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順路

順路

聞也。

怎麽又是聞也。

宋昭寧擡了擡眼,似笑非笑:“到底是誰在乎?”

懷願嬌嗔着撅一撅嘴:“反正不是我。”

她眉眼靈動,宋昭寧對她從來縱容,傾身向前,腰線彎得極低,伸手,伶仃腕骨環一枚貝母帶閃的鏈條表。

整塊劈成的紅木桌保留原始年輪,正中擺放一件小巧迷你的高倍數望遠鏡,還有一副走了大半的水晶棋盤。

她的手越過懷願,撚住一枚精巧迷你的水晶棋子,沉吟一息,落定某個位置。

“幫我把籌碼押了。”她神色沉靜,手腕懸停,再走一馬:“all in。”

懷願那張洗盡鉛華的臉露出狡黠而了然的笑,她軟在沙發上,對恭敬候着的侍者說了兩句,沒回頭問:“你押誰?”

這還用問?

“聞也對手是誰,我押誰。”

“呵呀。”懷願做作地擡手掩唇,華光萬千的小狐貍眼微微眯起,把意外演得拙劣:“還說不在乎?我不信。”

宋昭寧淡淡道:“懷小姐,這樣的演技沒法讓人信服。”

懷願扭身,細條條的胳膊如牛奶漿過似的,迷離燈光下泛着玉似的光澤。

她挨着宋昭寧,盈聲笑道:“你不會還懷恨在心?宋總,你可不是那麽小心性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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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寧莫名:“我恨他什麽?沒有道理。”

懷願板着下颌,明顯不信。

“你會對一條路過的狗上心嗎?”她說。

懷願噎了一下,柔柔媚媚地懶着腰,細白手指抵着唇息,老神在在地搖頭。

“這麽難聽的比喻?”她軟若無骨地湊近,下巴輕靠宋昭寧頸窩:“還說你不上心。昭寧小騙子。”

宋昭寧無法理解女明星出其不意的邏輯,她單手扶着懷願肩頸,讓她往下看。

沸反盈天的賽場上,主持人和外籍裁判輪番上臺,泰籍拳手的名字通過麥克風回蕩在整個賽場,宋昭寧聽不懂泰語,懷願解釋:“猛虎的意思。”

宋昭寧一笑:“你怎麽什麽都會。”

“技多不壓身。”

懷願彎起漂亮眼尾:“上次去曼谷跑通告,那幾個王室少爺長得特別對味。”

宋昭寧敬謝不敏:“免了,我不喜歡。”

懷願歪在她懷裏,她身材嬌小,比例卻好,細跟鞋歪歪扭扭地蹭着宋昭寧踝骨。

“看,那就是你喜歡的。”

宋昭寧對懷願的固執感到嘆服,她跟着她手指順過目光,神情肅然的裁判低聲和泰籍拳手說了什麽,緊接着,拳擊臺翻上一個人,動作幹淨利落。

宋昭寧走棋的動作不易察覺地一停,她收回視線,修長指尖輕移,若無其事地走到d4。

懷願就着這麽個不着四六的浪蕩姿勢,笑着看裁判打出比賽開始的手勢。

面對兇悍強壯的泰籍拳手,對壘的年輕男人面色不改。

幾招點到即止的試探後,兩人明刀明槍地動出真格。

懷願看了沒幾分鐘,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吸氣。

她對這類充滿野蠻和血腥的競技游戲不感興趣。因着聞也和宋昭寧的過節,她樂意浪費時間。

宋昭寧中途接了通電話,她站起身,從桌面琳琅滿目五顏六色的香煙盒挑揀,細長食指勾出一包英國煙,撕開裏層金色箔紙,斜放煙盒敲出一支細煙,煙蒂纏着一圈兒粉金,她抵在唇邊,垂眸擦火。

“結果出來了。”

懷願捏着宋昭寧冷藍色的DuPont,打火機從手背颠到手心,來回轉玩,“泰國人先下一城。”

宋昭寧嗯了聲,助理給她打電話,問她中空水景養什麽魚。

她目光定在臺下。

半場休息,年輕英俊的男人低頭和酒吧老板說什麽,老板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平靜,拽着他肩膀,湊到耳邊嘀咕幾句。

聞也唇角有傷,他眉心細不可察地斂起,情緒轉瞬即逝。

他點頭,算作應答。

電話裏的助理洋洋灑灑地報了好幾品種,全是當下有錢人最喜歡養的類型。

小幾秒,助理忽然聽見手機那端傳來失真模糊的笑音,不太冷淡,隐隐嘲諷。

“我回去決定。”

