咕咕的,祝雲時聽不懂,但總能聽明白他們的語氣。

他們興奮地再說着什麽,外頭的響動不停,又是搬東西,又是炙烤牛羊,歡聲笑語的,一聽便知在慶祝着什麽。

外頭一片歡愉,祝雲時望着緊閉的窗,依稀可以看見外頭被染成深藍色的夜空。

這個方向是靖北關的方向,那邊會是愁雲慘淡嗎?

天黑不久,便有婢女進了營帳,要為她換衣裳。

祝雲時看着那套和貢琮身上一模一樣的衣裳,就感到惡心,不住地蹬腳掙紮。

那些婢女置若罔聞,連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利落地脫下她的鬥篷後,就要去脫她的裙裳。

她的手被縛住,如果要為她換衣服,就要解開繩子。

但祝雲時掙紮得厲害,她能看出來那幾個婢女是會武功的,但她用了全力,那幾個婢女都要按不住她。

她掙紮間連帶着木櫃上的東西都摔落,砰砰哐哐落了一地。

掙紮的動靜極大,外頭的歡笑聲都略有凝滞。

貢琮立刻趕了進來。

“都下去吧。”

祝雲時慌張地後退,可腳被他一絆,又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貢琮直接覆了過來,掐住她的脖子,冷笑道:“不想她們給你換,那我給你換?”

祝雲時吓得心跳驟停,她細長的脖頸被他握住,只要他用力一折就能折斷。

他輕蔑地将她的脖頸狠狠往後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去抓方才被她打落在地上的喜服。

見他步步逼近,祝雲時用力挪動着後退。

“瘋子!滾開!”

驀地,窗邊突然傳來一聲響動。

下一瞬,一陣厲風帶過,微微吹起祝雲時的裙角。

熟悉的沉香襲來。

祝雲時不可置信地望去。

長劍如雷火,眼前一閃,便抵上貢琮脖頸。

寒光折射,她雙眼微微刺痛。

她忍着刺痛望着那雙熟悉的眼睛,她熱淚頃刻間就流了滿面。

“阿照……”

死對頭竹馬騙婚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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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遠赴 她和他一樣,想每日每時都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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