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境

迷境

護城摩天大樓半年前舉辦全城轟動的剪彩儀式,宋老爺子撥了中空26層給宋昭寧,讓她随便投資着玩點什麽。

衆所周知,二代創業堪比下海。

資源有,腦子卻不多。

宋昭寧沒要26層的辦公區域,轉而拿了1-3層。

她親自赴美談攏設計團隊,該團隊的主設是三年前普利茲克的獲獎者。

簽好合同,她順路去位于巴塞羅那的因達家族,重金聘請世界一流的調酒師。

裝修工程有條不紊地推進,就在亟待完工的一個月前,宋老爺子相交大半輩子的風水先生逆光站在門口,金色陽光描着他霜白胡眉,片刻,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進來。

他一身晚唐打扮,銀白短發梳攏整齊,鼻梁架着一副圓形眼鏡,中氣十足地開口:

“寧寧,好久不見啊。”

宋昭寧倚着玫瑰金的高腳椅,她摘下白色無線耳機,背手輕揮,讓助理帶團隊到休息室,順便安排30層的米其林五星下午茶。

懷願趴在吧臺玩手機,整片瑩白後背只用兩條吊帶交叉維系。

她伸手勾過長發,懶懶掀眸。

“這是老爺子的禦用風水先生?”

宋昭寧嗯了聲。

她比老先生高了不少,微垂視線,半明半昧的天光從棱紋玻璃窗投進來,五官清晰醒目。

Advertisement

早年宋家在寧山修建的別墅,據說受了這位大師的指點,眼見這幾年宋家的商業版圖越擴越大,不光是納稅巨頭,還扶持了不少政府項目。

懷願對這些事情有所耳聞,不過她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因此沒表現出多大興趣。

宋昭寧讓人沏茶,待客最高檔次的禦前八棵。

老先生姓塗,宋昭寧尊稱一聲塗老。

塗老是天瞎,年輕時據說擅長摸骨,幾十年前不知緣何跟宋老爺子投了眼,之後不再行走江湖。

塗老不說話,宋昭寧面不改色,目光卻極輕極快地環掃內場。

她平日在名下的古董珠寶收藏兼藝術館挂個虛銜,手底下養了一批朝生暮死的藝術家,偶爾兼任藝術品經紀人,連人帶物,眼光極高。

深暗漸變牆壁挂着的裝飾畫,全是請當代名氣地位雙收的藝術家。

就拿那一副極其抽象的後現代油畫來說,要價350萬美金。

不過,是席越從她藝術館買走的畫作。對此她擡高了38%的傭金。

塗老一會兒短吟一會兒長嘆,準備上二樓時,他一擺手,朗聲道:“倒是個極好的地兒。只是有一點不妥。”

宋昭寧注視着他,問:“您覺得哪裏不妥?

塗老撚着下巴胡須,他微微一笑:“寧寧五行屬水。打算做酒吧營生?倒是合乎。是這樣,人多浮躁,易生事端,你在中空弄個水景,養點利好的魚。這就行了。”

他身形清癯,看着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宋昭寧沉吟一息,目光與助理對上,後者露出難為情的神色。

幾句話不過嘴唇上下開合的功夫。

如今裝修一新,軟廣硬廣鋪天蓋地,現在卻說要打通三層做一個中空觀賞水景臺,浪費錢就不說了,反正宋昭寧最不缺的就是錢,只是這一來二去,時間成本有去無回。

助理糾結地皺着眉頭:“宋總,您确定?其他事情都好說,樂隊那邊......”

“尾款照結,如果時間排不開,你讓企劃部再拟一份名單給我。”

助理只得應下,她繼續道:“至于菲利普先生,我會親自去說。不用露出如臨大敵的表情,這算不得麻煩事。”

懷願聽笑了,纖細五指抓提香槟杯,笑着搖晃澄澈晶瑩的Martini:“你心态真不錯。”

“何必為了小事費心。”

宋昭寧讓塗老到沙發稍坐片刻,她剛直起身,塗老突然抓住她手腕,沉了聲音肅了神情:“寧寧,你今年恐有劫難。”

她坐到另一側單人沙發,笑起來如一只嬌矜傲慢的貓。

眼尾狹長,略微上翹,是雙标準多情的美人目。

很美,卻極冷。眸光凝定不動。

“既然有難,那麽有什麽解決辦法?”