挂了電話,第二場開始。

賠率逆轉為2.22和3.65。

宋昭寧從實時勝負率移開視線,懷願雙手墊着小巧下巴,她瞳仁極大,又黑又亮,水分飽滿。被她用那雙眼睛一看,實在很難招架。

“你看不看?說不定今晚能替你贏一個好彩頭。”

宋昭寧不以為意:“送你,挑你喜歡的買。”

懷願嬌聲嬌氣:“算了,還是捐出去吧,我希望多落成幾所‘懷願小學’。”

“都好。”宋昭寧依舊言簡意赅:“錢不夠跟我說。比賽開始了。”

拳臺上,聞也驟然發勁,快步逼迫上前,當對方後仰利索避開他的假動作,右手握拳猛攻,毫不猶豫地直搗泰國人臉上。

泰國人身經百戰,背手擦拭鼻間熱血,冷笑一聲。

骨節修長的手指轉玩水晶棋子,宋昭寧半靠着環景落地窗,看了幾招。

聞也如身形矯健的獵豹抽身猛退,緊接着一記旋風腿橫掃泰國人下盤。

一套連招打得相當漂亮,甚至頗有水平。

泰國人屈着膝彎爬起來,眼神猝然狠厲,偏頭吐出一口血沫。

和泰國人不同,聞也非正規出身,路子又黑又野,真下手起來不要命。

懷願見她不和自己插科打诨,也不說什麽,交疊修長雙腿坐正,搖着還剩三分之二的大都會,青檸沉底,晃出青碧波光。

宋昭寧放下棋子,架起精致小巧的望遠鏡,她沒有看聞也的臉,也沒有看泰國人絕地逢生的反擊。

地下黑拳以生死定輸贏。不做任何保護措施,誰先把對方打到奄奄一息,誰算贏家。

她手指移動焦距調整倍數,對準他的手不停放大。

這東西也不知熏了什麽,黃楊木柄沁出冷淡的香,勾勾纏纏地附在指端。

聞也雙手十指纏繞厚重的白色紗布,這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算得上的保護措施。只是一番激烈搏鬥後,紗布滲出絲絲縷縷的鮮紅血跡。

第二局扳得相當漂亮,實時轉播屏幕傳出山呼海嘯的歡呼,同時也藏了不滿的噓聲。

宋昭寧知道套路。

第三輪,賠率再次變化,支持聞也的賭徒驟然變多。

泰籍拳手和自己的團隊說了什麽,他灌了大半瓶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深紅牙床和常年吸煙的黃色牙齒。

聞也在連續下了兩局後,第四局出現無可逆轉的駭人失誤。

冷汗和鮮血将側臉染得面目模糊,唇角抿得更加冷峻決絕。

最終,五局三勝,裁判高舉泰國人的手,宣布本場冠軍。

盡管知道這一場是拳手和老板的聯合做局,但現場氣氛被控得很好,尤其是節節逆轉的勝負率,讓人提心吊膽地捏了一把汗,心中又不住祈禱對方可以實現逆風翻盤。

宋昭寧落定最後一枚棋子。

後翼棄兵。

這是一場人為設計,必定會輸的賭局。

不過……

聞也應該得到了他想要的。

沉靜目光在64水晶格掃過,她無聲地擡起唇角。

.

承蒙和宋昭寧的對賭,懷願贏了不少。

她把籌碼存在夜色,告訴侍者走自己賬單。

站在明淨簇新的盥洗臺,懷願旋開口紅,望向鏡中的宋昭寧:“等會兒我送你?”

宋昭寧搖頭:“不用,我去醫院。”

金屬框鑲嵌的橢圓鏡映出兩人身影。

懷願是主觀意義上的大美女,宋昭寧則是氣質更勝一層。

她個子高挑,骨架卻細。

廓形外套撐着平直雙肩,質地垂墜柔順的黑色刺繡長裙搖曳在踝骨位置,筆直細巧的腳踝扣着一條秀氣迷你的vca五花。

平日束在西裝長褲下的身段柔美,腰肢如倒扣沙漏,俯身彎腰時,汪出一盈潔白洶湧。

她看着,想起現在的人常講一個頗為老氣的詞,冷豔。

懷願一度覺得這是她的代名詞。

雖然落于俗套,卻無比合适。

除了長相與身世,宋昭寧身上的輕松自如的高知感也相當迷人,在懷願那幫塑料小姐妹口中,曾把宋昭寧奉為姬圈天菜。

她的目光定定停在宋昭寧修長幹淨的食指和中指,不知想到什麽,彎唇揶揄。

懷願走SVIP客戶專屬電梯,宋昭寧打電話讓司機過夜色門口,司機讓她稍等五分鐘。

夜色依舊熱鬧非凡,鼓噪樂聲震穿骨頭,宋昭寧遲疑半秒,決然轉身,打算走相對僻靜的後門。

春雨多情,酥懶地浸到骨子裏。

她逆風點起一支煙,夾煙的手指光滑潔白,指端輕巧地點着纏了一圈兒粉金的煙蒂,跌落一截煙灰。

手機震動,她低眸,來電是醫院專線。

對接方的母語是英文,說那套暫未大規模投入使用的醫療設備已經準備好了,看宜睦這邊準備怎麽走接收程序。

她回了對方,電話一挂,身後響起急停的腳步聲。

氤氲朦胧的夜雨街景,略高一級的臺階積着水窪,她的鞋跟往後半步,踩碎模糊的半輪月光。

街燈的光影随着地面水跡漣漪般擴散,他渾身一僵,下意識藏起青紫斑駁的下颌。

已經愈合的陳年傷口隐隐作痛,沒有重新包紮過的指骨透着淋漓血跡。他握起拳頭時,手背皮肉翻綻,邊緣發白。

仍是那件洗到邊緣褪色的工裝外套,黑色棒球棒淩亂地壓着黑發,帽沿拉得很低,有意地蓋過了傷痕累累的眉眼。

聞也更低更低地垂下頭,胸口和後背的疼痛在看見她的這一刻攀到頂峰,他死死咬牙,側臉咬肌繃得極緊,顯出生硬而冷漠的下颌線。

深吸一口氣,聞也快走幾步,試圖在她察覺前逃離。

宋昭寧卻像預感到什麽,她側着眸,月光冷冷地蕩在她臉上。

那一瞬間,他在陰影籠罩的臺階之上,她在燈光昏暗的臺階之下,幾步之距,天差地別。

三月底的天氣,早春寒涼。

剜過頸側的風仍是冷的,像一柄銀亮的刮骨鋼刀,來回地拉鋸他所剩無幾的清醒和理智。

宋昭寧挑起眼尾,波瀾不驚地看着他唇角細密的傷口。

這是很私人的部位,通常與暧昧和情欲挂鈎。

但她的目光太過幹淨,猝不及防相撞時,聞也只看見了不帶任何意味的探究。

他倉促避開眼,眉心皺深幾分。

其實是見過的。

宋昭寧想。

同樣是夜色,同樣是昏昧黯淡的光影。

她纖細的手指虛扶着一杯香槟,一身絲絨紅的長裙,皮膚白得近乎反光。

那張名片鋒利刺手,她遞過來,依着他胸口落入制服口袋。

擦身而過的瞬間,聞也短促地閉起眼,将掠過腦海的片段連根拔去。

然後被交錯的味道絆住了眼神。

聞也手腕佩戴的黑色智能手表心率過速,發出警報。

他身上有種被消毒水極致稀釋過的血腥氣,很淡,但依舊聞得清。

而她身上是幹淨冷冽的香氛,一種曠遠孤茫的味道。

原來這麽多年了,她還在用這款味道。

她目光輕慢地轉過,從抿得微緊的唇角,到他寬扯的T恤領口。

肩頸到鎖骨的線條充滿野性難馴的兇悍荷爾蒙,額角因着忍痛而冷汗淋漓,黑白分明的瞳孔也淋了這場雨,泛着細微透明的光。

她曾經覺得,聞也是她見過最漂亮也最難搞的人。

但,一張好皮相,配上不知死活的性格,又被打得像條死狗,絕不會好看到哪去。

宋昭寧單手抱臂,随便碾斷煙頭,合攏握在手心。

“聞也。”

平淡無奇的兩個字,彷如一根看不見的細針折磨着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繼而是她親昵低微的笑音,通身血液逆流,心髒近乎停跳。

他往後退了半步,身形一仰,頭頂沁下的燈光勾勒他本能吞咽的喉結。

宋昭寧擡手攔住他的去路。

她是空靜的眉眼,卻蘊着如水紋波漪的笑意。

“我剛好去醫院,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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