一室靜默,塗老在此時扶着額角,像個孩子似地笑起來:“桃花劫也是劫!寧寧,你是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懷願一愣,沒想到這老頭兒童心未泯。

再看宋昭寧,她握着老人枯瘦如柴的手,象征性地點了點頭:“您和爺爺一樣,心性越發孩子氣了。”

她無奈道:“您忘了?兩年前我和席越訂婚了。”

塗老哈哈大笑,閑扯了好幾句,不等宋昭寧邀他吃晚飯,塗老擺手,說自己年紀大了,想回去困覺。

宋昭寧讓人把塗老送上車,走出門口恰好遇到護A的加長林肯。

昂貴奢華的閃亮顏色,令人側目的高調立标。

車門打開,司機是英國人,倫敦腔優雅矜貴,他微微點頭,吩咐手下。

懷願倚着做舊金色廊柱,揶揄道:“這玫瑰,一日兩日倒是浪漫。多了,叫人厭煩。”

近半個月,席越天天命人從南美莊園空運玫瑰。

宋昭寧百忙之中讓他別浪費,回應她的是席越總秘的歉聲。玫瑰照送,她不得不将保潔阿姨的工資提高三倍。

玫瑰花期有限,需要精心養護。

宋昭寧煩不勝煩,懷願看着那價格堪比寶石的頂尖技術培育的粉黃玫瑰,出了個主意。

反正你都要丢掉,不如做個人情,讓人定點在門口免費贈送,一來二去,迷境的名聲不就打出去了。

在此基礎上,宋昭寧從德國請過來的調酒團隊在晚6-7點之間,推出免費飲品。

玫瑰、帥哥、浪漫。迷境。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這麽聰明。”

宋昭寧收線,設計團隊對大修大改有所不滿,她懶得争執,在加倍傭金和換人的二選一中,對方不出意料地選擇了前者。

她把手機丢到意大利小羊皮沙發,骨感指尖輕佻地勾了勾懷願精巧下颌,笑道:“怪不得我哥被你迷得死去活來。他已經和郁理解除婚約,你還不考慮松口?”

懷願微側着柔皙臉頰,這個角度顯出女明星驚為天人的濃長眼睫。

她眼尾微彎,狡黠輕快地眨了眨眼:“不考慮。別提男人,男人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

宋昭寧微笑拊掌:“說得不錯。”

懷願挑了挑眉,她動态比靜态生動,極富生命力和攻擊性的美豔。

“說到這個,你是不是和聞也有過節?”

宋昭寧身材纖瘦高挑,斑駁領的低飽和度西裝,蹬一雙同品牌細跟尖頭鞋,腳踝環一條精細昂貴的行星細鏈。

“聞也,誰?”

懷願無語一瞬。

“真無情啊大小姐。之前你在夜色,看上個男酒保,remember?”

宋昭寧摘下綁着紅絲絨蝴蝶結的riddle紅酒杯,她笑了笑,半透明的漸變酒液傾倒,她風輕雲淡道:“不記得了。”

懷願提點:“長得特別、特別合你心意。”

她刻意加重某個形容詞的發音:“背頭,西裝,右眼尾有淚痣,想起來了?”

宋昭寧形狀優美的唇輕抿着流光溢彩的玻璃杯壁,她似笑非笑。

“記這麽清楚?該不會你自己喜歡。”

懷願純是調侃的口吻:“誰像你啊。你只喜歡漂亮玩意兒,不夠漂亮的,哪兒能入你的眼。”

這是實話。

護城大小姐有個廣為人知的愛好。

她喜歡漂亮玩具。

其中,聞也最不識擡舉,也最得她意。

“想起來了。”

懷願欠欠手,粉白指尖微微蜷縮,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宋昭寧手指捏着水晶杯柄,指端暈開鑽石光斑。

“你想聽什麽故事?當時我給他名片,他踩在地上。後來跟了我大半個月,被我媽媽安排的人誤會,折了一只手。”

懷願想不到如此曲折離奇的後續,她怔了一晌,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這麽狠。”

但轉念一想,畢竟是從小把綁架和暗算當飯吃的富家千金,警惕也應該。

“行吧,我晚上還有工作,先走了。”

懷願抄起手包,超短裙勾勒一雙筆直修長的腿,膚色似象牙潔白瑩潤,藏在齒列的小虎牙狡猾地抵着下唇輕笑:“到時候正式開業,我一定給你捧場。”

“我讓人送你?”

懷願已經走到門口,她背對着宋昭寧,蝴蝶骨明晰如刃,随着搖手動作起伏張合。

她的腰椎最細處文着半截月光。

不是油墨,而是生剜肌理,留下的人造傷疤。

“我開車來。改天聯系,bye。”

懷願一走,裝修極富格調的酒吧大廳頓時空曠寂靜。

她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閑,軟着腰身伏着大理石吧臺。

宋昭寧旅居時學過一陣調酒,大都會,日落大道,美輪美奂的外在,冰冷辛辣的內裏。

酒吧明面上的主事經理進來時,正見這位小姐纖細身段。

她回眸,經理先聲:“宋總,吧臺已經搭好了。眼下快日落,舒适得很。”

細而長的食指一一點過幾瓶酒,旋即握着細頸瓶口拎出來,掌心掂了掂。

“今晚得空,我來。”

經理頓時駭了一跳。

宋大小姐倒不是多麽難以接觸的人,只是……

抛頭露面做調酒這種工作,若是被媒體拍下,保不齊又春秋筆法。

既有“宋式前後兩任女性話事人不堪重用。宋微體弱,宋昭寧浪蕩。酒吧豪擲千金,年輕粉面嫣然一笑。”

也有“宋氏近年勢頭猛進,海外分部節節開花。席生手腕雷霆,出席會議不忘思念家中嬌妻——”

懷願讀到這份加紅加粗的驚悚标題時,笑得漂亮眼尾沁出淚光。

她指着“嬌妻”二字,拖腔軟調地笑:“嬌妻!虧得這幫子酸臭媒體想得出這個用詞。怎麽不說亡妻呢?哦寧寧我不是詛咒你的意思。”

宋昭寧不以為意。

她是奉行話落事成的行動派。不多時,小吧臺搭建完畢,她解下西裝丢在沙發一角,純手工走線的白色襯衣挽到手肘,骨感手腕戴一枚百萬級別的雙追針。

偏男式的款。低調沉穩的星空藍鱷魚皮表帶,鉑金走線細密精确。

晚上十點,宋家投資的、首尾相連的七座商務大廈,浮現宋氏企業的百年企業理念和最新的城建規劃。

和席越不同,宋昭寧的商業理念承襲宋微和宋老爺子,一貫穩紮穩打。

而她的未婚夫,簡直難以形容。

席越前幾年買了一座海島,熱帶島嶼,季風晴朗,他偏要命人六月催雪,大張旗鼓地設計超前藍圖,大約是從雪山頂乘風滑落,一腳跌入溫潤海域。

宋昭寧無法評價他的異想天開。

或許異想天開本身便是評價。

她站在門口。

這是護城的中軸地段,最高的摩天大樓,最浮華的奢牌大街,最新落成的時代廣場。

這座城市,繁華、光鮮、紙醉金迷。

無數人醉生夢死的開始和結局。

.

下午五六點的太陽仍然刺眼,璀璨金芒遍灑無風無瀾的平靜江面。

她漫不經心地調酒,起腕落手的每個動作,散漫卻游刃有餘。

一對白發蒼蒼的外國夫婦手挽手,宋昭寧用英文笑問喝點什麽。帶有濃重西西裏口音的婦人問招牌是什麽?

她敲開一塊方冰,咣當清脆地沉到杯底,澄澈酒水如傾灑的彩虹光帶,她把杯子推到兩人面前:“請帶走我的玫瑰。”

聽說對方是意大利人,她流利地切換意語。異國他鄉聽到母語的喜悅激動湧上老人心頭,宋昭寧指了指露天平臺的黑色鋼琴,笑問:“歡迎您到護城。作為玫瑰的交換,可以為我留下什麽嗎?”

明快激烈的藍調鋼琴響起,老人演奏時雙目輕閉,手指翻飛,吸引了一大幫游客駐足。有人拿了兩三支玫瑰,她也一笑而過。

vlog背包客記錄這熱鬧喧嚣的黃昏一刻。

有人跳舞,有人旋轉,有人喝酒。

夕陽将整個江面染成塗抹蜂蜜的黃金吐司,已經有人接手調酒業務,是位金發碧眼的外國帥哥。

南斯拉夫的血統确實帶勁兒,宋昭寧單手抱臂,倚着金屬做舊的歐式路燈,可惜她不喜歡外國面孔。

每一道交錯而過的光影,每一個面目模糊卻笑意鮮明的游人,仿佛蒙太奇的手法,旋轉、折疊、推進又拉遠。

浪漫在這一刻得到具象化的呈現。

車流逐漸密集,紅燈亮了又停,她難得有一刻內心平靜,聽見有人遙遙喊了聲“宋老板”。

宋昭寧半回着頭,瞬間意料之外的對視,比電光火石還快。

聞也把棒球帽壓得很低。

之前被打斷的左手收在腿側口袋,他側臉輪廓清晰冷峻,唇角抿得平直。

宋昭寧微微一愣,但下一秒,他的身影沒入密集人流,轉瞬不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